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高

大娘

搬迁汽车的喇叭声

已经鸣响

再整一整衣襟

捋一捋鬓发吧

就像六十年前头插野花

羞涩出嫁的漂亮模样

再望一眼丹江

烟波浩淼

樯帆点点

这可是诗的意境

梦的画像

再坐一坐石凳

摸一摸土墙

带着体温

把他们全装进记忆的行囊

大娘

要走了

再搂一搂院中

那棵粗壮的石榴树吧

像靠着亲人宽厚的胸膛

你记得清啊

那是你初嫁这里

铁蛋儿爹和你一起

亲手种下的希望

他可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

身材高大  相貌俊朗

腰挂一颗驳壳枪

英姿飒爽

幸福像山上的野蜂蜜

甜透了你的心

新婚的第三天

铁蛋儿爹就要追随队伍

奔赴抗击日寇的战场

半夜里爬起来做饭

灶膛内那个火旺啊

噼里啪啦

映红他英俊的脸膛

揉啊揉啊

一瓢红薯面烙下大饼三张

作为他征途的干粮

送夫送到大路口

晨曦里他好看的

大眼睛格外明亮

“媳妇，好好等着

胜利了我就回来

咱们种地打渔

过安生日子”

你使劲地点着头

扑簌簌的眼泪往下流

从此

心里满含牵挂

日日站在树下

盼胜利了汉子回家

你幸福地摸着

渐渐鼓起的肚子

那是你和他

爱情的结晶在萌动

北雁南飞

孩子出生了

起名叫铁蛋儿吧

长大了能像他爹一样刚强

小铁蛋儿三岁了

却不知道爹爹啥模样

那一天风骤雨急

一匹快马驭来

英雄牺牲的消息

你两眼一黑

昏倒树下

整整三天啊

三天里你滴水未进

“妈妈  妈妈”

小铁蛋儿在床前绕来绕去

稚嫩的童音如春日莺啼

晶莹透明

看着可爱的娃儿

你泪光闪动

“这是他的根啊

我一定要好好养大”

你坚强地站了起来

把烈士证书红绸包裹

深深地锁进箱底

从此  一个弱女子

打理起一个家

挑水  劈柴  种粮  打渔

精心培养石榴树

沥血抚育铁蛋娃儿

春夏秋冬

风雨雷电

小铁蛋儿和石榴树一起

经霜历雪

在红薯饭的滋养下

慢慢长大

你时常端详着铁蛋儿

幸福地微笑像火红的石榴花

夜夜照亮梦境

1958年的秋天

秋风浓烈

建设丹江水库

造福江汉人民

浩浩荡荡的队伍

响应党的号召

来到淅川筑堤修坝

建设工地红旗招展

人欢马叫  一片沸腾

“咱是烈士的后代

不能当狗熊！”

像当年父亲一样

十八岁的铁蛋儿胸带红花

在锣鼓声里

意气风发地与突击队员一起

奔赴工地

三个月秋雨连绵

三个月战绩辉煌

捷报伴着彩旗漫卷

没有谁会想到

又怎会料到

在攻坚克难的关键时刻

一颗哑炮

拦腰折断了

铁蛋儿饱满喷勃的青春

迟迟

再迟迟

当铁蛋儿稀烂的遗体

在乡亲们悲痛忐忑的目光里

缓缓抵家的时候

“娃儿啊……”

那一声沉甸甸

满怀母爱的凄厉呼号

顿时让丹江库区

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天啊

你为何不睁一睁眼

命运啊

你为何总爱捉弄好人

天塌的打击

让慈祥的妈妈

青丝顿成白发

不吃不喝

你躺在床上

仿佛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风雨停了

那天透过窗格子

你看见那坚实的石榴树

又挺直了身子

“该起床了”

你喃喃自语

拉开门

暖暖的阳光

立时来到了屋里

……

亲人都走了

从此

石榴树与你相依为命

许多年了

石榴树是你的爱人

你的孩子

它听懂了你的呢喃

你的思念

它把你的关爱溶进年轮

一颗颗硕大的石榴果

甜蜜了远方的客人

近邻孩子的心

又一个世纪

石榴花开得火红的季节

南水北调开始启动

“大娘

库区的水流向

北京  天津

你的家要搬迁”

当乡干部试着把这个消息

告诉你时

“我搬、我搬”

一连串朴实简单的话语

如雷霆万钧

震撼着人们的心

大娘啊！

你颤巍巍的小脚

是一把天尺

丈量着历史的风云！

你朴实的心

比水库还大

容纳着北中国的人民

满含热泪

我真想喊你一声

娘亲啊娘亲

大娘

再抱一抱石榴树吧

这最后的亲人

千里远的搬迁地

只有你的心与它最近

登高望远

你依然能看见它蓬勃的绿荫

车笛已响

大娘  上车吧

一路顺风多保重

不管你走到哪里

也许外人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我知道

你永远叫做淅川

叫做南阳

叫做母亲

有你的地方就有温暖

也就有我魂牵梦萦的故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