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再别康桥》整体“旋律”的情感意味

2015-02-14

玉溪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再别康桥韵律旋律

杨 朴 杨 旸

(1.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吉林四平136000;2.国家开放大学北京实验学院,北京100081)

《再别康桥》整体“旋律”的情感意味

杨 朴1杨 旸2

(1.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吉林四平136000;2.国家开放大学北京实验学院,北京100081)

《再别康桥》;语言;旋律;情感模式;艺术魅力

《再别康桥》的“旋律”由三部分构成:首先是怅惘、忧伤和悲凉的情绪,继而是甜蜜(不无忧伤)的追忆,最后又重新回到怅惘、忧伤和悲凉的情绪。这三部分形成了一种整体性旋律结构,这种整体旋律结构表现了一种整体性情感模式。《再别康桥》对读者的巨大魅力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整体旋律的作用,它虽然是潜隐的,但却能同构性控制读者的情感力量,而且整体旋律表现的是一种原型性情感模式,因而,整体旋律的作用其实就是原型情感模式的作用。无数的读者无数次地反复吟诵《再别康桥》,原因就在于它表现了他们内心中的情感模式:怅惘中对美好的追寻、追思与追忆。

诗词虽然使用了语言,但语言在诗词中是造型的材料与媒介,造型形式一旦呈现出来,语言的意象、意义便消失在造型形式之中,语言便没有了自身的意义。当领悟到造型形式及其隐喻和象征意义的时候,读者自然就忘掉了语言。所谓“舍筏登岸”就是对这种诗词欣赏现象最好的描述。诗人是“立象以尽意”,读者则是“得意忘言”。

但是,这并非是说语言在诗词中全然是诗人造型的材料和媒介,语言自身的意义一点儿也没有。语言在诗词中的意义还是很重要的,有时还重要到具有造型形式的意象和结构并不能代替的意义。但是,语言的这种重要作用,是以潜隐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并不为许多人所认识。在韦勒克等人主张的文学内部研究中,十分重视语音的作用,他说:“每一件文学作品首先是一个声音的系列,从这个声音的系列再生出意义”;声音的层面“构成了作品审美效果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①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175.。语言在诗词中的重要作用是以语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语音有自身的形式意味和意义,它是以节奏、韵律和旋律等表现出来的。一首好的诗词常常以特有的节奏表现出特有的旋律,表达着诗人体验到或感受到的人的情感模式,并以这种节奏和旋律的模式对读者的情感产生着同构。由此可见,语言的节奏和旋律在诗词中的意义是多么重要。我们以《再别康桥》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

与其他诗极为不同的是,《再别康桥》不只是以意象结构整体形式表达情感意义,还以旋律表达情感意味。就像聆听一种美妙的乐曲一样,默诵和朗读《再别康桥》就会获得一种情感意味、一种情感基调、一种情感模式。这种情感意味并非是通过语词带给读者一种忧伤、一种惆怅,或者一种甜蜜、一种欢快的情绪,而是以整体性的旋律带给读者一种整体性的情感模式。这种以韵律构成的情感模式由三部分构成:首先是怅惘、忧伤和悲凉的情绪,继而是甜蜜(不无忧伤)的追忆,最后又重新回到怅惘、忧伤和悲凉的情绪。这三部分形成了一种整体性旋律结构,这种整体旋律结构表现了一种整体性情感模式,而正是这种整体性情感模式超越了诗人描写的具体事件(“再别康桥”)和诗歌意象纷呈(云彩与作别、金柳与新娘、艳影荡漾、青荇与招摇、彩虹与寻梦等等)的象征意义,形成了一种抽象的形而上的原型性的表现形式:怅惘情绪中对美好东西的追寻与追忆;追寻与追忆之后又重新回复到怅惘。这种情感模式正是所有具有失落生命体验的人的一种最基本最潜隐的情感模式。因为它是许许多多人反反复复体味的情感模式,因而它就是一种原型性的情感模式。《再别康桥》以旋律的艺术形式表现了这种情感模式,所以就成为一种表现原型情感模式的象征符号。

由此我们终于可以解释这样一个秘密:(1)《再别康桥》对读者的巨大魅力很重要的方面是整体旋律的艺术作用;(2)整体旋律的作用虽然是潜隐的但却是具有同构性控制读者情感力量的作用;(3)整体旋律表现的一种原型性情感模式,因而,整体旋律的作用其实就是原型情感模式的作用;(4)无数的读者无数次地反复吟诵《再别康桥》,原因就在于它表现了他们内心中的情感模式:怅惘中对美好的追寻、追思与追忆。

