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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鸟笔记

2015-01-12祖克慰

躬耕 2014年11期
关键词:戴胜草茎雄鸟

祖克慰

花瓣上的金翅雀

春天刚来,桃花就开。人们说:今年的桃花开得有点早,我倒不觉得,每年的这个时候,桃花也早早地开满园,只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季节赶着呢。

往些年,单位的楼前楼后,都是桃园,站在楼上,抬眼就是花海,一片片的桃花,开的烂漫,粉的红,紫的红,白的红,让人眼花缭乱。最近两年,李宁体育园征地,那上千亩桃园,桃树砍掉,建成了各种各样的球场,网球、足球、排球、篮球,球场的附近,种上了草,球场和草坪,转眼间就替代了桃园。

我们单位就在李宁体育园中间,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李宁体育园保留了两片桃园,都紧邻着我们单位,楼前一片桃园,大概四五十亩;楼后一片桃园,二三十亩的样子。可能是为了美化环境,临着白河的这两片桃园,就保存了下来。每年春天,桃花绽放,看桃花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很是热闹。

桃花开时,鸟就多了起来,麻雀、喜鹊、啄木鸟、绣眼、金翅鸟、戴胜鸟、燕子、斑鸠,各种的鸟走了又来,来了又走,鸟鸣声不断。白河里还有鹭鸟、野鸭等水鸟,许多小孩子不看桃花,专看鸟。城市里的小孩,能看到这么多的鸟,怕是不多,也只有我们南阳。

看多了桃花,就没了新鲜感,每年桃花开与不开,我已不大留意。突然有一天,就看到了满园绽放的桃花;突然一天,又看到满地凋零的花瓣。就觉得,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桃花开了又零落。

桃花开的那几天,我在为一本内部刊物编稿,长时间呆在电脑边,感觉有点疲劳,就站起来伸懒腰,活动活动身体。就在这时,一阵“吱吱喳喳”鸟鸣声传来,敲打着我的耳膜,我打开窗子,看到两只鸟在桃园花瓣间蹦蹦跳跳,每次跳动,都会留下一串鸟鸣,随着风透过窗子,在我的耳边萦绕。

两只鸟娇小玲珑,身着黄绿色的羽毛,粉红色的小嘴,肩部、背部为栗褐色;尾巴上的羽毛灰色,尾羽基部呈鲜明的金黄色,十分的可爱。阳光下,它们呼扇着翅膀低飞时,翼端金黄色的羽毛,在光线的照射下,闪着熠熠的光泽。

鸟是一对金翅雀,那闪闪发亮的金黄色光泽,就是它们独特的标志。这是一种久违的鸟,在我们这里,只有少量的种群,能看到十数几十只金翅雀,已是很多年前的境况。我大概有十多年没有看到这种鸟了,现在突然看到它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照着桃园,绚丽的花瓣,红得剔透。金翅雀前一只后一只,在树枝上跳跃,每次弹跳,有花瓣坠落,纷纷扬扬。美丽的花,生命是那么的短暂,刚开几天,就开始凋零,脆弱得经不起一只鸟的弹跳。

走在前边的,是一只雄鸟,羽毛艳丽,背部褐色,腰金黄色,尾羽黑色,翅膀黑色并点缀金黄色斑,腹部灰黄色。而后边的那只,应该是雌鸟,体色虽说没有差别,但颜色略显黯淡。我有点想不通,在鸟类,那些鲜艳亮丽的鸟,多是雄性,而雌性鸟,大都灰头吧唧的。比如孔雀,开屏的是雄鸟,七彩斑斓。这与人类不一样,男人的穿着打扮,色彩单一,式样呆板,而女人则光鲜靓丽,花枝招展,这大概是鸟与人的不同。

那只雄鸟,不停地在树枝上跳跃,不经意间,就看到它的嘴里衔着一片花瓣,一只鸟衔着一片花瓣,显得格外的耀眼。雌鸟看到雄鸟嘴里的花瓣,可能是羡慕,或者是撒娇,跑上去就啄,雄鸟一扭头,雌鸟啄了空,就继续啄雄鸟嘴里的花瓣。雄鸟就跳到另外的树枝上,雌鸟不依不饶,“吱吱”叫着,紧追不舍。

