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

本名丁玉成，额尔古纳市文联工作，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呼伦贝尔作家协会理事。2004年开始散文创作，散文集《寂静长河》获呼伦贝尔市文学艺术创作政府奖（骏马奖）。近年开始从事小说创作。

满洲里的确是一个国际范儿的边境城市，这样说不仅仅因为它边境贸易繁荣，更在于这座城市中西文化的水乳交融。历史上满洲里的名字是因为它是沙俄进入中国的第一站而得名，从此它成了连接欧亚两个大洲的重要节点。现在的满洲里城市建筑完全是欧洲风格，就连这里人们的生活也颇有异国韵味。

因为这么多历史的积淀和现代的发展，满洲里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繁华和文化上的融汇。这里是一个窗口，欧洲人来到这里想看看中国，中国人赶到这里想了解俄罗斯。来到满洲里总在市区转还远远不够，有一个地方必须得去，那就是满洲里西郊的套娃广场。

2007年春节过后，我又一次来到满洲里正是特意为了看套娃广场。

套娃是俄罗斯的一种民间工艺品。它是用桦木、椴木制成，一般由多个一样图案的空心木娃娃一个套一个组成，多的可套十几个。套娃形体近似圆柱形，底部平坦可以直立，最经典的图案是一个穿着俄罗斯民族服装的小姑娘，叫做“玛特罗什卡”，这也成为这种娃娃的通称。

满洲里俄罗斯套娃广场中央的大套娃高30米，建筑面积达3200平方米，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套娃。它的内部为西餐厅和演艺大厅。套娃外部彩绘分为三面，分别代表中俄蒙三国，突出体现了满洲里三国风情兼得的特色。在主体套娃周围有8个功能性套娃和200个代表全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小套娃。这些套娃继承了传统的可爱的小女孩和农妇的形象外，又出现了新的创意，如政界名流、各界艺人、著名建筑、民间故事等。功能性套娃内部，是出售中俄蒙三国特色商品的小店。此外，在广场正前方还建有30个色彩缤纷的俄罗斯复活节彩蛋，以及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十二生肖和西方传统文化的十二星座。据说以后这里还要修建教堂、木刻楞艺术馆、水塔等典型欧式建筑，集中体现满洲里地缘特色和中俄蒙风情交融的特点。

当地人讲，在晚上看套娃广场会更漂亮的，夜间的套娃广场灯火辉煌，套娃鲜艳夺目、色彩缤纷、蔚为壮观。因为意外的事情，我到套娃广场那天晚上却有另一番独特的感受。

那次到满洲里的第二个晚上，我独自一人打车去了套娃广场。我与出租车司机一边走一边聊，过了一会儿，前面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灯光汇聚的彩虹。司机说不对呀，那亮灯的地方已经是国门了，怎么没见到套娃广场呢，难道我们走错了。我们两个人都很纳闷，套娃广场明明应该在路边上的，刚才怎么没见到呢？我们只好开车原路返回。回来的路上，我们放慢速度，仔细寻找。不一会儿，我们在路边发现了套娃广场的影子。原来那天套娃广场没有开灯，所以刚才我们和它擦肩而过了。

见到眼前的情景，我的心里很失落，“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没灯光也好，没灯光有没灯光的气氛。”我临下车时对司机这样说，其实是在安慰自己。

说是安慰自己，也不全是，因为我确实已经隐隐地感受到了套娃广场传来的一种气氛。那是一种明亮的灯火下，沸扬的人群中所没有的庄严、寂静和神圣。

静静的夜晚，我一个人直奔套娃广场中心走去。深蓝色的天幕中，挂着半轮皎月和几颗闪烁的星星。我脚下的道路宽敞平坦，没有开灯的一人多高的彩灯和霓虹灯静静地矗立在通道的两侧。在广场的入口处，高高飘扬着中俄蒙三国国旗。进入广场是各色大小不一的巨大的彩蛋和套娃，然后是一人多高的十二生肖雕像，再就是巨大的功能性套娃。在静静的夜色里，我感觉它们列序排班，寂静而肃穆地站立两侧。

有淡淡的云，也有淡淡的月光，夜色朦胧，既不黑暗，也不明亮。站在广场入口处，广场中心的大套娃看得出轮廓，又不能看得清细节;既分辨得出颜色，又不见色彩的鲜艳明丽。这更增加了神秘而庄严的气氛，使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位朝圣者。

