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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器功能与历史变迁——以青铜鬲为例

2015-01-31呼杨洁

中国民族博览 2015年9期
关键词:礼器礼制青铜器

呼杨洁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 西安 710119)

青铜器的社会功能一直是我们研究青铜器不可忽视的问题。一方面,青铜器作为酒器、炊器、兵器、乐器、生产工具等,有自身的实用价值。另一方面,青铜器作为礼器,其社会功能早已超过了器物本身的价值,更加具有抽象意义。西周以前,青铜器主要是用于祭祀,其使用对象不是人,而是鬼神,代表的仅仅是一种自然崇拜。直到西周时期,礼制系统的形成才赋予青铜器礼制的规范。此时,青铜器作为礼器,更重要的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青铜鬲作为青铜礼器中特殊的器物之一,无疑是我们研究青铜器功能转换的重要资料。一方面青铜鬲是从陶鬲中衍生而来的,代表了文化间的一种传承。另一方面青铜鬲不同于鼎、簋等大宗礼器,一直没有进入礼制系统的核心,但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被人们所广泛应用。本文就以青铜鬲从炊器到礼器的转变过程,来探讨当时的社会状况。

一、“烹煮食物”——从陶鬲到青铜鬲

青铜鬲在产生之初就是以烹煮食物为主要功能的,就其来源来说,它是对陶鬲的继承和发展,同时也是对青铜鼎的补充和扩展。

一方面,青铜器的很多器型都是仿陶器制作的。青铜器的器型很多都来源于陶器,可以说没有陶器时代就没有青铜时代,可见陶器对于青铜器的产生与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就青铜鬲来说,是仿制陶鬲而来,陶鬲是中国文化特有之物,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一种代表化石。例如,目前发现最早的青铜鬲是在郑州商城出土的,此鬲立耳、腹壁较深,袋足瘦长,分裆较高,锥状足尖,腹部饰弦纹一周,袋足饰“V”形纹,通高24.5厘米,口径17.8厘米,明显具有的夏家店文化中陶鬲的特征。

从器型上说,早期青铜鬲的器型明显仿自陶鬲,大口,颈缩,上口有立耳,其下袋型腹极为丰满,使其腹部有最大的受热面积,实用性更强。

从文献记载来看,青铜鬲的烹煮功能也来源于陶鬲。《周礼·冬官·陶人》中记载:“陶人为甗,实二鬴,厚半寸,唇寸。盆实二鬴,厚半寸,唇寸。甑实二鬴,厚半寸,唇寸,七穿,注量六斗四升曰鬴。鬲实五觳,厚半寸,唇寸,庾实二觳,厚半寸,唇寸。《仪礼·士丧礼》中记载:“新盆盘瓶废敦重鬲皆濯造于西阶下”。《礼记·丧大礼》中记载:“甸人为垼于西墙下,陶人出重鬲,管人受沐乃煑之。”

从文献中我们不难看出,陶鬲是在丧礼中悬挂在“重”上,用来煮粥的,可见青铜鬲的煮粥功能来自于陶鬲。

从纹饰来看,在出土的青铜鬲中,大量的以绳纹、弦纹、斜线纹等陶器上的纹饰进行装饰。例如,在山西天马曲村出土的弦纹鬲,斜线纹鬲,现藏于洛阳博物馆的叔父鬲(以弦纹进行装饰)等,都是典型的代表。

总的来说,青铜鬲来源于陶鬲,是对陶器时代的继承和发展。在继承陶鬲基本功能的基础上,由于青铜鬲更具有耐热性和可塑性,使得鬲的实用性大大加强,在西周时期得到广泛应用。

另一方面,青铜鬲的主要功能与鼎相似,都是烹煮食物的主要器类。对于青铜鬲的研究最早始于北宋吕大临的《考古图》。书中共收录了11件青铜鬲,分别对器物的形制和花纹进行临摹,并记录尺寸大小。他依据“款足曰鬲”的标准,将凡是空足的器物均划分为鬲。这种以足为主的分类方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认识到了鬲的特征,但过于单一和绝对化,不能够把握青铜鬲的整体特征,容易发生失误。例如:他所划分的一件,在我们今天看来其实是盉。之后,王黼在《博古图·总说》中对于青铜鬲做了全面的论述。书中记载:“周官三百六十各有司,存陶人之职,所司之物而鬲居其一。夫鬲与鼎,致用则同。然祀天地、礼鬼神、交宾客、修异撰,必以鼎;至于常饪则以鬲。是以语夫食之,盛,则必曰鼎盛;语夫事之,革,则必曰鼎新。而鬲则特言其器而无义焉,亦尤所盛者稻粱,簋所盛者黎稷而已。故王安石以鼎鬲之字为一类释之,以谓鼎取其鼎盛,而鬲言其常饪,其名称、其字画,莫不有也。今考其器,信然。”王黼的说法是比较全面的。