我看了就想笑,这是一对恋爱中的鸟,或者是新婚的鸟。它们是那么的亲昵、浪漫、羞涩、撒娇,与热恋的男女没有什么区别。看着它们幸福的样子,青春年少时的初恋记忆,就浮现在眼前。我突然就有一点嫉妒、羡慕、向往。

在树上跳跃了一阵,两只鸟飞落到草地上,刚开春,很多草还在睡眠中,只有很少的草刚刚醒来,伸出嫩黄的芽,掩映在枯萎的荒草从中。那只雄鸟,在草丛中不紧不慢地寻觅着,似乎是在寻找一粒草籽,或者是在寻找一只醒来的昆虫。雌鸟则蹲在一边,看着雄鸟在草丛中走来走去,一脸的幸福。

许是捡到了一粒草籽,雄鸟很兴奋,尾巴一翘一翘屁颠颠地走向雌鸟,把嘴里的那里草籽,送到雌鸟面前,雌鸟伸出嘴巴,那粒草籽就到了雌鸟的嘴里。雌鸟伸了伸脖子,“吱吱喳喳”地叫了几声,似乎是表示感谢,或者是夸奖雄鸟心疼老婆。于是,雄鸟也“喳喳”回应了几声。

雄鸟受到老婆的夸奖,又屁颠屁颠地在荒草从中寻觅,不时地用嘴在草丛里啄一下,可能不是一粒草籽,雄鸟有点失望,愣怔了一下,看了一眼雌鸟,又开始寻找。终于找到一粒草籽,雄鸟衔着草籽,转向雌鸟,可它刚抬起腿,就被一根纤细柔软的草茎缠着了腿,它被绊得趔趄了一下。它再次抬腿,依然无法挣脱草茎的束缚,雄鸟被一根柔韧结实的草固定在那里,无法脱身。

雄鸟“吱吱喳喳”地鸣叫起来,声音有点急促,带着一丝惊恐。听到雄鸟的鸣叫,静静等待的雌鸟,似乎是感到雄鸟的危险,一溜碎步,来到雄鸟跟前,喳喳两声,像是在安慰雄鸟,然后开始用嘴猛啄缠在雄鸟腿部的草茎,一下两下,不停地啄,可那根草茎太结实了,雌鸟啄了十几下,那根草依然缠在鸟的腿上,雄鸟怎么也挣不脱。

也许那不是一根草茎,而是几根草茎,如果是一根草茎,早就被啄断了。在桃园里,生长着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草,草的叶子长达尺余,干枯后柔韧结实。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无法看清,是不是那种结实的野草。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雄鸟呼扇着翅膀抬腿挣扎的景象。

雌鸟并没有放弃,它换了个方位,继续不停地啄着,雄鸟也低下头在自己的腿上啄,只是它与那些草茎还有距离,总是啄空。雄鸟有点烦躁,不停地挣扎,发出“吱吱”的鸣叫。雌鸟看起来很镇定,不紧不慢地啄着那根草茎。终于,草断开了,雄鸟抬起腿弹了弹,好像是在活动被野草缠得有些麻木的腿,然后跟在雌鸟的身后,一溜小跑离开了草丛。

可能是感到了草地的危险,两只鸟飞上了树枝,站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地鸣叫,声音宏亮清脆,惊落了片片桃花,那些飘落的桃花,姿势优雅而又伤感。

我长长地出一口气,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其实,这样的情景,对于鸟来说,可能时不时就会出现,但我们无缘一见。我为这只鸟感到庆幸,那是一些草茎,如果是一张网呢?也许,这只美丽的金翅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等待它的结局,将是凄惨的。endprint

要说幸运,我觉得我也是幸运的,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令人感叹的一幕。是的,有谁还看到一只鸟解救另一只鸟的过程呢?

