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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不牢的爱情

2015-02-06李昌锋

延河·绿色文学 2014年12期
关键词:小周强子婚姻

李昌锋

严莉住在这个小县城的东北角,从五楼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那条向东流去的小河。严莉租房子住的理由很简单,这里的人都很陌生。一年两千元的租金租来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守住一点属于自己的隐私,想来也值了。总之,她要把自己像蚕一样裹在茧里,不去感知外界的风吹草动和是是非非。

经过两次婚姻的严莉现年36岁,还是独身一人。头一回离婚,严莉很自然地回到农村的娘家去住。兄弟在外地上班,她陪一陪父母也挺好,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尽管父母什么都没说,可一想到自己离婚了才回到娘家来住,严莉的脸上多少感觉到不光彩。更何况农村人闲来无事,喜欢说个闲话打听个是非。那些长舌妇们,有事没事都来跟严莉套近乎,打听她离婚的根根梢梢。大婶大妈们表面上面带微笑,装着很关心她的样子,其实都是在满足她们自己的好奇心而已。每一回临走,她们都不忘撂下一句:“唉!这娃的命咋这么苦哩,没有男人这日子可咋过呢——”听到这句话,严莉不由自主的直打哆索,感觉自个儿像掉进了万丈深渊。

难道离了男人,这日子真的就过不下去了么?

每天早上起床,严莉都会洗一个热水澡,再用抹布擦干净浴室的镜子,仔细端详着镜子里面这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白皙的皮肤,优美的曲线,有几分妖冶和风情万种。严莉感觉身体里边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燃烧,她不得不用凉水去浇灭那种欲望。冰凉的水漫延过她的肌肤,刺激了她的神经,令她浑身发冷,她用浴巾裹紧身体,把自己藏在屋子的一角,不禁扪心自问:还有多少青春时光能够尽情挥霍?

严莉忽然很想念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个叫作陈可染的男人。

严莉是一名小学教师,农村的小学教师就是文化人的代表,所以谈对象那阵子,她的头总是昂得很高。从24岁开始谈对象,一直到28岁结婚,见过多少次面都不记得了。直到遇见陈可染时,严莉原本挑剔的眼光倏忽间变成了含情脉脉。陈可染人长得高大帅气,还是他们单位的一个小头头。

他们很快结婚了,严莉感觉他们婚姻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两地分居。虽然陈可染每个月都会坐四个小时的火车回来看她,而且每次都买很多礼物,带好多吃的东西回来。有一回,陈可染居然给严莉背回了半袋子核桃,尽管累得汗流浃背,可陈可染还是坚持下厨房炒菜做饭,借以弥补对妻子的亏欠。吃完饭,他们会去逛街,他满脸柔情的搂着她的脖子,她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的肩头。严莉那时觉得女人一辈子只要感情有个归宿,其他困难都可以克服。

可有些困难还是难以克服,比如寂寞,和其他臭男人的百般献媚。结婚后,严莉还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住单身宿舍的大都是没有结婚的同事,老公不在身边,严莉可以随心所欲的和那些没有成家的小青年打成一片。同事小周比严莉小两岁,每天姐长姐短叫得她心里暖融融的。小周的家和学校隔着一座山,还没有对象,所以一般双休日都住在学校。学校放假,灶上也停火。小周自己做饭吃,严莉有时候和他一起搭火做饭。

陈可染有一段时间很忙,足足有半年时间没有回来看严莉,所以她的心里疙疙瘩瘩的,有些烦乱。学校双休日留下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都回了家,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就剩下严莉和小周。

那个夏天的傍晚彩霞满天,天热得跟蒸笼一样,严莉穿着连衣裙,拿着扇子一个劲儿地摇,小周拿着一个蝇拍“啪啪”地拍打着蚊子。

天擦黑,从东南方上空飘过来一片乌云,严莉和小周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那片乌云一时半会呼呼拉拉盖满了半边天。一阵略带寒意的风掠过,天骤然发白,豆星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从天而降。严莉仔细一看,那些雨点儿明晃晃儿的,打在身上生疼,掉在地上直乱蹦。不好,下冰雹了!小周急忙搬起两张凳子放在屋檐下,又一把手把严莉拉进屋子,关上房门。

屋外风云突变,黑云压顶。冰雹夹杂着雨点儿乒乒乓乓打在房檐和树木花草上,房前的那株夜来香在风雨中倒在地上。小周靠在窗前,严莉站在她的身旁,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小周拉亮了灯,严莉的头发卷曲着贴在脸颊,连衣裙淋了点雨紧紧裹在身上,欲盖弥彰地显露出一个成熟女人的曲线。小周的喉节上下耸动着,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突然伸出手紧握住了她的手,严莉试图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小周一用力,严莉整个人就跌进了他的怀里。严莉刚想张嘴说话,却被他的嘴唇压上来堵得严严实实。严莉的身体在那一刻被他唤醒,她不再挣扎,而是全身心迎合他的激情。狂风暴雨一阵接一阵的敲打着窗子,屋内的两团火焰在燃烧,在升腾,在相互之间化为灰烬。

