李立泰

东昌府米市街商贾云集，买卖火爆，各种米行粮店一家挨一家。卖小米的、卖大米的、卖小麦的、卖杂粮各色等的，都拿出本行本店的最好货色摆在显要位置，招徕顾客。金黄的小米，雪白的大米，蜡色的小麦，墨般的黑豆，淡绿的绿豆，红小豆五彩斑斓。

乜二在辛掌柜米行当伙计。乜二一身短打，倒也利索，就是有一大缺点：懒。粮食粒掉到地上也不捡起来，门店脏了不随时清扫。东昌有句俗话，哪儿也不喜懒人！何况你是伙计。因此，乜二常遭辛掌柜的批评、训斥。

乜二虽不犟嘴，点头称是，但心里不服，怀恨在心，老想找茬报复东家。

辛老板卖米的秤坏了，不知是否乜二使坏。辛老板看了看秤，也不追究，叫来乜二，说，二弟，你到城里修杆秤吧，要快。

乜二痛快地回一声，好嘞！

乜二来到东关大街秤铺，言称请给修杆重点儿的秤。

秤铺师傅问，要多重的？

乜二的小眼儿一转，说十六两半的就行。

新秤拿回来，辛老板每卖出一斤米，店里就赔半两，卖十斤就赔五两……乜二做贼心虚，怕辛老板查出来自己的孬点儿，两天后辞了工，辛老板清算了工钱，语重心长地说：乜二，得罪了，老哥哪儿做得不到，还望二弟海涵。

乜二面上谢了东家，走人。

乜二在家小住几日，已对种田不感兴趣，还要出去到城里混。老俗话，干么的忘不了么。

这次南下济宁州，仍给米行粮店当伙计，靠打工积攒散碎银子。

世事沧桑，人生历练，乜二慢慢悟出做人、经商之道。小心翼翼地做起自己的生意。

凭借多年的积攒，开了一家米粮小铺。他一改往日陋习，勤俭持家，从一米一粒点滴做起，买卖滚雪球般膨胀起来。

越来越红火的乜二，有了门面房、仓库、大车小辆、伙计、掌柜，等等。大干十年，乜二成了济宁富商。附近徐州、商丘、枣庄、曲阜都有商家联系，名声在外。

乜二现在没人喊他叫“二”了，“乜老板”“乜东家”，甚至“乜老”地喊起来。

富是富了，金子银元也有了，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给东家修秤一事，就颇感内疚，他觉得对不起东家。自己能有发达的今天，不多亏东家传授吗？终于有一天，乜二决定回老家一趟，到东家米行，当面说清修秤之事，向东家赔罪道歉。

乜二坐花轱辘轿车，大洋马拉着，回到老家东昌府地界。

东家开的那家米行，他顺着街找了个来回却没有寻到。经打问老东家的商号，有热心人告诉他，老东家大发了。乜二来到一处高大雄伟的建筑前，见到了已是晋冀鲁豫四省，直至陕甘宁粮油大买卖的董事长——老东家。

主仆二人相见甚欢，老东家没有小看乜二的意思，把他让到客厅，用茶。

老东家中午在大酒店设宴款待乜二，主仆畅叙友情，老东家看来无怨恨之意。

乜二遂鼓起勇气和盘托出，说自己当年小肚鸡肠，一点小事，东家就别往心里去。

老东家说，老弟言重了。当年我也有不当之处，做买卖心急心切，对弟要求苛刻了，再次请老弟原谅。

事说开了，漫天的云彩也就散了。

老东家笑笑说，那日你走后，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一起共事多年。不知咋回事，你走后客户与日俱增，甚至把别人的买卖都争了过来。第五天头上我找到了原因，起初准备去城里重新修秤，后来转念一想，这不正是我所崇尚的经商之道“薄利多销、让利于民”吗？！于是我拿定主意，那杆大秤就一直用下来。想想买米买面的人，回家大都过秤，我给的多，回头客就多。如今我干到这分上，还要感谢你啊乜老弟！

那日主仆二人皆酒酣也。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四川文学》2014年第4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