乡间有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从这只对金翅雀身上,我看到的是在危难之时,鸟的义无反顾。它们可能是夫妻鸟,也可能是热恋的鸟,抑或是一对朋友鸟,不管是什么鸟,在同伴危险来临时,它没有飞走,而是挺身相救。雌鸟的行动告诉我,对于鸟的错误解读,只能是我们人类的主观臆想。

那对鸟还在桃花丛中穿梭,刚才的危险,它们似乎已经忘却。也可能是那些美丽的桃花,让它们留恋,不忍离去。

我走出办公室,向桃园走去,春风徐徐,阳光明媚。隔着铝合金栅栏,我看见满园桃花缤纷,一对金翅雀飞舞。

孤独的白颈鸦

时常在清晨,看见一两只黑色的白颈鸦,一袭黑羽,白色的围脖,它是大地的子民,故乡的儿女。在故乡的原野里,它们扇动着黑色的翅膀,白色的围脖格外的耀眼,在树的枝桠间跳动,或者是在田野里、沙滩上缓步觅食。

黑色的白颈鸦,家乡中原大地的儿女,它们总是在我的记忆里,一闪而过。记得在乡下,这种黑色的白颈鸦,并不常见,它们是稀有的,踪影难觅。关于白颈鸦,那些久远的记忆,始终留在我的故乡,豫南那片黄色的原野里,那些茂密的林子,白色的沙滩,黄色的庄稼地,它们曼妙的身姿,黑色的影子,让我感到惊喜而又迷人。

而我的故乡,确切地说,我的出生地,早已被城市的喧嚣淹没。那些林子,那些沙滩以及那些鸟,随着故乡的炊烟,渐行渐远,遗落在故乡的某个角落。就在今年某个清晨,我的记忆,突然被一声鸟鸣唤醒,我抬起头,透过窗棂,在单位前边的一片树林里,看到了久违的身影,一只通身黑色,脖子一圈白色羽毛的鸟,在我眼前几十米远的树枝上,飞来飞去,“嘎嘎”地鸣叫。

一只白颈鸦,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这让我感到了一种失落。很多年前,似乎不是这样,虽然没有看到大群的白颈鸦,但三五只到三五十只,总是有的。也有孤单一只的白颈鸦,但那是脱队的鸟,可能是贪吃,落在了后面。而我面前的白颈鸦,就这一只,足足有十来分钟,再也没有看到其它的白颈鸦飞过来。

我在想,这是一只迷失的鸟。

单位就在市郊,偏僻,但环境幽雅,孤零零的楼房,前边是果园、风景林;后边是数百亩桃园。春天,到处都开满了鲜花,红的白的紫的,姹紫嫣红。再往左看是独山,就是盛产独山玉的那座山,独山玉扬名海外,喜欢玉的人,并不陌生;右边是白河,南阳的母亲河,这条河,养育了数百万南阳人。眼前的白颈鸦,可能是留恋独山的秀美,白河的碧水,留在了这里。

在家乡,白颈鸦的种群数量不多,但也时常看到,走在家乡的原野,不经意间,眼前就会出现它们的身影。看见人,它们似乎很警惕,那怕稍微的响动,都会惊动它们,“嘎-嘎”地叫着,飞向天空。乡村人说,白脖子老鸹,胆小,娇气。

它们真的很胆小,落在树上,翅膀总是不自觉的扇动着,随时准备起飞的样子。就连在田野里觅食,步子缓慢,一步一步往前迈,生怕一不小心,弄出点响动,自己吓着自己。我看白颈鸦,总有一种想笑的冲动,笑他们傻乎乎的样子。

其实,我是没有权利笑它们的,生存的艰难,让它们格外的谨慎,那是对生命的负责。作为一只鸟,在强大的人类面前,它们是弱者,稍不留心,生命就会消失。生命对于人来说,只有一次,那么对于鸟,何尝不是一次?

我遇见过一只白颈鸦,它们对生命的渴望,超出我的想象。我在一个夏天,在庄稼地里,突然听到一只鸟坠地的声音,“噗——”一只白颈鸦,从田头上的一棵树上掉了下来。远远地,我看到两个坏小子,嘻嘻哈哈地跑过来,他们手里握着弹弓,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那只坠地的白颈鸦,在地上躺了一会,突然翻身起来,顽强地站了起来,呼扇着翅膀,拼命地向前扑腾,走了几步,又倒了下来。我走过去,看到那只鸟胸脯上沾满鲜红的血,剧烈地喘着气,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想把它捡起来,刚弯下腰,那只白颈鸦又扑棱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呼扇着翅膀向前飞去,每扇动一下翅膀,胸脯上的血滴滴溅落,洒在地上,斑斑点点。

那一滴滴的血,足足洒了十多米,白颈鸦最终还是倒在了地上。在死亡来临之时,那只白颈鸦,没有放弃对生命的追求。那斑斑点点殷红的血,写满了顽强,写满了眷恋,那是生命不息的符号。

