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晔

在最后一次演讲上，57岁的哈米德·卡尔扎伊口无遮拦，和在阿富汗总统任上还要有所顾忌不同，卸任时的卡尔扎伊对盟国美利坚放手一黑。

此前他支持的候选人、71岁的内阁部长在选举中仅列第三，一位如此年长的继承人，可能是卡尔扎伊试图用别的方式继续保持政治影响力。在过去普京曾经和梅德韦杰夫完美合作过。

卡尔扎伊是一位天才演说家，在总统府阿格宫前后作过几十次演讲，他演讲有着诗朗诵般的优美节奏，很有说服力。这位曾经留学印度的国际关系学硕士能讲阿官方语言普什图语以及达利语、乌尔都语、英语、法语和印地语。

国际化背景和与塔利班有杀父之仇，这是卡尔扎伊昔日获得美国支持的关键。但是在他任期的最后一年，卡尔扎伊和美国的关系越来越僵。

“阿富汗是受害者，现在所有纷乱都是美国造成的。美国强加给阿富汗战争，计划年底撤军的美国，内心根本不想要和平。”

卡尔扎伊的声音理所当然被许多美国人看做“不知感恩”，在美国人来之前，阿富汗人在塔利班的控制下，连电影都没的看，子弟兵战死沙场，资金投入重建，阿富汗才得以维持政局。也有人认为卡尔扎伊对美国的强硬是对自己政绩乏善可陈的一种反抗，塑造一个民族自立领导人的形象。

“虽然阿富汗接受外界巨额援助款项，但这些年来也只在基础设施、医疗、教育和女权等方面取得有限进步。”法新社的评价近乎刻薄。

卡尔扎伊的形象多年未变，也一直风度翩翩：身着蓝绿紫三色相间的阿富汗长袍，头戴着那顶标志性的橄榄球状的羊毛毡帽。这套获得古驰服装设计师好评的着装为卡尔扎伊在政坛赢得一席之位：比如中国的电视观众就因为这套常在《新闻联播》中出镜的服装认识了他。

自从2009年卡尔扎伊第二次当选总统后，他就一改对美国的恭顺态度，多次批评美国手伸得太长。到了2014年，卡尔扎伊和美国决裂的态度更决绝，1月拒绝和美国签署安全协议，3月支持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后来索性称美国和塔利班一样，是“恶魔”。

卡尔扎伊不害怕和任何人决裂，决裂也贯穿了他过去几十年的政治生涯。

美国和卡尔扎伊曾经有过蜜月期，2002年卡尔扎伊开始计划竞选总统，美国中央情报局曾暗地里为他筹备了几千万美元。

1973年，查希尔王朝被推翻后，卡尔扎伊追随国王穆罕默德逃亡美国，并在那里求学。直到今天，卡尔扎伊家族的资金大本营都留在美国。

在苏军撤出阿富汗之后，卡尔扎伊曾经在反苏力量建立的政府中短暂地担任过副部长职务，后来他的父亲被塔利班打死，为此卡尔扎伊在西方宣传塔利班的恐怖之处，希望推翻这个极端政权。

卡尔扎伊一直有一种抱怨，认为自己的政府不是自己选的，而是美国人选的。卡尔扎伊在担任临时总统时默默无闻，老国王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几个势力争执不休，才最终让卡尔扎伊成了阿富汗的一把手。

当年只有四十出头的卡尔扎伊必须和几个大军阀共享权力，这让他充满了屈辱感，最终他选择绕开政府，直接和地方各部落的长老——实权人物来对话，选用各种其他的诸如小组、小会的领导方式来实现目的。

“他干活的方式就像一个酋长。”有人这样抱怨道。

这显然会让政府要员高度不满，他们则会诉诸美国。在2009年卡尔扎伊第二次当选总统时，他认为美国人想换掉他，之后他又觉得美国人在架空他。

到他第二个任期之后，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少。阿富汗人第二次选他做总统，私下却说之所以选他，“一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二是因为能拿到20美元。”

和很多国家的领导人不同，卡尔扎伊没有钳制言论的权力，每天一打开电视和报纸就看到各种指责，一度让卡尔扎伊濒临崩溃。卡尔扎伊也没钱，他没有任何房产和土地，银行存款只有两万美金。当总统的工资也很可怜，每月只有525美元，在中国相当于一个正科级的待遇。

