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柱

我虽然没有去过美国达丽创办的加州美术馆，参观过达丽·希嘉的个人作品展览；但新近收到她的一册诗画合集：《达丽·希嘉》，不由得回忆起4年前采访她的那一番情景……

那是2010年秋天，正是杭州桂子飘香的中秋佳节。达丽回到杭州，来西子湖畔故地重游。我们在孤山东麓乾隆皇帝的御书院“敬一书院”边喝茶边聊天。西子湖的残荷、金桂，激起她不少青春的记忆，如梦，似烟，犹如桂花散发出的淡淡幽香，历久而弥新。当然，西子湖也犹记这位当年的青春少女。

当时，“敬一书院”的大厅、走廊上，挂着画集上的几幅主要作品：《新疆卖水果的农妇》、《傣族少女》、《河畔洗衣姑娘》、《牧羊人》、《俄罗斯少年》等。开头，我还以为是哪位俄罗斯油画大师的作品在这儿展出，谁知达丽抿嘴一笑说：“不，是我画的。”

啊！你画的？！当时我有些惊讶。这些笔触粗犷、色彩斑斓的油画，竟出自眼前这位典雅、秀丽的穿黑裙装的女士之手？

“您是哪所美院毕业的？”我唐突地问，“是哪位油画家的高足？”

她含蓄地笑笑说：“我并非科班出身，可谓半路出家。但说起来话长了……”

这自然引起我采访的兴趣。结果足足用了2个半天的时间，我和达丽进行了长时间倾心的交谈。

达丽的人生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她的搞油画更是传奇中的传奇。

青春梦

杭州，这是达丽美术生涯中极为重要的一站，青少年时代她就在西湖边度过。她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胡玉堂是浙江大学历史系的著名教授，母亲章曼丽也出自名门闺秀。她家一个大哥、四个姐妹，全都喜爱艺术，爱绘画、爱音乐、爱舞蹈体操，家庭本身就像是一个艺术培训班。

达丽自幼天资聪颖，对文学、艺术均感兴趣，爱好绘画，也爱好音乐、体育。她英姿飒爽，从小就怀有艺术梦，痴迷于绘画，还向邻居著名的哲学家、书法家严群教授学过书法。

她一心希望报考美术学院。当时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院前身）人才济济，有不少著名油画家：早期留法的颜文樑、林风眠、黎冰鸿；留日的倪贻德、林达川；刚从俄罗斯学成归来的肖峰、全山石等人。当时国内流行的是俄罗斯写实主义风格的油画，列宾、马克西莫夫、费钦等的油画成为经典之作。可达丽除了崇拜俄罗斯写实主义的列宾、马克西莫夫、费钦等人的油画之外，也喜爱西方画家塞尚、马蒂斯、毕加索等。

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发生了文化大革命，艺术被当作“四旧”扫除。达丽作为知识青年也被迫下乡，在浙江农村插队、当教师。她书画的特长正好用来为农村刷大标语、绘壁画、出墙报搞宣传。

“四人帮”粉碎后，达丽总算有机会进大学，但考取的是外文系。毕业后在浙江省外贸部门工作，从事化工医药的进出口，是当时人们很羡慕的一份工作。

闯世界

达丽是个不太安于现状的人，表现得常有些离经叛道，喜欢去闯世界。她告诉我：当时改革开放的浪潮正席卷中国大地，南方最早引领西方之风正在汹涌澎湃。达丽向往有一种更令他满意的事业追求，就丢掉进出口公司这个金饭碗，纵身“下海”了，来到海南岛创业。从此，她开始了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

她豪情洋溢地向我畅谈起那段海南创业史，真是艰苦卓绝。当时，海南岛省会所在地海口市还基本上是一块椰林海风的大白地，达丽单身一人，凭着一台老式打印机、一只电饭锅，日夜在办公室里奋战。每天工作二十几个小时，常常顾不上吃饭，一包方便面填一下肚子。她硬是凭着个人的努力和毅力，披荆斩棘闯出一片海南的新天地。