生命即将终止的那一刻,天空晴朗,阳光明媚,片片白云格外的生动,这样美丽的日子,我却不能唤醒一只沉睡的鸟。我走近那只白颈鸦,它的翅膀依然保留着飞翔的姿势,豆眼圆睁,那孤独无助的眼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迷茫和眷恋。

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一只只鸟瞬间坠地,在豫南大地,一支火药枪,一只小小的弹弓,一阵冰雹,或者是交加的风雪,都会让那些美丽的鸟折翅。那些弱小的生灵,无法承受大自然突降的灾难,更无法承受人类的猎杀。在冬天的山野里行走,我看到过很多鸟的遗体,确切地说,是腐烂的尸体,或者是一撮羽毛和干枯的骨架。那些山坡、林子、田地,庄稼,在异常安静里,接纳着一只只意外殒命的鸟,鸟们用身体滋润着家乡的那片土地。

站在山野里,总会有风声吹过,在你的耳畔鸣响,如果你用心倾听,那是鸟的声音,有百灵、乌鸦、黄鹂、麻雀,还有喜鹊、野鸡、斑鸠以及苍鹰,你可能听到的是百灵鸟婉转的鸣叫,也可能听到的是斑鸠浑厚的叫声,甚至你听到的是各种各类的鸟鸣。我知道,这些声音,是沉睡在土地之下的鸟们发出来的。

也许,你有的时候听到的不是鸟鸣,是一只鸟的哭泣。鸟会哭泣吗?我想会的,那只被弹弓击落坠地的白颈鸦,在无助的挣扎中,发出的微弱的鸣叫,不是鸟的哭泣又是什么?我起初并不认为鸟会哭泣,后来听到了鸟在死亡之前的鸣叫,我就固执地认为,鸟,是会哭泣的。是的,鸟会哭泣,只要你用心倾听。

我眼前的白颈鸦,还在树枝间穿梭,它们在树枝上,伸颈鸣叫。偶尔从树枝间飞下来,在长满青草的林地里,迈着缓慢的步子,很认真地寻找食物。我看到它,就觉得它很有可能就是以前我见到的那些白颈鸦的后代。它不急不慢的步子,多么像它已经逝去的前辈。endprint

那只白颈鸦,就那么在林子里的草地上,走来走去,它有时候会停下来,在草丛里啄一下,然后仰起脖子,似乎是一条虫子,或者是一粒草籽,顺着它仰起的脖子,进入它的腹内。还有些时候,它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远方。它在想什么,或者看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有点孤独,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走出单位的院子,向河边走去,它看到我,呼扇呼扇翅膀,向前边飞去,它飞的方向,正是我要去的白河边。白颈鸦飞走了,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清晨,一只鸟,是多么的孤独。

我在白河边,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又看到那只白颈鸦,也许是另外一只白颈鸦,但我希望它是我在林子看到的那只白颈鸦。

它也看到了我,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我,好像是看到了曾经的朋友,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没有了它特有的惶恐。我也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怕我不经意中弄出的响动,让它落荒而逃。看到我没有对它构成威胁,它就低下头,开始不紧不慢地觅食。

偌大的白河,空荡荡的,只有水面上,有几只白色的鹭鸟。白河原来是没有鹭鸟的,起码以前我没看到过,能看到鹭鸟,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也许,现在是几只鹭鸟,再过些天,就变成了几十只,甚至数百只鹭鸟。有鹭鸟做邻居,足以说明,白河的水,是没有污染的,是清澈的,生活在青山绿水间,生活,富有诗意。

我又想起了那只白颈鸦,回过头看,那只白颈鸦,还在草地上,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寻觅着。突然我就想,也许这只孤独的白颈鸦,并不孤独。因为它知道,它的同伴,正在路上,说不定,过一会,几只或者几十只白颈鸦,突然从天而降,来到它的面前。

谁说不是呢?就像我,此时此刻,正一个人孤独地在白河边溜达,再过几分钟,白河边上,就来了一群晨练的人。我这样想时,看到几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嘻嘻哈哈地向我走来。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河里的鹭鸟,扑棱棱掠过水面,飞向天空。

