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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浪漫主义横行的年代
——以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中“疯妈”形象为例

2015-01-28曹晓旭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队长理想主义浪漫主义

⊙曹晓旭[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伪浪漫主义横行的年代
——以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中“疯妈”形象为例

⊙曹晓旭[暨南大学文学院, 广州 510632]

20世纪“文革”前后,笼罩在中国的是一种愚昧的伪浪漫主义。在这种巨大氛围之下,一批批的青年在最需要激情和人文理想的年纪,毫不犹豫地接纳和拥抱了这种理想主义,但这是一种缺乏对历史和现实清醒考量的理想主义,所以以它的名义产生的浪漫主义情怀没有了现实的感召,因而只是一种虚假的伪理想主义,它附着在个体身上并不能真正产生人道主义关怀,而是使得个体陷入虚假浪漫主义所带来的幻想当中,无法认清和改观现实,并且导致了个体走向人生的悲剧。影片《太阳照常升起》反映了这种伪浪漫主义给那个年代具体的生命个体的人生带来的影响,其中“疯妈”形象就是一个典型的反映。她的生命到死亡的历程就是不断地对这种伪浪漫主义固执地践行直到难以自拔的过程。

伪浪漫主义 感性个体 单纯的愚昧

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当中,有一位悲剧性人物——疯妈,她由青春年少时的激情幻想到二十年后的悲观绝望并主动选择死亡的这一人生历程,反映了那个年代个体单纯灵魂和时代理想主义激情结合之后个体命运的悲剧性。他们没有享受到激情带来的灵魂的解放或者现实的改观,而是饱尝了这种激情所带来的苦楚。在她身上有两个典型的特性:一是某种诗性的偏执①或者美的偏执;二是单纯的愚昧②,这是导致她弃绝生命的种子,它经由“文革”时的浪漫主义的培育而最终长成摧毁自我的魔鬼。这两者和“文革”现实所倡导的破坏性极强的革命实践结合起来,造就了一种缺乏美感和诗性智慧的浪漫主义,在这里姑且把它称作“伪浪漫主义”③。这种所谓的激情和浪漫临到个体身上的时候,它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美好,而是给个体的身心以及生存环境带来了极大的破坏。当个体仍然执迷不悟坚守着这种所谓的浪漫主义的时候,他的人生在旁观者看来,就有了一种荒诞、可笑的色彩。

疯妈的信仰是通过她与李不空的爱情建立起来的。“他是最可爱的人(志愿军)”,疯妈这样向她的儿子描述李不空。“最可爱的人”是被当时那个时代所接纳的合法的文化符号,也是围绕在李不空身上的一束光环。李不空说:“就叫我阿辽莎吧,就叫我阿辽莎吧,就叫我阿辽莎吧……”于是阿辽莎成为疯妈编织的爱情信仰中一个神圣的词汇。那是李不空信中的话语,但并不一定就是写给疯妈的信——疯妈只是在他的遗物当中找到了那些信,然而很显然,疯妈愿意相信,自己就是这个故事当中的喀秋莎。她用这个故事把自己包裹了起来,于是免去了面对很多现实问题的残酷,比如李不空是否真正死亡?遗物中那些被剪下来的不同颜色的辫子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为了爱情远离故乡乃至怀孕,这爱情是真的,还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不愿意思索这些问题,她只愿意活在那个美好的故事里,那里有她赖以生存的理想主义价值。她死死地握住这种在当时看来是合理的理想主义稻草。这个理想主义偏执地认为:1.“我”把自己的爱情给了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他是志愿军,是英雄;2.他是阿辽莎,“我”是喀秋莎;3.他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最崇高的事业,“我”把爱情献给了他,故而“我”的青春以及爱情的奉献是有价值的。这就是一直以来存活在疯妈心目中的崇高信仰,也是支持她一直走下去的精神源泉。然而这看似美好的信仰却是基于主体心目中对残忍事实的逃避:1.难道从军打仗的人都是最可爱的人吗?从军打仗的人都是出于保卫祖国的信念而抛头颅洒热血吗?2.他若是阿辽莎,“我”便是喀秋莎?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吗?喀秋莎就真的是“我”吗?如果是“我”,为什么他没有真正给“我”寄这些浓情蜜意的信件?喀秋莎是否另有其人?3.我们之间的爱情是“我”一个人建造的幻想还是双方心意的契合?桌面上为何会有那些女人剪下来的辫子?他配得上这种理想主义的爱情吗?这些都是丝毫经不起推敲的残酷现实,每一个问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击垮疯妈苦苦支撑的心灵防线。

她为自己建造了一座脆弱的心灵房屋。在剧中,导演明确地像我们展示了这一意象,顺着疯妈儿子搜寻的目光,我们在林中看到了一个房屋。这不是一般的房屋,它浑身被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包裹得严严实实,要进去只得通过行走一个隐秘的洞口。进去之后看到了一个曲径通幽的屋子,并不是很大,但五脏俱全。昏黄的烛光散发着幽怨的气息,桌上、壁洞里摆放着各色家什和一个白色的印有“最可爱的人”字样的茶缸,低矮的木床上铺着的是象征喀秋莎的飞鸟的图案,一面镜子上是小队长(疯妈之子)与革命女英雄李铁梅的肖像。各色意象是她心灵的写照,反映出她的革命浪漫主义爱情的精神追求。这些意象来源于她的生活和她受伤的经历。