她创办了中国第一家私营进出口公司，搞进出口药品，得到国家医药局支持，从德意志等国家进口药品，向全国推销；还建造了制药厂，自己生产药品；更大兴土木进军正在蓬勃发展的海南房地产，搞得热火朝天，在椰风吹拂的海边建造了一幢幢高楼大厦，于是山连海涌的楼盘拔地而起……经过短短几年的拼搏，达丽用她的青春和热血，一下子成为富甲海南的一位巨贾，资产达到令人咋舌的数亿元之多，成为众人称羡的海南美女企业家。

没想到，正当她处于财富的巅峰时，达丽并没有沉醉于灯红酒绿的金钱梦里，满足只在钞票堆的世界中打滚；她仍向往早年的艺术梦，要去追求她梦幻的艺术世界！因为，列宾、马克西莫夫、费钦，塞尚、马蒂斯、毕加索等油画作品，在达丽的眼中与心目中，要比钢铁水泥的森林更加五彩缤纷、千姿百态，更加能陶冶人的心灵。

于是，达丽丢下海南这份庞大的产业，不计较个人得失，再次下海去闯世界。她跳进的是世界艺术之海，去闯更浩渺无比的艺术世界。在上世纪90年代，还只30多岁的达丽，从上海搭乘“波音747”客机，飞往艺术之都巴黎到法国留学深造。

成功彼岸

达丽在法兰西共和国首都巴黎罗浮宫的对面租了房子，这座金字塔形的玻璃大厦就是华裔美国人贝聿铭设计的。贝聿铭早已是享誉世界的建筑大师。在法国被视为与长城、孔子并列的中国文化符号。他被称之为海外华人中的“艺术三宝”，和法籍华人画家赵无极、作曲家周文中齐名于世。赵无极也是杭州人，更是国立艺专（中国美院前身）林风眠的学生。1948年和新婚妻子谢景兰从上海搭乘“安德烈·勒蓬”号的法国客轮赴法留学。从此开始了新的绘画之路。

在巴黎，赵无极将中西方绘画方法融合到一起，把油画画成写意画的效果。他靠自己的绘画创作成为第一个进入西方主流美术史的中国艺术家。他的作品曾在100多个国家举办展览，引起很大轰动。到上世纪80年代，赵无极就被誉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代表”。在世界各地拥有许多“粉丝”，达丽也是其中之一。赵无极以其中西合璧、极富国际视野的油画享誉世界。在诸多世界级的拍卖会上，赵无极的名字往往意味着天价，他是中国在海外作品价格最高的画家。endprint

现在这位杭州姑娘也步着他的后尘来了。达丽白天到学校学习绘画，下了课就到罗浮宫和其他博物馆、艺术馆观摩世界艺术珍品：从古希腊、古罗马一直到达芬奇、伦勃朗、毕加索、梵高。在巴黎，达丽研习意大利、荷兰、俄罗斯和法国的古典绘画；也观摩毕加索、马蒂斯和克利等西方现代派艺术大师的作品。从此，她开始创作以人物和风景为主的具象油画。

达丽一面观赏、一面作画、一面思索：深受俄罗斯现实主义影响的中国油画具象作品亦已达到一个必须突破的关口。过于写实的作品近似于照片，缺乏画家情感的体现，更缺乏油画特殊的感人魅力。

达丽从西方现代派油画中得到启示：无论印象派、表现派甚至野兽派，这些油画在色彩、笔触上确有它们独到之处。一跃而入抽象世界，绘画就摆脱具象性、描写性和情节性；而转入抽象天地，浮动于虚无的空间和变幻的色彩之中。

从巴黎开始，达丽几乎跑遍了欧洲的著名艺术馆。然后又参观世界各地的博物馆、艺术馆。画展是最好的课堂，大师们的作品是典范的艺术课本。细细观摩，能从这些不同的艺术风格不同艺术流派中得到启发，将中西方绘画方法融合到一起，将油画画出更好的效果。