那只白颈鸦,呼扇了两下翅膀,终于没有飞走。孤独的生活,使它对喧嚣有了一种渴盼。

哭泣的戴胜鸟

很多人喜欢莺歌燕语,鸟声盈耳,我也一样。那些婉转的鸟鸣,让人心情愉悦。

是的,鸟的啼鸣,是美妙的,是大自然赋予我们最美的声音。而鸟那些忧伤的鸣咽呢,谁人听过?也许你听到过,但你没有感觉;也许压根你就不知道那是鸟的哭泣。是的,你不知道,对于你,早已习惯了鸟声的愉悦。

作为动物,人与鸟是一样的。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会说话,可以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思想。鸟之所以为鸟,是因为鸟会鸣叫,它们通过鸣叫,诉说自己的喜怒哀乐。高明的人,发不出鸟的婉转鸣叫;而高明的鸟,也说不出人话,至多鹦鹉学舌而已。因此,人与鸟,都有着异类无法超越的智慧。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管你信不信。

此时此刻,一只鸟正面向蓝天白云和苍茫大地,轻轻地诉说着悲伤,那一声声鸣咽,带着一丝颤音。我听见“扑扑扑……”声音由强变弱,最后的那丝颤音,好似在喉咙中“咕噜”了一下,没有发出来,但又实实在在发了出来,微弱得只能感觉。

那一刻,我就觉得,那些微弱的、带着一丝颤音的“扑扑”声,就是一只鸟的哭泣。

我的面前,是一只戴胜鸟,头顶五彩羽毛,尖长细窄的小嘴,错落有致的羽纹,看上去大方稳重,端庄美丽。唐朝诗人贾岛的“星点花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能传世上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这首《题戴胜》,描写的就是戴胜鸟。

就是这只鸟,它头朝下吊在一张网上,翅膀被细如发丝的尼龙丝缠着,可能是为了逃脱束缚,挣扎时用尽了气力,它此刻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再细看,翅膀上有血迹点点。我知道,鸟一旦被这种网缠着,总是拼命地挣扎,最终,那些细细的尼龙丝勒紧了翅膀,进入到身体的某个部位,鲜血流淌。

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种网,长达数丈,宽约丈余,可以固定在果园、林子、田野里,鸟在上面飞行时,很容易撞在网上,瞬间被细密的尼龙丝线缠绕,被网粘着的鸟,结局很悲惨,非死即伤,最后成为人们口中的美味。

我的单位紧邻白河,处在李宁体育园正中心,到处是绿地,还有风景树林、果园,偏居城市一隅,是鸟儿出没的地方,喜鹊、麻雀、戴胜、啄木鸟、苍鹭、白鹭、乌鸦、燕子等鸟类多达数十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单位前面的风景林和后边的桃园里,时常会出现几张网,那些张网捕鸟的人,定时来收获粘在网上的鸟。

我曾在一个中午,看到一张网,上面粘着三只鸟,一只斑鸠,一只戴胜,还有一只我叫不上名字的鸟。它们吊在网上,忧伤地鸣叫。我剪开那张网,幸运的是,那些鸟只是被丝线缠着,没有受到伤害。每一只放飞的鸟,在飞向天空时,都发出了欢快的鸣叫。

其实,对鸟的伤害,不只是在林子。在大地之上,你在不经意的行走中,随时可以发现惊心动魄杀戮。在我的老家,每次在山野里行走,都会看到三五个人背着粘网,在山野里寻找张网的最佳位置,或者是正在张网捕鸟。他们是捕捉一种叫班鸠的鸟,然后拿到酒店里出售,每只鸟10—15元,而那些可怜的麻雀和其他小型鸟类,也常常误撞在网上,因为不能出售,成为捕鸟人口中的美味。

那些美丽的生命,当它们正在快乐地歌唱时,正当它们展示自己的绚丽时,被一张网缠绕,歌声顿时喑哑,羽毛纷纷坠落。生命的脆弱,让你惊讶和心颤,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伤感。看到一只鸟的瞬间死亡,那种忧伤,总是在一段时间里,挥之不去。

多少年来,我已习惯了这种忧伤。浑浊的河边,葱郁的林子,总会有一只鸟的尸体出现在你的眼前。看到那些僵硬的鸟的尸体,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它们飞翔的姿态。在白河边,我看到过一只白鹭的死尸,白色的羽毛,白得晃眼,而美丽的羽毛下,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腐烂气息,在波光荡漾的水色映照下,弥漫开来。