通过文字我们也不难看出,青铜鬲是饪食器的一种,与鼎同属一类。但在青铜鬲发展的早期,鬲并不具有礼器的功能,只是以日常的烹饪工具存在。鬲与鼎关系密切,功能相近,这从鬲自名为鼎就可看出。如伯鬲:“伯作(鼎)”(《集成》5073),昶仲鬲:“昶仲爽龙作宝鼎,其子子孙孙永宝用享”(《集成》3·713-714),沫伯鬲:“沫伯作鼎(《集成》5073)”,伯鬲:“伯作旅鼎”(《集成》3·514)等。

鬲作为炊器,主要是用来烹煮谷物。这从鬲自名为齍鬲可以看出。齍是古代用来盛放谷物的祭器,正所谓:“凡祭祀,赞玉齍”。鬲可用齍鬲自名,说明两者都可用于盛放谷物。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猜测,两者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互相通用。如帛女鬲:“帛女作齍鬲”(《集成》3·535),伯邦父鬲:“伯邦父作齍鬲” (《集成》3·560),姬乃母鬲:“姬乃母作齍鬲” (《集成》3·546)等。除此之外,青铜鬲也可用来烹煮肉食,但由于容积较小,只适用于小型肉食。例如,1991年在陕西泾阳高家堡墓葬中发现的云雷纹鬲,内部有兽骨,梅核两枚。[1]1976年在陕西扶风云塘墓葬中发现的弦纹鬲,内部有鸡肋骨遗留。[2]此外在山西天马曲村墓葬中发现的一系列铜鬲底部都有烟熏的痕迹。例如,作父辛鬲,素面鬲,斜线纹鬲等。[3]1982年在江苏丹徒大港母子墩周墓中发现的雷纹鬲有烟炱的痕迹等。[4]这些都可以看出西周早期,青铜鬲作为炊器,烹煮食物是其基本功能,但我们无法肯定青铜鬲确实应用于人们的日常饮食中,只能断定青铜鬲是用来加工食物的炊器,可能只是祭祀时用来加工和盛放食物的器物。

二、“器以礼藏”——从炊器到礼器

从西周中期开始,青铜鬲开始进入礼器系统。在此时期,青铜鬲逐渐摆脱了自己作为炊器本身的功能,实用价值越来越小,完成了从炊器到礼器的转变。也不仅仅只用于祭祀,此时的青铜鬲已经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沈文倬在《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中写到:“用礼来表现大小奴隶主贵族的等级身份,就各种礼典的内容来说有两个方面:一、礼家称之为‘名物度数’,就是将等级差别表现于举行礼典时所使用的宫室、衣服、器皿、装饰上,以其大小、多寡、华素来显示尊卑贵贱,这种体现差别的器物统称之为‘礼物’。”[5]此外,在中国古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各类祭祀活动在商周极为盛行,再加上西周“重食文化”的盛行,就使得青铜器在礼器方面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其使用价值。体现在青铜鬲方面就是其“列鬲”制度的形成。这些我们在西周时期的墓葬组合中就可以看出。[6]

在西周早期已经形成了比较稳定的“鼎、甗、簋、鬲”食器组合形式。在小型墓葬中,以“鼎、簋、鬲”和“鼎、鬲”为主。在大、中型墓葬中以“鼎、甗、簋、鬲”组合形式为主。此外,在大于10m2的墓葬中,鬲一般以偶数形式出现,而在小于10m2的墓葬中,一般只有一件。可以看出,从西周开始,铜鬲的地位得到提高,并逐渐作为一种礼器,成为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与早期相比,西周中期的食器组合仍以“鼎、甗、鬲、簋为主”。但在一些小型墓葬中,出现了“鬲,簋”组合。这说明,在西周中期,铜鬲在一定程度上代替铜鼎与簋组成礼器组合。但由于这种情况多在小型墓葬中出现,也从另一方面反映了西周鼎簋制度的严格,下层贵族没有使用铜鼎的权利,便以铜鬲来代替。

与此同时,“列鬲”制度在西周中期也开始形成。但其不同于列鼎和列簋制度,在大小上不是依次减少,而是基本相同。例如,在张家坡窖藏发现的一组伯庸父鬲,共有8件,形制、花纹、铭文、大小皆基本相同。门峡虢国墓地虢季墓、梁姬墓、太子墓各出土铜鬲8件,青铜鬲形制相同,纹饰相若,大小略有差别等。

西周晚期,食器的基本组合形式不变。但在甘肃发掘的两所墓葬中出现了“鼎、盨”,“鬲、盨、杯”的组合形式,在岐山贺家村也发现了“鼎、盨”的组合形式。不难看出,在西周后期,鬲与鼎已可以互相替代,同时盨逐渐兴起,取代了簋的礼制功能。此外最明显的是西周晚期,酒器大幅度减少,食器成为礼器制度中的主要随葬器物,这也是西周重食文化的体现。

