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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体验的审美内涵分析
——以蒙克《圣母》为例

2015-01-28李一禾上海师范大学上海201400

名作欣赏 2015年5期
关键词:蒙克圣母弗洛伊德

⊙李一禾[上海师范大学, 上海 201400]

焦虑体验的审美内涵分析
——以蒙克《圣母》为例

⊙李一禾[上海师范大学, 上海 201400]

焦虑是对人在危险或受到威胁的环境中所产生的内心不安、紧张、慌乱等心理状态。在弗洛伊德心理学和保罗·蒂利希的哲学语境中,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的《圣母》所表现出来的“焦虑”意识,同时担当着艺术的审美功能与意义功能。审美主体对“圣母”作出的“焦虑”体验,一方面是对人深层的、内在的、无意识的情感体验的开掘,另一方面,更因其诠释出生命与死亡的真实意义而建构起现代性审美体验的意义维度。

蒙克 《圣母》 焦虑 审美体验 生命

出生于1863年的挪威画家蒙克,是北欧表现主义绘画的先驱者,与早期的表现主义先驱画家凡·高、劳特累克、克里姆特、瑞士人霍德勒一样,他们的作品,大都以变形、夸张、荒诞的艺术手法强烈展现艺术家的主观情感和自我感受。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一种焦虑情绪正普遍蔓延于当时的欧洲社会。表现主义画家对焦虑情绪的体验正通过对客观形态的变形或怪诞处理而表现出来。承接早期的表现主义绘画风格,蒙克的绘画中也大多采用扭曲的线条、强烈的色彩对比、荒诞变形的画面,不加掩饰地表现死亡、疾病、痛苦、不安、恐惧等世纪末“焦虑”情绪。特别在蒙克对女性题材的书写上,一种对爱情与性的盼望、渴求但同时又恐惧、焦虑的情绪体验更能赤裸裸地展示出来。“蒙克的艺术描写着人面对无定法抵挡的性的力量的无助,他以宗教性暗示现代世界的焦虑,特别是性的焦虑来代替一种美学上的浪漫式的恐惧感。他的人物似乎陷入性的渴求的环境里、毁灭性的热情里、嫉妒或死亡里。”

下面以蒙克的“圣母”题材为例,从心理学以及哲学角度出发,阐释蒙克《圣母》中的“焦虑”意识,这种“焦虑”在主体的审美体验中承担着何种审美功能,以及如何建构起其审美意义的维度。

一、弗洛伊德“焦虑”理论视野下的“圣母”形象

“焦虑”是主体在面临危险或威胁情境下所产生的不安、紧张、无助、忧虑等心理状态。焦虑作为人类精神病患中比较普遍的和常见的问题,不同的领域和流派曾对焦虑作出不同角度的阐释。其中,在心理学领域,“精神分析是最早研究焦虑的心理学流派,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对焦虑有深刻而系统的论述”。他将“焦虑”分为三个层面,即外部环境——构成“现实性或客观性焦虑”,“本我”——构成“神经性焦虑”和“超我”——构成“道德性焦虑”。

蒙克作品中的“圣母”形象,和传统意义上的圣母形象不同,而是染上了一个时代的心灵疾病——焦虑。在弗洛伊德“焦虑”理论的视野下,蒙克的“圣母”是妖魔化形象的化身,也具有内心原始欲望与现实痛苦相交织的特点。

(一)圣母的妖魔化形象

细致观察蒙克笔下的“圣母”,高傲的身姿、冷漠的表情、冰冷的神态,一反传统宗教题材中圣母善良温柔、充满人性光辉的一面,“不是拉斐尔或波提切利笔触下那些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或生命的避难所”,圣母的冷酷、麻木、无情仿佛诉说着内心的恐惧或不安。再加上其凌乱的头发,迷茫的眼睛,苍白而且消瘦的脸庞,蒙克似乎刻画了一个“妖魔化”的圣母。蒙克自己说过,他把笔下的女性形象分为两类:“一类是作为个体生命的载体,承受这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无限的惊吓与痛苦;另一类作为魔鬼的化身在爱与两性的关系中,她们将给予男人以诱惑、折磨和彻底的毁灭。”蒙克对圣母“妖魔化”的书写,其实与蒙克早期生活经历有关。

蒙克早年丧母,童年时期,姨妈和姐姐是他生活中两位最重要的女性。在蒙克心中,这两位女性是纯洁、美好的代名词。然而这两位重要的女性早早就相继离世,姐姐苏菲的死更是直接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怕回忆。美好的女性却与死亡挂钩,这使蒙克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而爱情也同样带给蒙克不愉快的经历。蒙克曾被狂恋自己的少女打伤,“逼得蒙克不得不逃离挪威”。这些疯狂、嫉妒、孤独、痛苦的情感经历最终在蒙克心中借用了一副女性的躯壳,被活生生展现在了世人眼前。