没有人愿意面对死亡,但有人却希望观赏死亡,那些捕鸟的人,他们就是死亡的观赏者,当一只只鸟,惨死在他们的手中时,不知道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对于捕鸟人,我相信,他们面对一只鸟的死亡,你无法看到他们脸上的忧伤。你看到的是写在脸上的微笑,那种贪婪的笑,让并不丑陋的脸变得丑陋。贪婪的可怕,就是无视生命的存在,丢失了一颗对生命的敬畏之心。endprint

那只戴胜鸟,还挂在网上,看到鸟网,我的心里顿生一种厌恶,我想扯下那张网,可网悬挂的太高,一头拴在一个高高的杨树上,另一头拴在一根竹竿上,树太高,我爬不上去,好在那根竹竿插在地里,没费力气,就拔出了竹竿。我掏出一把小小的剪刀,把缠在戴胜鸟身上丝线一根一根剪断,那些细小的丝线,深深地勒进鸟的翅膀,嵌入肉中,折断了一根细小骨头,已经结痂的血与羽毛粘连在一起。还有一处伤在鸟腿上,丝线已经嵌入鸟腿,像刀子划过一样,留下一道刀口。

我足足用了十多分钟,才剪断缠在鸟身体上丝线,我把鸟放在地上,那只鸟的翅膀耷拉着,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它想飞,可张了张翅膀,终于没有飞起来,那只受伤的腿,始终不敢落地,就那么一直翘着。眼睛半睁半闭,偶尔睁开一下眼睛,也没有了原来的清澈,它看看我,眼睛里布满了迷茫。

看着这只鸟,我的眼睛也一样是迷茫的,一种无以言说的忧伤盈满心头。在这样的清晨,在阳光洒满大地的美好时光里,我的心中没有凉爽的心情,只有凄凉。一只鸟的遭遇,让我郁闷,久久不能释怀。没有比这更让人沉重,也许从清晨的阳光开始,到阳光散去最后一抹余晖,我将在沉重的氛围中,度过一天。

无意间,我抬起头,看到粗大的杨树上,有一个树洞,洞内有一两根细小的草茎挂在洞口,那是一只鸟的巢。也许,那个鸟巢,就是这只戴胜鸟的家。此刻,鸟巢空寂,树叶无言。只有我的一声长叹,瞬间消失在一片寂静之中。

如果那是鸟巢,是戴胜鸟的巢,我知道,它注定无法回家。看着眼前的鸟,它迷茫的眼里,是无言的忧伤,可能是为了鸟巢中的卵,它那未出世的儿女。也可能是即将离开美好世界的那种眷恋。

虽然我没有看到鸟眼中的泪水,但我相信它的心中一定盈满了泪水。家就在眼前,却走不进家。不要说一只不会说话鸟,就是人,也是一种残酷的伤痛,或者是深深的遗憾!

那一刻,我突然就觉得,它应该回家。我一定把它送回家。那个鸟巢,就在杨树的枝桠间,那根斜生出的树枝,被人砍去后留下一个疤,岁月的风霜,雨水的洗刷,形成了一个洞,正好可以让鸟筑巢。

我把这只折翅的鸟,作了简单包扎,希望挽回它的生命,但我知道,我无法挽回它的生命。一只鸟,不要说被吊在网上,身上多处受伤,那怕是长时间粘在网上,很可能会夺取它的生命。鸟是很脆弱的生灵,一些鸟那怕是抓回来关进笼子,它们往往会因为受到惊吓而死。

那个树洞并不高,我把包扎好的戴胜鸟放在树洞里,露出一个头,我希望它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能看看它曾经飞翔过的蓝天,看看它曾栖息过的林子和七彩的花绿色的草,把生命中的那些美好留在它短暂的记忆里。

我从树上下来,抬起头,突然发现,戴胜鸟此刻正仰着头,眼睛直视清晨蔚蓝的天空,一动不动。美丽的戴胜鸟,你是不是在留恋,曾经留下过你自由身影的蓝天?