《再别康桥》的整体性旋律具有表现原型情感模式的意义,正是这种旋律表现的原型性的情感模式,才使《再别康桥》产生了非凡的艺术魅力。

具体来说,这种艺术效果就是由《再别康桥》整体性旋律、对应性、呼应性节奏和回环往复的韵律造成的。

整体性的旋律结构形成了一种整体的情感韵味,也是《再别康桥》最主要的韵味美。所谓旋律是指有组织、有节奏的整体性声音的艺术效果。旋律和一般的韵律是不同的,韵律是指诗词平仄格式和押韵的规则。但这里所说的旋律结构显然是大于平仄格式和押韵规则的整体性“调式”。《再别康桥》的整体旋律表现在开头和结尾形成的“ai”韵与中间几段的“ang”韵、“ao”韵、“ong”韵和“ao”韵形成了一种旋律结构:开头的“ai”韵是由“来”和“彩”表现的(正如我轻轻地来;作别西天的云彩);而中间的“ang”韵、“ao”韵、“ong”韵和“ao”几种变化了的韵律,是由娘、漾、摇、草、虹、梦表现出来的。“ai”韵表现的情感基调是低沉的、忧伤的、怅惘的,而“ang”韵、“ao”韵和“ong”韵表现的是昂扬的、欢快的、亮丽的情感基调。这里有几个转折:第一个转折是从“ai”韵转折到“ang”韵;第二个转折是从“ang”韵转折到“ao”韵;第三个转折是从“ao”韵转折到“ong”(虹)韵;第四个转折是从虹韵转折到“su”和“歌”韵;第五个转折是从歌韵转折到ao韵。第六个转折,是从箫韵转折到“ai”韵。

从旋律结构考虑,《再别康桥》通过这六个转折实现了四个变奏:开头的“唉”韵变化到“ang”韵;中间的“ang”韵变化到“ao”韵,又从“ao”韵变回到“唉”韵。

这4种变化其实是四种意象结构表现情感结构变化的旋律化表现。“唉”韵表现的韵律是“轻轻”的外部行为表现内心空空的语音化形式;

而“ang”韵表现的则是对美的追忆与眷恋情感的语音化转化;

“su”韵(慢溯)与“ge”(放歌)等韵调则是追忆与眷恋的变调,由这个变调实现了对追忆与眷恋情感基调的转折;

重新回到“ai”韵则是别离忧伤情感基调的再现。

从整体结构来看,由开头和结尾的“唉”韵构成了一种怅惘、忧伤和悲凉的情感基调;中间“ang”韵和“ong”韵虽然表现了亮丽与欢快的情绪韵味,但是,它是由开头“唉”韵忧伤的情绪引出的,因而,就给中间追忆与眷恋的情绪染上了忧伤的情绪色彩。特别是,作品的结尾又回到开首的“唉”韵,这就使中间几段由亮丽和欢快的韵律表现的情绪又增加了忧伤的韵味。韵律和韵味是在整体结构关系中形成的。开首和结尾的忧伤韵律与中间欢快的韵律形成了一种新的韵律结构关系,使中间单独表现的韵味具有了另一种忧伤情绪基调中的韵味;中间欢快的韵律也使开头和结尾的韵律染上了缠绵的节奏。人们吟诵《再别康桥》有一种“忧伤的美丽”,很大程度上就是由这种整体性旋律构成的。

这种整体性的节奏和旋律给人以一种总体的音乐调式——相当于一首乐曲的节奏和旋律:开首是忧伤的节奏和旋律,中间是愉悦的节奏和旋律,而结尾又回到忧伤的节奏与旋律。这种整体调式是不同于意象意味的另一种形式意味,由于它的作用,就使《再别康桥》具有了特别的韵律的韵味和美感。