暴风雨气势汹汹的来,却悄无声息的走了。小周把严莉变成了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两个人心中升腾的欲念在暴风雨的掩护下得以释放,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一夜的风急雨骤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严莉打开窗子,发现窗外放着两个熟鸡蛋,她想都没想就抓起鸡蛋“哐啷”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事情过去不到半个月,学校开始流传严莉和小周的暧昧关系,有些话说得极其下流,许多细节都能引人遐想,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些传言全是事实。严莉听见了,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伏在桌前心不在焉的写写画画,纸上写满了一句话:晚上铺了盖了,白天晾了晒了。她感觉有些委屈,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那张白纸上,把墨迹洇成一团黑色。

陈可染回来了,严莉的心还没有平静,还没有来得及学会伪装,她更怕这些流言迟早传入他的耳朵。严莉拉着陈可染的胳膊声泪俱下地哭了一场,释放了这么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委屈和忧伤,然后满脸愧疚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最后低眉顺眼等待陈可染的惩罚。一记响亮的耳光,或是劈头盖脸地捶上她一顿,她都认了。

陈可染听她说完,满脸狐疑地望着她,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抽完一根接着又点了一根。严莉在烟雾缭绕中感觉窒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扔掉烟蒂的陈可染开始收拾东西。严莉上前按住他的手,却被陈可染一把推到了墙角。陈可染收拾完东西走了,扔下严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无声地啜泣。

陈可染再回来,他们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陈可染提出离婚时,严莉无话可说。办完手续后他们还有说有笑吃了顿“散伙饭”, 严莉陪着陈可染喝了几杯啤酒,喝着喝着,不禁泪眼婆娑起来,她对陈可染说:“今晚我能陪你过一夜么?或者说你陪我。”陈可染摇了摇头说:“我们都离婚了,你可以去找别的男人。”严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接连不断地落在酒杯里,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婚是离了,可那个红杏出墙的枷锁她还得继续背着。

拉严莉下水的小周花了点小钱把自己从这个学校调走了,剩下严莉只有磨刀霍霍,咬牙切齿的份儿。学校是住不成了,她就搬回娘家去住。迎接她的父母兄弟都黑着脸,认为她做了伤风败俗的丑事,她也不好为自己辩解什么。更过分的是,只要严莉在村子里转上一圈,就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嘀嘀咕咕,严莉回头去看,那些说话的人马上噤若寒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严莉再往前走,后边的人又一窝蜂似的凑在了一起。失去婚姻的严莉,似乎失去了整个世界。她不愿意自己成为焦点,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实在需要一桩婚姻把自己隐藏起来。

学校放暑假了,家在县南边史德镇的姨妈邀严莉去她家逛一逛,散散心,严莉就去了。表妹小红22岁,和她男朋友俩人在镇上经营一家理发店,他们打算年底结婚。严莉闲来无事,就去表妹的店里帮忙烧个热水,扫扫地啥的,借以打发寂寞的时光。没人来理发的时候,小红和她的小对象黏黏糊糊的,丝毫不理会严莉的存在。

理发店的隔壁是一家电器修理铺,店主人叫强子,矮墩墩的,四方脸,眼睛总眯着一条缝,说话大声大气,说到高兴处嘴一咧笑个没完没了。严莉老在一边听他们说笑,偶尔也插上一两句。强子马上妹子妹子地叫个不停,严莉不由得想笑,心想:这人是个见面熟么。

强子的腿有些毛病,是早年患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走起路来有些跛,但不是太明显。这些都是表妹告诉严莉的。因为强子有这点瑕疵,所以一直到现在38岁都没有娶上媳妇。小红说:“你要不嫌弃,我给你们撮合一下?”严莉没有作声。小红赶紧又说:“你要是看不上,就当我没说。可强子哥人挺好,也挺能赚钱。不像有些人‘白马一张皮,中看不中用哩。”小红不知是收了强子的好处,还是替严莉的婚姻着急,句句都在替强子说好话。

晚上,严莉前思后想了一番。第二天,她有意无意到强子的修理部转了转。强子正在修理一个电视机,见严莉过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烙铁,妹子长妹子短招呼严莉坐下,又急急忙忙跑出去,再进来时怀里多了一个大西瓜。他取出刀三两下切开西瓜,拣了一大块递到严莉手中。吃完一块西瓜,严莉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关于电器修理的书翻了翻,那些密密麻麻的电路图看得她直眼晕。

两个月后,严莉和强子结了婚。他们在史德镇的长虹饭店里摆了20桌酒席宴请亲戚朋友。强子终于娶上了媳妇,而且还是一个美人胚子,所以见酒就喝,脸红得像关公。经受了一次失败婚姻的严莉认为,她需要一桩实实在在的婚姻把自己隐藏起来,她疲惫于被别人品头论足,揶揄取笑,嫁给谁还不都是为了生活?