太阳洒在林子里,片片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鲜绿。多么希望明天,蹲在巢里的鸟,还能看到明媚的阳光。

一群鸟从远处飞来,天空中顿时传来婉转的鸟鸣,清脆、悠扬,余音袅袅,萦绕于耳,久久不散。

忧伤的绣眼鸟

清晨对于一只鸟来说,并不是一段美好的时光。秋天的早晨,尽管太阳已挂在天边,感觉还是有点清凉。一只鸟在站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唧—”叫了一声,一会又“唧—”叫了一声,声音有点疲惫,看上去似醒未醒,睡眠不足。

在清晨,似乎所有的鸟都是这样,感觉委靡不振。也许,刚刚醒来的鸟,羽毛被露珠打湿,翅膀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凌乱。虽然它们习惯性地抖抖翅膀,抖落一些露珠,但潮湿的空气和凉风,依然让它们感到一丝寒意。因此,单调的鸣叫,是它们对早晨的一种抗拒。

落在树枝上的那只鸟,是一只绣眼鸟,我打开窗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它眼睛上的那个白色的眼圈。它就站在距我十多米的一棵玉兰树上,因为清凉,少了平时的活跃,很少扭动,只是偶尔叫一声:“唧—”鸣叫声有气无力,有着某种寂寞和忧伤。

在我们北方,绣眼鸟性情活跃,它们常常结队,在树枝上来回跳跃,寻找一些昆虫。它们的鸣叫格外的动听,“唧啾—唧啾—”婉转的叫声可以与黄鹂媲美。看到一只孤零零的绣眼鸟,还真不多见。在单位的院子里,我不止一次看到这种美丽的鸟,几只、十多只在院子的玉兰树上上蹿下跳,也有的在草坪上溜达,一副自由自在的样子。

但是,眼前的绣眼鸟,看上去很孤独,孤独的有点慵懒。太阳蹿出一人多高,阳光照在树的叶片上,发出凝重的绿色光芒,树叶上的露珠,慢慢地融化,化成一缕雾气,瞬间消失。那只绣眼鸟,依然蹲在树枝上,阳光照在它身上,它熟视无睹,那种习惯性的抖动翅膀,也被它省略了。我看到很多鸟在阳光下抖动羽毛,然后飞上天空,开始一天的捕食。而这只绣眼鸟,似乎没有捕食的欲望。

我不知道它是生病了,还是睡眠不足?也许是它真的太孤独了,在孤独中享受着阳光和风的抚摸,孤独有时候需要宁静,在宁静中缓解孤独带来的郁闷。人孤独的时候,就会独自坐在屋内,或者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在寂寞的时光里,排解内心的孤独。如此说来,鸟与人一样,是有思想的。看着眼前的这只鸟,我想是的,鸟是有思想的,特别是孤独的鸟。

看到它孤独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在乡下,我养过的那只绣眼。那是一只雄性的红肋绣眼,体形漂亮,鸣声悦耳、双音多变,看着令人喜爱。抓住那只绣眼鸟后,我给它扎了一个很美的鸟笼,给它最好的食物,可是那只绣眼并不领情,不停地在鸟笼里扑腾,再后来,独自蜷缩在鸟笼的一角,半天也听不到一声鸣叫,似乎是在抗议。

为了调教它,我给鸟笼套上笼套,绣眼鸟套上笼套,就不会在笼子里乱撞。套笼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调教它鸣叫。绣眼喜欢在灯下鸣叫,白天用笼套罩住鸟笼,晚上开灯后去掉笼套,鸟就“唧啾唧啾”地叫个不停。绣眼的鸣叫声悦耳动听,有高、中、低三种音调,听起来有带水音的、有像虫鸣的,最洪亮的鸣叫像夏天的蝉鸣,音域宽广,鸣声持久,养鸟人称之为绣眼鸟中的上品。endprint

但是,那只绣眼鸟,依然如此,很少鸣叫,偶尔鸣叫一声:“唧啾—”听起来很微弱,好像我没有喂它食物,饿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后来请教一位养鸟高手,他告诉我,养绣眼鸟,最好是养一对,容易成活,叫声洪亮。我下了很大功夫,给它找一个伴,就是找一只雌性的绣眼鸟,虽说绣眼鸟不怎么怕人,但不容易捕获。因此,抓一只雌绣眼,一直未能如愿,最后我不得不把它放飞。

眼前的绣眼鸟,是不是在等待什么?我想起前天,那只死去的绣眼鸟。

那是一只雄性的绣眼,额头宽阔,背部草绿色,两肋有栗红色条纹,鸟体修长,看上去玲珑秀丽。那只鸟不知为什么,飞进了单位的走廊,走廊是封闭的,用天蓝色的玻璃密封。那只绣眼鸟飞进走廊后,看到来来往往上班的人,受到了惊吓,在走廊里飞来飞去,可能是急于脱逃,误把玻璃当蓝天,一个劲地往玻璃上撞。