《再别康桥》的诗句有一种对应、呼应的结构,这种对应与呼应的结构形成了又一种韵律性艺术效果。

这种对应与呼应的结构是整体性的,既表现在每一个句子中,又表现在整首诗作中。这恰如中国的建筑比如天安门,屋檐上的两个角是相对的;同时,既有个天安门,又有个地安门,与天安门相对应与相呼应。之所以把这种建筑说成是凝固的音乐,其原因大约就是指建筑格局的对应性与呼应性吧。《再别康桥》建筑式的对应性,首先是每一个句子后半句与前半句相对应: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每一句前后的对应,造成了一种前后相同性的节奏,这种相同性的节奏便生发出一种连绵性或缠绵性韵律。而每一段的两句又是对应的: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每一段的上下两句的对应,又形成了一种连续的反复性的节奏,这种反复性节奏又使一个句子上下句表现的相同性节奏得到极大的加强。一个句子是一种节奏的前后重复,而一个段落又是一个句子节奏的反复,这就把一种节奏重复了又重复,从而形成一种重复性的韵律。而重复性韵律正是重复性情感——缠绵心绪的节奏化表现。

连绵重复与回环往复,是《再别康桥》另一种节奏结构。这种连绵重复与回环往复的节奏结构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情绪旋律。

中间三段表现的“金柳”、“青荇”与“一潭”,从意象的角度看,是意象叠加的特点。一个意象已经象征了美以及对美的眷恋的情感,但是,诗人又以两个意象叠加上去,这就使这种美和对美的眷恋情感得到了复加性表现。这种意象叠加性表现也就自然带来了同一节奏的连续重复。而同一节奏的连续重复就使缠缠绵绵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从连绵重复的节奏特点来看,第一段与结尾段,也形成了整体性的连绵重复:

第一段: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结尾段: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种倒梯形的排列形式,是一种整齐格式的重新拆解,但经过这种拆解之后,中间有一个停顿,相当于音乐的休止符,下半句与上半句由这个错列形成的休止符式,便形成了新的对应性节奏。也正是这个错列的休止符的作用,当下一句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的时候,就又重新回到第一句的情感节奏,这就形成了新的节奏形式。与严整性排列造成的紧接着的连续性节奏是明显不同的,正是这种倒梯形的错列结构形成了一种重复性节奏,正是这种重复性节奏,恰到好处地表现了重复性情绪,而这也是意象象征所不能达到的艺术效果。

但开头与结尾又不仅仅是一种节奏的重复,它还是一种回环往复的结构形式。结尾的“悄悄的我走了”确实是开头的“轻轻的我走了”的一种变形形式,“悄悄”的语义与“轻轻”基本相同,特别是从语音的角度来看,更具回环的一致性的效果。但是,“悄悄”段又不是对“轻轻”段的简单重复。虽然这种重复性节奏已经形成了重复性情绪。结尾的“悄悄”对开头的“轻轻”还是一种回环和往复。“悄悄的我走了”在经过了对“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等一系列的甜蜜的追忆后,又回到了“轻轻的我走了”的现在时节奏。因而,是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节奏,但是经过了变奏的回环与往复,不是开头与结尾两端的简单的重复。

旋律是由节奏的变异产生的。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回复到“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种回环往复的节奏结构,是对一种情感旋律的确立和凸显。这就相当于音乐中以后一种节奏对前一个节奏的再现的方式,对“主题部”再现一样,是对一种情感旋律的表现形式。如果说,开头“轻轻的我走了”段由意象和节奏表现的是一种忧伤的情绪,就使整首诗形成了一种整体性的伤感情调。但是,在开始和最后两段节奏忧伤的重复之间,还有一大段表示愉悦(明亮)的节奏,从结构的观点上看,从沉郁、忧伤的节奏进入到愉悦、欢快的节奏,显然是另一种情感的追忆、回顾和唤起,这显然有一个“过去时”时间序列的引入,这种节奏的变化使两种时间得到呈现;而从这种表现愉悦节奏又转回到沉郁的节奏,是从美好追忆又回到“现在时”,这种由节奏引入的时间序列很明显地体现出,结尾对开头节奏表现情绪的回复,是因为告别了中间节奏表现愉悦情绪引起的。这种节奏结构创造的旋律恰如一首乐曲,从一小段沉郁的旋律开始,引出一大段欢快的旋律——过去时美好情感的追忆;从欢快的旋律回复到开始那段沉郁的旋律,由节奏的变异形成了一种整体性情绪的表现。正是这种整体性的旋律产生一种回忆性的情感基调:忧伤中有愉悦,苦涩中有甜蜜,怅惘中有美好。但愉悦、甜蜜和美好是属于过去时,一当回到现实,那旋律就仍然呈现出忧伤、苦涩和怅惘。《再别康桥》所表现的情绪之所以悠长地占据着读者的内心,使人们久久不能忘怀,其原因恐怕就是以两种节奏表现了两种时间,并隐秘地呈现了两种空间(幻象)以及两种精神状态。

