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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趟过了那条河

2015-01-29周玉凤

翠苑 2014年3期
关键词:一分钱蝉蜕学费

周玉凤

村上一个又一个孩子辍学,这样的结局,除了大人对读书概念的模糊外,更多的还是因为贫穷。每天都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犯愁,学费与其他费用,自然成了一条难以趟过的河。我也担心迟早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尽管母亲很重视知识。

有村民看我家困难,出于好意,劝妈妈不要再给我读书了,因为女孩子的书读得再多,将来也是嫁人。妈妈说:“我的几个大孩子,已经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两个最小的孩子多读些书,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妈妈的话,沉沉的,暖暖的。我暗暗发誓,一定尽量为家里节省每一分钱,争取成为全村唯一一个女高中生。

每次学校组织全体师生观看爱国主义影片时,总是各班排队到电影院前,班主任先点人数,再发票,每张5分钱。我知道家里穷得叮当响,不忍心让妈妈为难,可是直接跟老师说,不参加集体活动,那也不好。思来想去,车到山前,终于见到了一条路——在去电影院途中,假装系鞋带,或者东西落在了教室,寻找机会溜出队伍。刚刚逃离出来,我怕目标太高,被老师发现,总是弯腰低首,像一只过街的老鼠,胆战心惊地“哧溜”一下,窜到隐蔽的地方,将身体隐藏起来,鬼鬼祟祟地伸出头,看着长长的队伍远去。我觉得自己像个特务,正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

等同学们走远了,才一路狂奔,翻过圩堤,来到最安全的地方——小河边。我不敢回教室,怕别人见了告状,被老师批评;我也不敢回家,怕让妈妈发现,伤心难过。

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草坪上,“呼哧呼哧”喘一会粗气,伸开四肢,尽情地舒展,心也如身体一样舒展开来,通体舒泰,无比解乏。我仰望蓝天白云发一发呆,或者俯视小河流水想一想心思,同时,顺手拽起一根根青草或者草根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咀嚼。嚼着嚼着,便嚼出了山芋的香味,还有的确良衬衫的美丽来。在那正长身体,又爱美的年龄,我虽然渴望对一些物质的拥有,却从来不因无法得到,而生半点的埋怨,也没有丝毫的忧伤,大概正如宋濂所谓的“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吧。

人渐渐长大,思想也变得复杂起来。我觉得,只靠每次节约一张电影票钱,是不够的,得在暑假想办法挣钱,自行解决读书的费用。确定了自己想法的正确性,说干就干。

每天清晨,大人去生产队干活了,弟弟还在熟睡中,我一睁开眼,就一个骨碌跳下床,赤着脚,边揉眼睛边向厨房走去,迅速淘米煮山芋干粥。粥烧开了,顾不上洗脸刷牙,赶紧拎起袋子,拖着竹篙,直往我家屋后白杨树林子里跑,希望不要见到其他孩子的身影,独自寻到多多的蝉蜕。寻完了自家的,再去别人家树上找。低处的自然伸手可得,高处的则要用竹篙捣。蝉蜕是一种极易破碎的东西,用力过猛,它会五马分尸,就是用力适中,一旦掉进难以被人发现的草丛中,弄不好一脚下去,它也会粉身碎骨。因此,每次我都特别谨慎。只有它成为我袋中之物,才彻底放下心来。就这样,带着小心,一个早晨转下来,弄得好,也能寻到几十个。当时,大概20个蝉蜕可以卖到一分钱,对我来说,这可是个很好的谋财之道哦。拎着鼓鼓囊囊一袋蝉蜕,走在上街的路上,一想到马上就有一两毛钱装进袋里,心里总是美滋滋的。现在想想,那时的一分钱,可真比“天安门”还要大啊!

早餐或午餐后,砍柴也是我的必修课。拿起镰刀,低头“呼哧呼哧”一阵阵扫荡,柴随声倒下。强烈的阳光下,倒地的鲜活植物慢慢干瘪,失去水分。“轰隆隆”,午后沉闷的雷声,从远而近,携着阵阵狂风而来,衣服贴在我瘦弱的身体上,脚跟站立不稳,一阵东倒西歪。在强大的自然面前,我深感渺小,柔弱!踉跄着努力朝着避风港——家挪动。“哗啦啦”的暴雨从天而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干瘪的柴浸泡在浊水中。等雨过天晴,柴晒干了,再将它捆成小捆。我光溜溜的膝盖跪在扎人的柴草上,时常划出血痕,或者磨出几滴鲜血来。好在苦人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娇惯,也就不去在意这些。柴捆好了,接着是搬运。我力气小,只能像屎壳郎拖着一截树枝,连挑带拖地往家弄。到了家,解散捆,绕成“草把”,再把草把捆成捆。这虽然是个较大的工程,可一个暑假下来,成捆的草把,也能形成一座小山丘。到了雨雪天气,妈妈将它卖给缺柴的人家,也能换回几个钱,我新学期的学费,也就不用愁了。

每天除了寻蝉蜕、砍柴,就是挖“半边莲”。半边莲是一种绿色植物,茎细长,折断时有粘性乳汁渗出。它直立或匍匐生长,高达20厘米左右,多于夏季采收。采收时,需连根铲起,晒干或阴干即可卖。根据别人的描述,我在自家屋后找到了它。为了进一步确认真伪,先挖了几株请药房老板鉴定,被确认后,立刻行动起来——拿起铲子,背着蛇皮袋,到处寻找。一旦发现目标,就蹲下来挖,颇像柳宗元笔下的“捕蛇者”。年龄小小的我,要想挖上一斤晾干的半边莲,真不是一件易事。一是它的踪影难觅,二是满满一蛇皮袋,也只有一两斤重。想想每斤能卖两毛多钱的好价钱,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在庆丰大队读完小学,到镇上读初中时,几个女同学还是陆续辍学了,整个大队,只有我一个女生,形影相吊地行走在求学的路上。学校有个校办玻璃厂,每学期学费和小学一样,仍然以“角”为单位,其他费用,我还是能省则省。艰苦而漫长的三年,总算走到了尽头。

升高中了,本大队的几个男生身影,一个个也在求学的道路上消失了,我担心自己的誓言不能兑现。因为,最后一学期,不说别的,仅学费就得交10元6角,这对一个贫困的家庭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笔巨款。我曾失望地想,就是心再高,终究还是超越不了这个现实,摆脱不了命运对穷苦人的安排。妈妈紧锁眉头,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叫我向生活并不富裕的三哥和二姐写信。信一寄出,很快收到回信,还有20元钱,我终于成了村里唯一一个女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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