总的来说,西周中期,是青铜鬲发展的黄金阶段。从西周早期至西周后期,在墓葬组合中,青铜鬲经历了一个由少到多、由轻到重的过程,在礼器中的比重逐渐增加,并形成了“列鬲制度”。

三、“礼坏乐崩”——从礼器到媵器

西周晚期开始,青铜鬲作为媵器开始被广泛应用,是我们研究当时社会婚姻制度的实物资料。此外,青铜鬲作为媵器经历了从一器一铭到一器两铭的过程,三个诸侯国之间互相结成政治军事同盟,表明了当时王室衰落,诸侯国之间相互争霸的状况,是当时礼崩乐坏的直接体现。

媵器是娘家为出嫁女子所铸造的赠送之物,即我们今天所说的嫁妆。西周时期已经由母系社会转向父系社会,女子的作用体现在日常的生活琐事上,青铜鬲作为炊食器,与女子生活密切相关,必然在陪嫁物中占据着重要的作用。陈昭容先生在其《两周婚姻关系中的“媵”与“媵器”——青铜器铭文研究中的性别、身份与角色研究之二》一文中对青铜器的媵器做了全面系统的梳理,她对《金文文献集成》和《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中收集的媵器铜鬲进行了统计,铜鬲的数量少于盘、簠、匜,但却大于鼎、簋、甗的相应数量。因此,她认为,相对于鼎、簋、甗来说,铜鬲是炊器中的主要媵器。西周时期,形成了由“鬲、簠、盘、匜”组成的女子陪嫁组合,这是我们研究当时婚姻制度的重要资料。

首先,青铜鬲作为媵器,反映了当时同姓不婚的嫡媵制度。例如,芮公作铸京氏妇叔姬媵(鬲)(《集成》712),此为芮公之第三女嫁京氏为妻,芮公为之作器。芮国为姬姓,故称“京氏妇叔姬”。邾友父媵其子曹宝鬲(《铭选》,1. 495),曹,乃邾友父之女,邾为曹姓。这一方面是由于当时人们已经认识到近亲结婚的坏处,另一方面,这也是各诸侯国之间相互往来,加强联系的体现。而这种嫡媵婚制的核心,是为了财产的继承和宗族的存在。有了妻子之间的等级绝对化,才有儿子之间名分的绝对化,才有财产继承的定向性,才有宗族存在和繁衍的定向性。

其次,青铜鬲作为媵器,一般是由父兄或者夫家铸造,这是宗法制在婚姻制度上的体现。周代,建立了以父系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嫡长子继承制。父系权力掌握一切政治权利,女子处于从属的地位,严格按照父系血缘关系来继承王位及爵位,女子的婚姻一般都由父兄所掌握。

最后,从西周晚期到春秋战国,嫡媵婚制发生了典型的转变,由两国通婚转换成三国通婚。体现在青铜鬲上就是从一器一铭转变成一器两铭。例如:樊君鬲上铭文所记:樊君作叔赢器宝鬲。正如李学勤先生所言,叔赢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女子。叔赢是曾侯嫡女,樊君之女是媵女,樊君为本国和他国女子共作媵器,三国之间进行联姻。从这我们不难看出,在西周时期两国通婚是常态,其媵女有出嫁方的姪娣和随从组成,一般是两国之间的通婚关系,不存在三国联姻的现象。这主要是由于在宗法制下,礼制完善,周天子掌握绝对的权威,各诸侯国之间处于相对平衡的稳定阶段,权利的竞争不是过于强烈,只是两姓之间一种平和的交往和联系。直到春秋时期,礼崩乐坏,这种平衡被打败,周王室衰落,诸侯国势力崛起,为了加强自己的军事实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各诸侯国之间以政治联姻作为手段加强政治军事联盟,从而达到称霸的目的。这从侧面说明自西周以来,建立的严密的社会等级制度已经瓦解。

总的来说,青铜鬲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从炊器到礼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其实用功能越来越轻,礼器所代表的礼制功能越来越重。这其实也是整个青铜器发展的一个过程。我们也可以认为青铜器的发展过程就是礼制发展的过程。作为祭祀的器物,青铜器是人们对自然的崇拜。作为礼器,青铜器是礼制确立的体现。作为媵器,青铜器是礼崩乐坏的表现。所以说,青铜器的发展过程就是整个先秦时期历史变迁的体现,是我们研究先秦历史的重要资料。

[1]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高家堡戈国墓》[M].三秦出版社,1994:39.

[2]陕西周原考古队:《扶风云塘西周墓》[J].《文物》,1980,4.

[3]邹衡主编:《天马一曲村1980一1989》[M].科学出版社,2000.

[4]肖梦龙:《1982年江苏丹徒大港母子敦周墓发掘简报》[J].《文物》,1984,5.

[5]沈文倬:《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J].《文史》第十五辑,1982.

[6]本部分所有的墓葬资料都来源于朱凤瀚:《中国青铜器综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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