达丽“闯世界”就这样满世界跑着，从亚洲到欧洲，从欧洲到美洲，最后来到美国，从东海岸跑到西海岸，终于在洛杉矶的帕洛斯弗迪斯，找到了她理想的家园。于是，她结束了艺术的旅行，登上了成功的彼岸，从巴黎定居到帕洛斯弗迪斯庄园。在这儿学习、在这儿绘画、在这儿与艺术家们交流，并在这儿成家立业，有了心爱的丈夫与可爱的孩子。这儿，就是达丽最美满的艺术天地。

达丽的油画

近半个世纪，岁月飘逝得多快呵，恍如一个飘忽的梦境。达丽已从红颜靓丽的青春少女变成成熟的美女画家。但依然是西子湖边女画家的翩翩风度，高雅而有修养，穿一袭淡红风衣、赭色西裤，豪爽、豁达。她今天已成为美国当代著名油画家之一，作品被很多人收藏。

细细观赏达丽画册中的作品，笔者个人认为：达丽油画的色彩与笔触特别好！造型简练，挥洒自如。

删繁就简、以小见大，应该是中国画水墨大写意的长处。达丽油画与中国水墨画有异曲同工之妙。新奇、壮阔、构思新颖、构图大气则是达丽油画的最大特点。不论画幅大小，她都从高处、远处、大处、最新处着眼。

达丽进入中年之后，油画技巧日臻娴熟。写实主义风格逐渐消失，画面为自由的笔触和大片的色彩所代替，色彩变得更加艳丽明亮，画面侧重对空间和光线的追求。她在中国水墨的渲染方式及空间观念中得到认识，进一步更直率地表现精神和情感。摆脱一切法则，恣意地挥洒内心的自由，以各种创新组合的方式来表达内在的需求与感受。达丽有意无意学习俄罗斯画家费钦的随性和洒脱，率性而为，毫不做作。达丽率性，我们仿佛可感受到她幻想的自由奔放，脉脉含情的心灵柔波在氤氲的气氛中熏染。

达丽油画虽然继承了传统油画挺拔、雄劲的笔触和色彩，但她也追求笔触与色彩的圆润、和谐、浑厚。达丽油画靠的就是色彩和笔触。画面，就是构成物象的组合关系。达丽有很好的素描功底与色彩感觉，因此她能掌握高超的笔触、色彩技巧。即使画面七彩缤纷，她也会明显地留下用笔痕迹。当然，笔触功夫也得力于她自幼向严群教授学习中国传统书法，打下扎实功底。

达丽热爱中国、热爱家乡，画作中充满乡土情结：常画祖国西南、西北的《黎家孩子》、《侗族妇女》、《新疆卖水果的农妇》、《傣族少女》、《河畔洗衣姑娘》、《戈壁滩牧羊人》……非常有中国特色。

总之，我的评价是：达丽油画画的不是表面的具象，是大自然、是人、是人的心灵。她画的人物，注重神态和表情，从而展示内心。达丽的画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写实的，又是写意的。她师从众多著名大师，博采众家，用自己的天赋、气质和后天的阅历修养统驭画笔，开拓出一条自己的艺术道路。她在一条鲜花盛开的道路上徜徉；在力求“不复制自然而再现自然”的创作理念中不断创新。

今天来看，达丽的油画更为炉火纯青了。她恣意地挥洒内心的自由，以各种创新组合的方式来表达内在的需求与感受，将观众引入一个无尽空间，想象得以充分飞驰。那酣畅淋漓的油彩下所蕴含的东方意韵令人沉醉，而其笔端也自然流露出了几十年海外生活所理解和渗透的西方的浪漫主义色彩。那些美好的意象不时触动我的心弦，使涌动的神奇变化风云、咆啸微茫的海涛，顿时融化在无尽的艺术幻想之中。我仿佛可感到她幻想的奔放，脉脉含情的心灵柔波，在氤氲的气氛中，感到大千世界的变幻无穷。谁能不惊叹慑服呢，油画艺术竟有这样魅力、这样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