蒙克不幸的家庭生活故事,如果置于弗洛伊德心理学语境中,便构成了其“客观性焦虑”的外部环境,而蒙克对圣母“妖魔化”的书写,正是对其“客观性焦虑”的最好诠释。

(二)原始欲望与现实痛苦的交织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角度下的“本我”是欲望和本能的体现者,并受快乐原则的支配,“我们整个心理活动似乎都是在下决心去追求快乐而避免痛苦,而且自动地受唯乐原则的调节。”在这幅蒙克1893—1894年创作的第一幅《圣母》,是一位赤裸的女性,在对女性身体器官大胆而毫不遮掩的描绘中,一种对性的渴求以及欲望的冲动通过画面而大胆揭示出来。从闭目露出微妙的神情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种纵享欲望狂欢的沉醉状态。再看“圣母”的姿态。她身体扭动,头向斜上方仰起,双手向后分别靠在头后和腰后,一个因扭曲而带有了诱惑意味的姿势,再加上亮色的胴体在暗色背景的映衬下,更加突显女性妩媚而性感的一面。“蒙克艺术里埋藏着两个极重要的因素,一个是性吸引的本性,一个是死亡的意义。”蒙克从“性吸引的本性”出发,使圣母有着强烈的原始欲望,这便在“本我”层面建构起对“圣母”的焦虑体验:“神经性焦虑”。

而另一方面,人们不能永远处于“快乐原则”的状态而不受“现实原则”的压抑和支配。在蒙克一系列的对女性题材的描摹中,充满了对爱情、性以及欲望的渴求,却同时又对性、女人以及爱情充满恐惧、焦虑,原始欲望与现实对爱情、对性的痛苦在圣母身上充分展示出来。这便进入了“超我”层面的焦虑:“道德性焦虑”。

我们可通过其色彩变化进一步分析蒙克对性、女人、爱情的恐惧所引发的现实的焦虑、痛苦。“蒙克通过大量压抑与鲜艳的反差颜色对比塑造了表现主义风格。”在1893—1894年创作的《圣母》中,在这幅画的颜色搭配上,红色的光环给人以视觉上的刺激,背景中也有着弯曲扭动着的红色光线,这些红色的光映在女性的脸上、身体上,打上了霓虹灯的妖媚效果,灯红酒绿的画面效果反而更衬托出主体的不安与焦虑情绪。而在1894年蒙克的另一幅《圣母》中,画家虽选用了亮色的背景,却是为了突显左手部分的棕色。另外画面中也并非全是光亮的,在画面的左边有明显的棕色阴影,但这团阴影并非像蒙克的另一幅名作《思春期》中那样是一团浓重的漆黑,而是带有透明感的深棕色。从前一幅热烈的色彩一下过渡到沉重的色调,这样一种强烈的主观化感情色彩突显了画家压抑、不安、紧张的情绪。在1895—1902年的一幅石版画《圣母》中,蒙克干脆让女性的两条手臂完全消失在黑暗的阴影里,在阴沉昏暗的背景下,光线没有了,似乎预示人类对爱情与性的希望也消失了,渴望变成了一种恐惧,一切都将变得毫无生机。

这样的色彩变化,蒙克诠释的是现实的痛苦,在对性大胆追求与渴望的同时,却又表现出对性的焦虑、恐惧。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可将其视为在“本我”与“超我”层面上构成的人格结构矛盾。在原始欲望与现实痛苦的交织下,使圣母拥有了两重焦虑身份:“神经性焦虑”与“道德性焦虑”。

在弗洛伊德“焦虑”理论的视野下,蒙克的圣母便具有了“妖魔化”形象,内心原始欲望与现实痛苦相交织的特征。圣母的焦虑,其实是当时压抑的环境对生命情感所作出的一种回应,这种回应,指向了人深层的或无意识的情感体验。从弗洛伊德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圣母的焦虑情感,不管是蒙克对圣母“妖魔化”的书写,还是从圣母身上表现出的原始欲望与现实痛苦的相互交织,都是对传统审美体验一次颠覆,从而开启现代审美体验时代的到来。

二、保罗·蒂利希“非存在焦虑”下的“圣母”形象

西方哲学家保罗·蒂利希从哲学层面解释了自己的“焦虑”理论,并提出“非存在焦虑”的概念,“那产生焦虑的,不是对于普遍的短暂性的认识,甚至也不是对他人之死的体验,而是这些事情对于我们不得不死这一潜在意识所产生的印象,焦虑就是有限,它被体验为自己的有限……这是对于非存在的焦虑,是对作为有限的人的有限的意识。”“非存在焦虑”,来源于对人的有限性作出的体验,并指向人的本体论层次,因此他所谓的生存焦虑也是人类最普遍、并从有限通向无限的终极意义上的生存焦虑。蒙克笔下的《圣母》形象,在“焦虑”的情感体验中揭示出了人类痛苦的生命状态,道出了人类真正的精神法则,因此“圣母”的焦虑,在保罗·蒂利希的“非存在焦虑”语境中阐发出其审美意义的功能。

(一)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焦虑

对人类生存状态产生的焦虑,实则是一种“非存在焦虑”,即来自于非存在因素对自我的威胁,这是人类最基本、最普遍也最不能逃避的焦虑。“那产生焦虑的,并不是这些我们与之斗争的对象,而是人的处境本身。”人在自己所处的处境如果面临某种威胁,那么,每个个体必然会面临不安、紧张状态,这就导致了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焦虑”。