那些家什是与儿子吵架时摔碎的,如今被她一块块捡起来拼好。她试图用她单纯的浪漫主义信念将过往的缺憾和伤痛的碎片拼贴起来,并且以此憧憬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小队长与类似于李铁梅式的女人结合的未来。她想象着他们必定有一个完满的爱情和完整的婚姻。她憧憬着自己对人生的革命浪漫主义爱情理想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得到实现。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就意味着她青春年少时的爱情就是有价值的。她这么多年来的信念和对儿子的抚养就是一种十分有意义的行为。

这信念当然是纯洁的,这么多年来对这种浪漫主义情怀的守候当然也是打动人心的。可剧情却并不以这感动为准则发展。小队长被笼罩在母亲这份沉甸甸的寄托下面感到的只是一阵恐慌。他连忙打了几个喷嚏,就是这几个喷嚏,它把母亲严实包裹的心灵震了个粉碎。镜子又倒了,摔碎在地上。算盘也散了,四处飞溅。各色家什哪能因为拼贴而再次愈合呢?他们都实实在在地粉碎了,败坏了。这只是一个象征,这个象征着疯妈精神家园的林中小屋被一个喷嚏摧毁得淋漓尽致。

在对应的现实里(电影中),疯妈与小队长有过一次摩擦,小队长实在不能忍受母亲刨坑、上树等具有危险性并且难以理解的行为。他把屋子里的器皿摔了个粉碎,冲着母亲大喊:“不让我上学不让我出工不让我出门!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上学吗?我怕人家说我有个疯妈!”把自己对于母亲的不理解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之后,疯妈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真正的思想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儿子曾经是自己浪漫幻想的对象也是这种幻想投射的未来,这个“未来”如今长大了,却长成了一个让自己难以理解的人。被疯妈哺育长大的小队长不理解母亲对革命、对浪漫的这份坚守,母亲对他的这份寄托太过沉重也太不切合实际,导致他简直不能忍受这个“发疯”的母亲。

疯妈用自己固守着的革命浪漫主义爱情信念苦苦拼贴起来的心灵家园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粉碎了。苦心经营的梦幻世界经不起现实的一个喷嚏。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历史。

“文革”结束后,疯妈看到世界瞬间要变样,而自己多年来苦心营建的革命浪漫主义式的理想也面临着坍塌。不管是上树还是刨坑,不管是呐喊还是挖洞,沉甸甸的现实和历史问题一直在那里,需要人一步步地走出来、走下去。她的心灵如同那座房屋里的东西一样,在某个清晨一下子就粉碎了。她是个纯粹的肤浅浪漫主义践行者,于是也选择了一种她认为的合理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们只看到了她空空洞洞的衣物完整地、悠扬地顺着河流漂向了远方。空洞的衣物被水流冲得很饱满却更显出内里之空虚。此时一曲高昂的《太阳照常升起》响起,仿佛鸣响生命的凯旋之歌,凯旋之歌之下空空的行囊顺流而下。这充满嘲讽意味的胜利之歌让人对于疯妈的消失或者死亡顿生荒诞之感。

荒诞却并不仅仅引人发笑,更令人产生一种对生命本体的怜悯和忧愁之感。乐曲《太阳照常升起》之后一曲忧伤的民谣《美丽的梭罗河》唱起,仿佛是在为疯妈逝去的青春岁月唱挽歌:“美丽的梭罗河,我为你歌唱,你的光荣历史,我永远记挂在心上,旱季来临,你轻轻流淌,雨季时波涛滚滚,你流向远方。你的泉源来自梭罗,万重山送你一路前往,滚滚地波涛流向远方,一直流入海洋。你的历史,就是一只船,商人们乘船远航,在美丽的河面上……”在这挽歌声中,我们仿佛感到疯妈终于在生命完结的最后实现了一次自由和诗意的灵魂飞升,她的肉体或已滞留或下沉入世界的某个地方,但她生命轻盈的部分正在上升、正在远航。

疯妈即那个时代理想主义最纯粹的显现和形象化。当疯妈在世上消逝以及疯妈的衣物漂向不知名的远方的时候,也意味着那个时代荒谬的理想主义破灭了。

这首挽歌唱给未被拯救的灵魂,唱给过去的历史,唱给死去的伪浪漫主义。

① 诗性的偏执:固执地把某种不合理的思想同自己对于纯洁的诗意青春、激情青春的向往结合起来,并至死不渝地践行着,甚至不惜残害自己的身心。

② 单纯的愚昧:指主体的思想被单一的政治意识形态洗涤之后,缺乏对历史和现实的理性认知,故而形成某种单一和纯粹的心灵和头脑,致使主体没有反叛性的邪念,却也没有过滤错误思维方式的能力,于是心甘情愿地为某种愚昧的思想服务。

③ 伪浪漫主义:受启发于王小波所说的“肉麻”(《爱你就像爱生命》,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7页:肉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赞美了。人们没有一点深沉的智慧无论如何也不成了。你相信吗?什么样的灵魂就要什么样的养料……没有像样的精神生活就没有一代英俊的新人。)这里也指忽略现实和历史而盲目地宣扬激情和理想主义的浪漫主义,因为不是出于现实和历史而生发出来的情怀一定是虚伪的。

[1] 雅克·拉康.拉康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2] 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3]萧功秦.与政治浪漫主义告别[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作 者:曹晓旭,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比较美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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