结婚后,强子花了四千多给严莉买了一辆摩托车,方便她上下班。他每天晚睡早起,辛辛苦苦干活,一天挣多挣少的钱都交给严莉保管。严莉下班回来买菜做饭,吃完饭他们看会儿电视,再就上床休息。他们从来没有手拉手的逛过街,没有想过风花雪月的出去浪漫一回,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延续着。不久,严莉怀孕了。

直奔四十岁的强子终于快做爸爸了,掐指算来,孩子将近六个月了,严莉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强子不准严莉骑摩托车,上下班都由他接送。他们商量着再过两个月就让严莉请假,安心在家生孩子。

时间已经进入冬季,一天早上起床,严莉感觉格外的冷,她穿上加厚的羽绒服。强子穿上大衣,推出摩托车,小心翼翼地扶严莉坐好,便发动车子上路了。天很冷,路边的树木上都挂着白花花的霜花,严莉的脸紧贴着强子的后背,仍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天还没有完全亮,强子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看见绿灯剩了最后的3秒,加油门想冲过去,突然,眼前窜过一辆黑色的小车,强子没来得及踩刹车一头撞了上去。严莉觉得肚子一阵绞痛,随即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严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下身没穿裤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妈妈哭丧着脸,守在她的身旁。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孩子没有了,严莉感觉心都快碎了。两天后,严莉从妈妈口中得知强子在那场车祸中丧生。那几天,严莉一句话都不说,每天像木偶一样的生活,一日三餐似乎都很多余……

一个月后,严莉出院了,她回去取了毕业证一类的东西。以前穿的衣服都没有带上一件,直接去县上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妈妈要来陪她,被她一口回绝。严莉感觉她的痛苦没人能够替代,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一些时日。

两个月后,强子的父亲托人送来了五万块钱。说肇事司机赔了一笔钱,这五万块钱让严莉再成一个家。强子用他的生命换来了几沓钱,这是上天的安排么?严莉第二次失去了丈夫,一个36岁的女人,没有家庭,没有孩子,连青春都仅仅只剩下尾巴。

窗外那条小河边每天下午都有很多人在散步,而且大部分都是一对对的情侣。甜蜜的爱情是每个人都渴望的,那一对对情侣最后的结局如何呢?是劳燕分飞,还是终成眷属?严莉想着想着,不由得苦笑起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刺痛,让她的浑身都痉挛起来。

一年后,严莉的同事给严莉介绍了某中学教师张文中。张文中52岁,他的爱人几年前患乳腺癌去世。张文中有两个孩子,男孩技校毕业后参加工作,现已结婚生子,一家都住在深圳。另一个姑娘在外地上大学。张文中有一套住房,并且工龄长,工资非常可观。

对于婚姻心存在恐惧的严莉说让她想一想。张文中经常来找她软泡硬磨。时间长了,他们在一起散会儿步,偶尔一起吃顿饭。这样来来往往一年多,就自然而然地住在一起。两个寂寞的人,名正言顺的领了结婚证。

爱情是虚无的色彩斑斓,婚姻又实实在在充满瑕疵,可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

街上传来了几声爆竹的脆响,不时提醒人们又快过年了。张文中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要回家过年,好好团聚一下。

腊月二十七的午后,阳光很好。张文中的儿子儿媳带着孩子拖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张文中显然有些激动,沏茶倒水忙前忙后。严莉却很是拘谨,感觉人家一家子团聚,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张文中为缓和气氛,抱了两岁的孙子过来,对严莉说:“快叫奶奶。”小孩子很乖,张着嘴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严莉佯装着笑脸,嘴角使劲的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小孩子在屋里待了一会儿,直往屋外跑,张文中的儿子儿媳就一起带着孩子出去逛了。张文中哼着小曲儿在屋里收拾东西。

严莉的情绪有些低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孩子的一声“奶奶”刺痛了她的神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忙着经营爱情婚姻这一件事,可到头来拥有什么呢?爱情没有抓牢,婚姻只是拼凑,临近四十岁的人连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有。严莉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红了眼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先是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的抽噎,越哭越委屈的她声音逐渐增大,最后,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号啕大哭起来。张文中闻讯,急忙跑进屋一连声地说:“孩子回来了是好事,你倒哭啥哩?”他伸手去拉严莉起来,可严莉哭得正伤心。她像一堆泥似的瘫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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