对于蒙克这样一位早期北欧表现主义画派作家,他作品中流露的“焦虑”意识,必然跟其面临的“处境”有必然联系。首先,圣母的焦虑,直接来源于19世纪末欧洲社会的时代处境:机器和技术理性的发展在带来物质丰裕的同时,却致使人类的精神状况极度压抑。在技术理性的环境下人类逐渐出现的精神萎靡、颓废堕落、彷徨不安等成为欧洲社会真实的生存样貌。圣母焦躁不安的表情、近乎冷漠的神态、凌乱的头发,都直接点出当时社会给予人的不安感。其次,我们看到蒙克《圣母》画像中描绘的曲线,大多凌乱而无规则,狂野而极度扭曲,它不是胡涂乱抹的线条,而是连接着蒙克心灵世界,是蒙克躁动不安的心灵的表达。“他的作品,用曲线带动色彩,乱糟糟地起伏和波动的线条,把狂欢与痛苦扭成一团,人物在强烈情绪化的笔触下,已经曲张变形。”总之,在蒙克几幅《圣母》作品中,都不是优美安静、平和安逸的线条,恰恰相反,是随意、动荡、急促、狂野的线条充满整个画面,这些曲线不仅反映人类对自身生存状态的焦虑,同时从这些扭曲、变形、夸张的线条中,揭示出当时社会处境的无理性、不正常以及杂乱无章。

(二)对空虚和意义丧失的焦虑

蒂利希认为:“非存在不但威胁实体上的自我肯定,同时也威胁精神上的自我肯定。精神上的自我肯定,发生在人创造性地生活在各种有意义领域中的每一时刻。”而一旦精神上得不到自我肯定,那么个体就会产生空虚和无意义这两种焦虑。“空虚和无意义也是互相依赖的,一旦有了空虚的意识,那么个体的存在就会变得无意义了。对空虚的焦虑则是由于非存在威胁着精神生活的特殊内容而引起的。”

我们可从《圣母》中透视的“死亡”主题来诠释人生的空虚与无意义。在1895—1902年蒙克创作的一幅石版画《圣母》中,在版画的左下角有一个状如胎儿的白色形象,双眼紧闭,四肢蜷曲两手交叉于胸前,画的四边有一圈棕红色装饰,上面有一些状如精子的物体,从左边沿着边框一直游荡到画面的右下角。而圣子却显得无比孱弱,甚至如死婴一般毫无生机,被笼罩在了宗教的诡秘阴影之下。“圣子”像一具骷髅或木乃伊出现在观众面前,蒙克其实在强烈预示着死亡即将到来,也象征了世界上的一切新鲜事物都毫无意义。他曾这样描述《圣母》:“在整个世界将停止它的进程时,你的脸收揽了地球上所有的美,你的嘴唇深的像成熟的果子,但是隐藏了一丝痛苦。一个僵死的微笑出现在你的嘴角,死亡即将来临,那条曾经世世代代束缚人们的精神锁链已经打制出来——它将世世代代束缚已经出生和将要出生的世世代代的人们。”以圣子的诞生却过早地夭折,象征人类存在的无希望。这样对“死亡”的直接描写,正恰当诠释出人生的虚无以及无意义。

通过人类生存状态以及对生命空虚、无意义这两组“焦虑”,蒙克的《圣母》,在保罗·蒂利希的“非存在焦虑”的语境中,建构起了意义上的审美维度。它因诠释出生命与死亡,生存和意义之间的关系,而真实揭露了人的灵魂与心灵,蒙克也因此被誉为“世纪末的艺术家,充分反映了欧洲那个时代人的精神生活的真实面貌,不愧为活生生的艺术”。

三、结语

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框架出发,为蒙克笔下的“圣母”建构起的焦虑意识,不仅是对传统的古典主义或写实主义笔下善良、温柔“圣母”形象的颠覆,更是一种无意识的,对人内在焦虑情感的体验与挖掘。这种内在焦虑,是在19世纪末欧洲社会越来越工具理性的环境下,表现主义艺术家对充满挣扎、恐惧和焦虑不安的现代生命形式做出的一种美学回应,这无疑对重新思考现代艺术的审美观念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而从保罗·蒂利希的“非存在”哲学视野建构起的“圣母”的焦虑情结,因它揭露出人类生存状态、人的精神困境以及生命的空虚、人生的无意义等问题,而具有了一种美学意蕴。

无论是弗洛伊德从心理学的语境下使蒙克《圣母》的“焦虑”通向了现代性审美体验的情感建构,还是保罗·蒂利希从哲学的层面赋予“圣母”以生命存在和生命关怀的终极意义,在作品中,“焦虑”都同时承担着艺术的审美功能与意义功能,不仅用现代性的审美情感达到对人生生命体验的直接表达,更在现代性的困境中找到了人生存在的真相。从这个意义上说,蒙克的《圣母》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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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李一禾,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2012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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