但卡尔扎伊还被阿富汗和美国认为他窝藏了贪污犯和毒贩子。卡尔扎伊的弟弟穆罕默德是阿富汗最大银行的股东，占据了阿富汗最大的商业中心，另外一个弟弟瓦利从事鸦片生意，控制着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的毒品生意。

“有什么办法呢？”面对指责，卡尔扎伊只能反复说这一句话。他认为自己管不了身边人，几个弟弟都比自己有实力，他必须依靠这样的人物，跟其他军阀缠斗。

1999年，父亲被塔利班杀害后，卡尔扎伊的其他六个兄弟都在美国，族人推选他做头人，为他缠上标志性头巾。卡尔扎伊出生自普什图族，这个阿富汗最有权势的民族注重家族观念。2009年卡尔扎伊曾接受美国《纽约时报》的专访，就提到他首先是个部落首领。在阿富汗，部落首领的首要任务是保卫家族的女人和财产。如果部落的人被抓进监狱，不管因为贩毒还是杀人，首领都有义务把他捞出来。

卡尔扎伊的兄弟们都在靠部落首领发财。弟弟卡尤姆在美国经营一家餐厅，现在是下议员，曾试图竞选2014年总统，迫于舆论放弃。卡尤姆还有个别名，“交易部长”，省级以下的官，卡尤姆都能卖，明码标价。

新总统加尼2009年也曾参加竞选，当时他对卡尔扎伊最大的指责是“家族犯罪”。为了佐证指责，加尼拿出一组数字：“2007到2008年度，阿富汗税收8亿美元，结果财政只收到6.4亿美元，也就是说1.6亿美元不翼而飞。”加尼曾在世界银行工作，也担任过阿富汗过渡政府的财政部长，用数字说话显得更有权威。

雪上加霜的是，2009年的透明国际廉政指数中阿富汗排名176。而2005年卡尔扎伊首任时，阿富汗排名是117。

这位孤家寡人在13年前初掌权力时，还以孤胆英雄的形象示人——不过他确实曾经是一位战士，也不乏勇气。

而他接手的是一个饱经战乱和灾荒的国家，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面积还不到中国十分之一的国家拥有二十多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又分为若干个大部族或集团，部族的内部事务由各自首领管理。大多数部族有自己的武装，矛盾错综复杂。

治理之难可想而知。但3年后，孤单英雄卡尔扎伊以他的演说家气质折服了阿富汗，成为阿富汗首任直选总统。美国《大西洋月刊》历数他的10年政绩：制定了新宪法；国家安全部队的人数超过38万；500多万难民回归；800多万儿童进入学校；人均寿命增加了近20年；新生儿的死亡率降低40%。

身处战乱中，卡尔扎伊最喜欢提的词是和平与团结。他也一度擅长团结，首任期间，他不仅获得美国的资助，也拿到美国死对头伊朗的资助。

2009年美国支持他的对手，让他有点破罐破摔的冲动，2010年，卡尔扎伊宣布，伊朗政府每年会给卡尔扎伊办公室提供70万到97.5万美金的援助。这事很透明，当时的美国总统小布什也知情。

布什不会怀疑卡尔扎伊对塔利班的仇恨。但美国说卡尔扎伊没有把援助用到刀刃上。从2001年开始，美国给阿富汗援助了1000亿美元，但阿富汗的国民没有脱贫，2011年国民收入仅为人均1060美元，全世界最低。卡尔扎伊也没为阿富汗带来和平，每年都有上千人死于武装冲突。

卡尔扎伊说自己的偶像是印度的圣雄甘地。卡尔扎伊价值观形成时期是在印度，在那里，他获得大学和硕士学位。

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两张相片，一张是他儿子的，一张是阿富汗末代国王查希尔的。

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一个阿富汗贵族，对国王和传统尊重。

但是高贵和勤俭都不足以让他成为真正的王者，这个用现代宪法改造过的共和国需要的不是一个和长老们共餐时一锤定音的酋长，而是尊重规则、利用议会和法院推行自己的主张的领导人。

（源自《博客天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