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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下乡:泥泞路上的探寻

2015-02-27苏清涛

新城乡 2015年2期
关键词:碧山晏阳初知识分子

苏清涛

晏阳初、梁漱溟、温铁军、于建嵘……近现代以来,一批批知识分子走出城市书斋,走进农村。他们既是乡村建设的研究者,也是实践者,对当下的新上山下乡有着启示意义。

上过哈佛算什么,你下过乡吗?

“兄弟我当年在英国的时候……”这是钱钟书的小说《围城》中那个炫耀狂督学的一句口头禅。虽然令人反感,却也合乎情理——试想,有多少人能够走出人生最巅峰的记忆呢?

实际上,直到上个世纪末,很多大学教授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也张口闭口都是“我当年在牛津的时候”、“我在芝加哥的时候”,不然根本镇不住场子。不过,眼下这个潮流有了新变化——一些学界大腕儿,在各种场合作报告,开口总要从“我当年在陕西农村种地的时候”、“当年在生产队当会计的时候”说起了。最绝的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周其仁,绝少谈他出国经历,而是爱说“我在完达山打猎的时候”。据说他每说到此,在场的女生都会显出无比崇拜的表情。

原来,游戏规则改变了。在遍地都是海归的今天,只有提种地,才是大腕的范儿——念过哈佛算什么,你下过乡么?

原北大中文系教授钱理群曾说:“知识分子需要农村更甚于农村需要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前赴后继前往农村真正的内在动因,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生命之根。”但其实,学者下乡的动因,绝不仅限于此。

2013年9月,为了抢救频临消失的布依族村落,也是出于治学的需要,三农问题专家于建嵘宣布自己将“不领一分钱工资补助和报销车马费”、“自带干粮”,赴任一个“小到不存在级别”的职位——贵州兴义市则戎乡安章村村长助理,他踌躇满志地宣布要“帮助当地村民拯救传统村落”。于建嵘坦言,自己选择了一条在外人看来没有成就感的道路。不过他说,“我不怕没有成就感,因为如果做不到重塑村民们的公共生活,让他们互助起来;做不到提高村民们自身的发展能力,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不同于普通的“穷教授”,早在1990年,才30出头的于建嵘(当时他还是商业诉讼律师)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200万元。意气风发的他买了部日本进口车,到全国去寻访人生的意义,最终遇到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主任徐勇教授,开始了学术生涯。尽管早已衣食无忧,但于建嵘心中,童年在农村生活苦难的根源却是他挥之不去的思索命题。因为那番遭遇,他看到自己与农民的命运是相连的。

底层学问,外人看来是苦苦的追寻,但诚实面对自己命运后得到的内心安适,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欲化农民,须先“农民化”

于建嵘搞的“乡村建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民国时期梁漱溟、晏阳初、费孝通等人搞的一系列乡村建设研究和实践。

自“五四”以来走出书斋、走进农村的知识分子,在去农村为自己寻找、建立价值观的过程中,也促进着农村的变革。因此,这或者可以称为一场“双向精神扶贫”。

中国平民教育家和乡村建设家晏阳初,看到了中国民众的真实状态:生产力落后,教育落后,缺乏团结力、公共心。他坚信,要使广大农民摆脱贫穷、病弱、涣散的状态,就必须要深入基层,对底层民众进行教育。

1926年春天,这位耶鲁大学博士来到河北定州。起初,他和其他几位博士的行为并不被当地老百姓接受。为了消除隔阂,跟村民“打成一片”,晏阳初特别强调团队成员“要在各方面尽力适应乡村生活,和农民同起同居,千万不能在定县形成‘小北京!”他这样注解走进民间的真实意图:欲化农民,须先农民化。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晏阳初身先士卒地穿起粗布大褂,与农民闲谈之时,他还拿起呛人的旱烟管猛吸几口,并夸赞“味道不错”,而事实上他并不抽烟。一位老人还记得,这位城里来的先生还学会用方言跟农民说话。

晏阳初在定县推行的各项活动都从农民的切身需求出发,着眼小处:为减少通过饮用水传染的疾病,教会农民修建井盖与围圈,适时消毒灭菌;训练公立师范学生与平民学校学生进行免疫接种;训练助产士代替旧式产婆,普及医学常识;建立各区保健所,培训合格医生;组织成立平民学校同学会,建立村民自治组织。

复杂农村,并非想去就能去

然而,情怀并不是万能的。学者们在农村的“寻根之旅”和“兼济天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浪漫和富有诗意,也并非全是欢呼声,其中有着很多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的辛酸苦楚。

于建嵘的乡建运动就颇为不顺。尽管他去贵州挂职前受到了当地官员的邀请,但等他真正到达安章村后,那些官员们却又开始冷落他了。他们甚至还唆使农民不要把房子租给于建嵘。这种态度转变的原因在于,官员们从于建嵘的乡建热情中嗅出了某种“危险的味道”——他们担心,于建嵘建设“新的公共生活规则”的愿景一旦实现,村民们的自治意识将更强,这将对官员们运用个人权威来解决问题的习惯带来冲击。因此,于建嵘迟迟得不到正式任命,最后只得返回北京。

除却政治阻力,学者们在农村容易碰到的另一个重要挫折是他们的实践“不接地气”。

2011年,一批艺术家怀着知识分子的社会理想,进驻安徽徽州古村落碧山村,提出了一个叫“碧山计划”的乡村建设梦想。不过,从他们入住村里的第一天开始,和村民的矛盾就产生了。猪栏酒吧前面有一块水泥地,原来是隔壁另一户人家的晒谷场,可是猪栏开张后,客人经常把汽车停在那边。于是这户人家用水泥砖把空地围了起来,不让他们停车,后来村委出面协调,让猪栏酒吧每年给这户人家1000多元钱赔偿。

这些知识精英的做法,还遇到了另外的知识精英的质疑。2014年7月初,在碧山参访过一天的哈佛女博士周韵,在其新浪微博上连发17条微博和长文《谁的乡村,谁的共同体?———品味、区隔与碧山计划》,质疑“碧山计划”是精英对农村建设的一厢情愿,将真正的村民排除在外。比如,这些艺术家买下村民眼里破烂不堪的古民居并改造成酒店,房间均价在千元以上,但酒店并不允许村民进入。村里汪姓的老祠堂被改造成小资情调的先锋书店,可是来书店的都是外地人,本村人只是偶尔进来翻翻书,从来不买,英文书更不会去碰。碧山村没有路灯,村民十分想要,但是知识分子们却认为,没有路灯,可以看星星。

“碧山计划”的发起人欧宁本想来这里寻找一种更为淳朴简单的生活,但他承认“现在不得不和村里各种复杂的关系打交道”。他在博客里也坦承他们的做法不接地气:“我们在璧山搞了很多文艺活动,这些活动,虽然成功动员了大量的农民参与,但他们基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活动过后,他们很快又退回自己的日常生活。”为了进一步融入当地社会,欧宁等开始进行广泛深入的田野调查。知识分子想要彻底适应“村情”,在探寻泥泞乡村的同时也让农民受益,还需要一个漫长的磨合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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