《再别康桥》的语音即节奏艺术生发的韵味,与意象情感象征的意义是天衣无缝、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的。这种语音与意象交融的艺术,借用瑞恰慈的话说:“作为声音的一个词语无法和与之一时俱显的其它效果割裂开来。它们同时交融得难以分解”①瑞恰慈.文学批评原理[M].杨直伍,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128.。

语音节奏旋律的结构:沉郁——愉悦——沉郁;

意象象征情感的机构:空空——美好——空空。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意象象征情感的艺术。开头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是用外部动作的“轻轻”象征内心的空空;而作别的西天的“云彩”,正是中间那段追忆出美好情感的象征,“作别“的正是这种美好的情感。中间的那诸多意象,如“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等则是美的象征,而“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正是对美的眷恋的象征。但“寻梦”而不得,因而,才造成“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种“悄悄”正是开头“轻轻”表现内心空空的又一种象征。徐志摩在用意象象征的“作别”(失落)美好理想而产生忧伤情感的时候,同时也“鬼使神差”般地运用了语音节奏创作旋律的艺术形式,这就使他的《再别康桥》具有了非同凡响的艺术魅力:语音节奏旋律与意象象征结合达到了巧夺天工的程度,正是这种巧夺天工的结合,才将一种诀别了美好情感的忧伤、怅惘和落寞的情感表现到了极致,取得了极佳的艺术效果。语音节奏创造的旋律模式同意象创造的象征模式结合在一起,使人类普遍存在的那种因失去美好的东西而产生忧伤的情感,获得了原型性的深刻表现——那种由语音节奏而形成的旋律结构,正是人失去美好东西的一种极为普遍情绪结构的形式抽象。而那种意象的模式也正是人的一种极为普遍的眷恋失落的情感模式的符号象征。《再别康桥》从语音旋律结构和意象象征模式两个方面都指向了人的心理原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再别康桥》的旋律结构和意象象征模式所表达的情感与中国古典最经典的诗篇《锦瑟》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别康桥》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既以旋律模式击中了人们内心的情绪结构,又以意象象征模式表现了人们内心的原型模式。这也许就是人们反复诵读和欣赏《再别康桥》的真正内在原因吧。

《再别康桥》是极其口语化的,然而又是极其艺术化的。它的口语化,让人们觉得它是随口而出,不假思索,不加修饰,不具匠心,自然天成的;而它的艺术性,它的意象的美丽与节奏的缠绵,则是极其讲究、极富创造、极其诗性的。它的巧妙处就在于,它的讲究、创造和艺术性是隐藏在它的随意性、自然性和口语化之中的。这真是鬼斧神工,浑然天成,正应了英国诗人帕特莫尔的一句诗:“……它神工鬼斧般跳跃着来临。”

Emotional Meanings of the Melody in“Farewell Again to Cambridge”

YANG Pu1YANG Yang2
(1.Boda College,Ji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Jilin 136000;2.Beijing Experimental College,The Ope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

“Farewell Again to Cambridge”;language;melody;emotion pattern;artistic appeal

The“melody”in the poem“Farewell Again to Cambridge”has three sections:Section one creates a sad,sorrowful and desolate mood;Section two is sweet(not without some sadness)memories of the past;and Section three goes back to the sadness of Section one.The three sections form a melodic structure that is emotionally loaded.The artistic appeal of this poem comes partly from this melody,which is covert but powerful to affect the emotions in the readers as it expresses a prototype emotion.The reason that numberless readers recite this poem is that it gives words to their internal emotional pattern of recollecting the sweet past in time of great longings and sadness.

杨 朴,教授,硕士生导师,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文学批评方法论、文化人类学的教学和研究。

I106.2

A

1009-9506(2015)07-0054-05

2015年5月7日

猜你喜欢

再别康桥韵律旋律
唐代口哨旋律拟解
浅析诗歌翻译中的移情——以《再别康桥》韩译本为例
基于UMU平台的语文互动教学探究——以《再别康桥》一课教学为例
吟诵的旋律性初探
春天的韵律
基于阅读韵律的高中英语默读朗读教学实践
韵律之美——小黄村
偶感
论述《再别康桥》中意象的象征意义
论《再别康桥》诗歌意境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