看到那只绣眼不时地往玻璃上撞,我就把密封的窗口打开,想让它飞出去,可它总是找不到打开的窗口。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那只绣眼鸟就从撞上去的玻璃上掉了下来。我急忙过去,想把它捡起来放到窗外,没等我走近它,它就惊恐地飞起来,然后一头撞在玻璃上。看着那只绣眼鸟躺在水泥地上,我走过去,看到它嘴一张一张地呼吸,我用手把它扶起来,我的手刚离开它的身体,它马上就倒了下去。可能是撞得太狠撞晕了吧!我把它放到院子里的草坪上,心想,休息一阵,凉风一吹,它就醒了过来。

中午下班,我走到草坪上,看那只绣眼鸟。很远就看见,有一只绣眼鸟,在草地上蹲着,它的身边,是早上的那只绣眼鸟,它依然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惊飞了蹲着的绣眼鸟,它“唧”的一声,飞到了草坪边的玉兰树上。而那只躺在地上的绣眼鸟,早已没了呼吸。

这只绣眼鸟,是不是前天的那只,就是蹲在死去的绣眼鸟旁边a的那只鸟?它们是不是一对夫妻鸟?我不知道。我也不清楚,绣眼是不是贞鸟,是不是那种生死相随的那种鸟?但我愿意相信,这只绣眼鸟,就是前天死去的绣眼鸟的妻子,它是在等待,等待着丈夫回来,回到它的身边,生儿育女,比翼双飞。

突然,一种莫名的伤感,在我的心底涌起,为一只死去的绣眼鸟,还有在忧伤中孤独等待的绣眼鸟。其实一只鸟,不管它们是死是活,对于人们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它们的微不足道,人类的杀戮,从未间断。何况,这只绣眼鸟的死,只是个意外。

是的,那只死去的绣眼鸟,是个意外。在这之前,还有一只啄木鸟,也误入密封的玻璃走廊里,在走廊里乱窜乱撞,单位的同事,为它打开了封闭的窗口,那只鸟幸运地飞了出去。这只绣眼鸟,尽管没有啄木鸟幸运,但起码有人为它打开了窗口,没有刻意地伤害它,它的死,似乎是一种宿命。

此时此刻,我看着那只鸟,我就觉得,它应该是那只死去的绣眼鸟的妻子,它的孤独,或者说是忧伤,都是为了一个诺言。两只鸟结为伉俪,就是一个无声的诺言。为了坚守诺言,它选择了等待,等待爱的归来。

这样一想,突然间觉得,它是不是在等待丈夫,它与那只死去的绣眼鸟是不是夫妻鸟,似乎已不重要。是的,看到同类死去,一只鸟的悲伤,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我无意再纠结了,天地之大,自然万物,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也许一只鸟的消失,就是另一只鸟的新生。活着,就要快乐。快乐地活着,是对死者最好的怀念。

不知道那只鸟十分懂得这个道理,但愿它能懂得。

那只蹲在树枝上的绣眼鸟,依旧蹲在那里,依然是那样的颓废。太阳越来越高,天暖和起来,两只绣眼鸟从院墙外的杨树上飞了过来,站在它身边的树枝上,唧唧啾啾叫着,似乎是与它说话。可那只绣眼鸟,对同类的到来,无动于衷。可能是感到无趣,新来的两只绣眼鸟,叫了一阵,然后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又来了一群麻雀,呼啦啦落在树枝上,麻雀是很热闹的鸟,刚在树枝上落定,就开始歌唱,“唧—唧唧—唧喳—唧唧喳喳……”有一只麻雀,从另一树枝跳到绣眼鸟跟前,叫了几声,突然飞向天空,另外的麻雀,扑棱棱跟着飞向天空。

玉兰树恢复了平静,寂静的树枝上,只剩下那只孤独忧伤的绣眼鸟。

我走出办公室,捡起一粒石子,向绣眼鸟抛去。我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鸟箭一般弹向天空。鸟飞过,天空中响起一串“唧啾—唧啾——”的鸣叫声。

这也许就是一个生命新的开始。我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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