在朦胧的夜色里，在我茫然、模糊的时刻，突然，一束光亮从我的身后射来，照亮了我脚下的道路，引领我向前。是司机恰到好处地为我打开了车灯。前方，我所面对的只是一个大套娃。它的正面是一个身着蓝色短衫，长着一双大眼睛，笑得天真烂漫，可爱、憨厚的中国小女孩的画像。难道我要朝拜的就是这个质朴、憨厚、可爱的小女孩么？面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的画像为什么我会感觉到庄严、神圣、自豪？

一边想着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大套娃的脚下，原来它的身上共画了中俄蒙三个小女孩。围着她们绕了一周，在朦胧的月光下，我观赏了长相有异，装扮不同，却保持着同样纯真可爱神态的三个小女孩的画像。站到它的脚下，我仰视良久。

过了一会儿，我回过身来，司机已经把车灯关掉了。这时候，我感受到了一个非常壮观的场面。在我的面前，自满洲里市区至远处的边境口岸，由霓虹灯、路灯组成了一条辉煌的灯火长龙。这条灯火长龙，通宵达旦，在整个夜晚照亮了通往口岸的道路，保证来往车辆的畅通。

这样的场景不觉让我想起了历史上的中国北疆。17世纪开始，沙俄侵略者势力逐步侵入到石勒喀河、黑龙江流域。清政府被迫反击，于1685年、1686年两次进击沙俄侵略据点雅克萨，彻底击溃了侵略者。1689年，中俄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这也是清政府惟一一个在平等基础上就北疆问题签订的条约。即使这次，清政府也做出了让步。这个条约划定中俄两国以格尔必齐河、额尔古纳河为界，至此，满洲里地区才成了边界，而从那时起，沙俄对满洲里的侵扰一直也没停止过。我想，要是在那个时代，也许会在某一个夜晚，这条道路上曾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而那一刻，一定是边关告急，守护边关的将士们正星夜兼程。

那一段历史是中华民族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屈辱的历史。清政府除了军事的柔弱、政治腐败、国力衰微外，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就在中国被列强宰割，处处民不聊生的1922年，罗素在中国考察时说：

……中国人却有不想统治别人的美德。正是这一美德，使中国在国际上显得虚弱。其实，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国家自豪得不屑于打仗，这个国家就是中国。如果中国愿意，它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民族。

在罗素说这段话以前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满洲里地区基本是由俄国人控制的。当时行使政府权力的机构，是“公共理事会”。1912年，理事会会员华俄比例为三比十七。直到1921年，理事会会员华俄比例才调整为十二比十七，中国人总算是在“理事会”里争取了一些自己说话的权利。在1922年以前的几年里，满洲里地区尤为混乱。为了扼杀刚刚成立的苏维埃共和国，这里成了英法美日的兵站。1922年，满洲里更加不太平，一会儿是战败的俄罗斯谢米诺夫匪帮从满洲里出发去攻击苏联红军;一会儿是苏联红军越过国境来袭击谢匪。苏联远东共和国在满洲里张贴招抚谢匪残部的广告，谢米诺夫又在满洲里发布征兵广告，闹得中国警察局忙得不可开交。1922年3月，谢匪甚至将中国银行的现款抢劫一空。这年12月，张作霖组建临时边防军，其中一个旅赴满洲里，对边界实行戒严。布防后即组织力量，全面清缴谢匪武装，对谢匪成员一律驱逐出境。以后的满洲里边境才得以稍许平静。罗素讲话的1922年，对满洲里来说，确实是一段不平静的日子。

是的，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最终，中国以自己的发展、强大和爱好和平证明了罗素伟大的预言。在中华民族强盛之后，对我们的邻邦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友好和关注。现在我们的主题是经济、文化的共同发展和繁荣。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神圣、庄严的朝拜心情，我所朝拜的正是中华文化的友善、博大、包容和自强不息。

这个夜晚庄严、肃穆而神圣。身处套娃广场，面对口岸公路灯火绵延辉煌的雄壮场景，让我想起八十多年前罗素在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刻，对我们所做出的这一番评判时，不觉已经热泪盈眶。

责任编辑 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