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特

朋友约我写这篇文章，题目是《厦门装腔指南》。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里的“腔”字是另一个字眼的雅称，通常也可以以“X”代替。而各种“装X指南”在网路（注：“网络”的装腔式表达）上早已泛滥，几无腔调可言。所以，如果是为了臻于装腔式表达起见，本文其实可以使用一个杜撰而略为拗口的标题《厦门的腔调养成学》——虽然我不确定这门学问是否存在。

作为早已获得ISO认证的装腔圣地，厦门的街头巷尾，放眼望去，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不是在装、就是在去装的路上，全年无休不打烊，要在厦门把腔调装出新意、从无数装er中脱颖而出，实在是颇具难度。不过，美国诗人弗罗斯特有名句曰，“林中有两条路，我选择人迹较少的一条”（出自《未选择的路》），此语实乃腔调养成（也即俗称的“装腔”）之不二法门。装腔最怕人多，避开人扎堆的地方，方能装出一把好腔。就像周末潮水好时到环岛路游泳，沙滩上、浅水里固然人头挤挤，只须往外游出百八十米，便觉豁然开朗、海阔天空，不用担心自由泳打到别人的头，当然，你的水性得好。

比如在装腔重灾区的鼓浪屿，草帽和长裙、盖章和拍猫，早都沦为标配，毫无腔调可言；某著名奶茶也早与路边摊烧烤同样恶俗，而路边摊的烤螃蟹，更切忌发到微信朋友圈、还自赞一句“好鲜美啊”，否则只会应了俗语“叫花子食死蟹，只只鲜”，沦为笑柄；在豆瓣发个海边、教堂、咖啡馆的风景or/and自拍相册，也不过徒增笑耳。算来算去，只有游客较少的风琴博物馆，勉强还有腔调可言，若能分辨出馆中那架“诺曼·比尔”管风琴的各种风管（哨管、簧管和木管）与音栓（主音栓、功能音栓）则佳，否则，光是绕着管风琴惊叹“哇好大啊、好漂亮呀”，终究还是落了下品。

艾里斯顿商学院（又名厦大）的装腔难度也很大，那里连博导们都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荷尔蒙，普通文艺青年身上蛋蛋忧伤的骚味，着实难以望其项背。“时光隧道”的涂鸦越来越潦草，好在还有一所人类学博物馆。自著名人类学家林惠祥教授1934年创办博物馆筹备处、1952年将长期搜集的海内外文物悉数捐献给厦大并成立厦门大学人类博物馆以来，腔调长存不坠。馆内有一组用粘香末雕塑的从猿到人进化的模型，一个个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倒比满校园的游客更有腔调些。

古人云，“陌上花开，可缓缓拍矣”。拍花固然是极有腔调的，惜乎门槛日低，连手机都有微距拍摄模式，拍的人太多，花都快不够用了。不过，若真有心拍花，万石植物园是非常好的去处。像4月份仙人球花开，拍它一下午，那腔调绝非在马路边随便拍拍鸡蛋花、凤凰花可比。还可以在园中展馆饶有趣味地观赏世界上种子最大的植物、来自非洲塞舌尔的棕榈科珍稀植物复椰子（拉丁文：Lodoicea maldivica Pers）的果实，并把它拍下来，要是谁看了说它长得像个屁股，那才大大地没腔调。

看花、拍花总是不如观鸟、拍鸟（专业的说法是“打鸟”，用镜头“打”），别忘了厦门可是国内著名的观鸟胜地。筼筜湖边拍拍白鹭尚属低阶，要到岛外去，大嶝岛、天竺山、翔安沃头，都有好鸟可“打”。蓝喉蜂虎号称“厦门最美的鸟”，它的堂兄弟绿喉蜂虎也不逊色，万一不慎“打”到几只高度濒危的黑脸琵鹭（black-faced spoonbill），那腔调，简直是满溢啊……但是友情提醒一句，真正有腔调的观鸟者，是懂得与鸟类保持距离的。

天上有飞鸟，水里有游鱼。鸟是用来“打”的，鱼则不妨食之。切莫以为一身游客打扮去第八市场跟摊贩不耻下问“这是什么鱼？一斤多少钱？”被人宰了之后拿去给餐馆宰了加工就叫做有腔调地买鱼、吃鱼了，那是在瞎捣乱，八市的行情都让你们给破坏了，你们造吗？其实，想要吃到正宗本港海鲜，环岛路大排档不行，佳丽、舒友也不行，游客从八市买来的通常更是不行，要有本地的饕客带着去……去哪里我不能说，说了腔调又该被你们给毁了。作为补偿，不妨告诉你们，夏天喝啤酒，真正的厦门腔调并非海鲜大排档，而是蹲（闽南语发音“Ku”）鸭肉摊——可不要跟鸭肉粥弄混了哦。

至于书店，请容我吐一下所谓“中国最美书店”不在书店的槽。蓝喉蜂虎被称为“厦门最美的鸟”可谓名副其实，不在也敢忝居“中国最美书店”，简直是沐猴而冠。难道把厦禾路晨光旧书店的库存拿来墙角边、楼梯上、甚至洗手间里码一码、堆一堆作装饰兼作售卖，又当书店又当餐厅弄得房间饭菜味与旧书的霉味齐飘是有腔调的书店所当为吗？笔者恕难苟同。在笔者眼里，厦门最美的书店应该是偏居岛外海沧一隅的纸的时代书店，且不说他家有九米高的书架，号称全国最高，单说他家那种图书馆式的氛围，晚上去，看长桌上一盏盏台灯，读者相对而坐静静翻书，顿时就有一股庄肃的阅读气息把你感染；最近更有达·芬奇油画真迹免费展出，在实体书店大都苦苦挣扎的当下，其X格堪堪也快到九米高了。

厦门比较有腔调的文艺场所，除了引领两岸潮流的三大夜场（金樽、花样和一代），就当数闽南大戏院，而且和三大夜场相比，算是廉价消费。去“闽大”听一场音乐会或看一场话剧，在腔调上是相当稳健的选择，如果要提升到腔调养成的高度，那就加上两个字：常去。

以上所述，仅供装腔爱好者参考；未尽之处，犹待装坛方家补充。虽说“厦门装，大不易”，然而，罗马和厦门都不是一天建成的，腔调也不是一天养成的，腔调这件事，贵乎慢养、切忌急装。但从另一方面讲，人们常说，“劈你的雷已经在路上”，而人生最恨就是白白装了、却没有被雷劈到，所以，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装下去，一路装到指定位置，才能等到来劈你的雷。所谓“装得到位”，腔调养成学的要义，尽在于此，在厦门亦不外如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