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言语由水而生”:生态批评视域下《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的水景

2014-12-16龙娟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诺曼生态批评水景

摘 要:诺曼·麦克林恩的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以其舒缓隽美的文字和深蕴的生态思想内涵被公认为美国文学中的一部绿色经典。水景是该小说中的一个中心意象,蕴含着丰富的人文底蕴和文化品位。事实上,水景的变迁就像一面“镜像”,映照出交错复杂的人类社会之观念流变。通过细读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有一个格外明显的“事实”由水景传达: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以及人际关系正日益恶化。毋庸置疑,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恶化是人际关系日益恶化的表征,两者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只有当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同生共荣,人类才能最终建立一个和谐的理想社会。

关键词:诺曼·麦克林恩;《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生态批评;水景

《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A River Runs Through It)是美国作家诺曼·麦克林恩(Norman Maclean,1902~1990)的一部力作。诺曼·麦克林恩是芝加哥大学文学教授,半生时间都在研究与讲授莎士比亚和浪漫派诗歌。退休后,他回到西部群山中的家乡,在家乡的大河边聆听水声如喁喁人语,在年过七旬的时候写出这部自传体小说,也是其成名作。自1976年出版以来,该小说赢得好评连连,引发了读者强烈共鸣,并以其舒缓隽美的文字和深蕴的生态思想内涵跻身于美国环境文学经典之列。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该小说所凸显的不仅是“大泥腿河”的嬗变,而且是人类社会的境况变迁。事实上,小说中的“大泥腿河”之变迁就像一面“镜像”,映照出错综复杂的人类社会之观念流变。通过细读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的诸多“思想观念”由水景{1}传达出来:“大泥腿河”嬗变的根源是什么?“干渠”的背后彰显出人与自然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什么样的内在关联?“天地万物化醇归一”这种水景又给了我们什么启示?显然,“言语由水而生”{2},而“大河要诉说的内容太丰富”(River:158)。为了深入挖掘小说中所蕴含的深刻思想内涵,本文运用生态批评理论对《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的水景进行解读。

一、“大泥腿河”:从养育者到受害者的嬗变

从古代起,水的流动形式就被比拟为人体的血液循环,可见,奔腾涌进的流水对于水体的生命力是多么重要。大河被认为是上帝造物中真正的奇迹,因此一泻千里的大河被认为是最亮丽和最壮观的水景之一。{3}作为人类的生命之源,大河在文学作品中往往是不可或缺的,并时常被塑造为养育芸芸众生的母亲形象。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大泥腿河”同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然而其形象却经历了一个嬗变的过程。

小说中的“大泥腿河”首先扮演的是一个养育者的形象。这是“一条水势奇美的大河”(River:25),是麦克林恩兄弟俩“最熟悉的河流”(River:21)。

声势浩大的“大泥腿河”俨然一位美丽的母亲,千百年来孕育万物和滋哺着河畔的居民们。此片水域蕴含丰富的森林资源、矿产资源和生物种类。河畔居民们在此安居乐业,因为“大泥腿河”不仅是一位能供给人们生存与发展所需物质的美丽母亲,为居民们提供了丰裕的物资保障,而且是一位能抚慰人们骚动不安的内心的温柔母亲,为居民们提供了丰盛的精神食粮。

无疑,大河与养育者母亲的隐喻关系是人们“体认”自然的方式和结果,诚如乔治·拉考夫和马克·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所言:“隐喻是一种思维方式,在一定的文化中是一个系统的、一致的整体,即隐喻概念体系,在人们认识客观世界中起着主要的和决定性的作用。”{4}正是人们的隐喻思维方式使人们看到了概念之间的联系,从而产生从具体到抽象的投射。大河能容纳和养育万物,这是一个赋予生命的过程,类似于人类的母亲孕育生命。对大河的这种认知模式体现了人类对母亲河的无上尊敬和赞美,引导着人们对它的热爱、尊敬和保护。

实际上,把大河视作哺育生命的母亲形象,其背后所彰显的是一种有机论支撑的文化观念。如果说将大河比喻为“母亲”来加以尊敬和赞美所折射的是人类热爱、尊敬和保护大自然的思想观念,那么大河作为养育者母亲的这一形象其实也是一种道德化身:它要求人类抑制自身的行为,限制人类对她的剥夺,以保持人类社会与自然秩序的协调一致。譬如,在有机论支撑的文化观念中,矿物被看作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孕育成熟的,因此采矿者往往必须对采矿的行为持相当谨慎的态度。随意采矿被当成一种违背地球神圣性的行为,类似于“戕害自己的母亲,侵入她的体内挖掘黄金,将她的身体肢解得残缺不全”{5},因此,许多地方的矿工在开始采矿之前一定要举行严格的祭祀仪式。

卡洛琳·麦茜特曾经指出,“养育者的形象对人类行为具有一种文化强制作用”,它“从社会道德方面限制了人类对待地球所应采取的行为类型”{6}。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正是养育者母亲的形象引导和规范着蒙大拿居民对待“大泥腿河”的行为。《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的主人公麦克林恩一家尤其如此。对这一家人来说,大河是“家族之河,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River:43);母亲河是宁静和善而神圣的,他们试图一直保护她的完美,因此在进入这个与外界全然不同的“完美世界”(River:59)时,他们“保持着虔敬的缄默,直到越过分水岭,自以为进入了另一个天地,方才开口说话”(River:37);身为牧师的父亲从小教导麦克林恩兄弟俩在大河边垂钓时必须遵守诸多禁忌:捕鱼时绝不能喝酒、更不能用活饵等等。

然而,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随着人类用机械论取代有机论,自然却不得不在人类物质文明的“机器”面前“退隐”{7},而她作为人类母亲的形象也因此而变得模糊,逐渐处于从属于人类的地位。自然作为人类征服对象的观念变得日益突出。整个人类社会就像一部威力无比的机器,人类驾驶着它,对大自然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控制。既然征服和统治大自然成为现代世界的核心观念,那么大自然作为母亲的神圣性和高尚性渐渐被机器粉碎。直到最后,自然完全被看成僵死的东西,成为现代技术理性操纵和利用的对象。

既然“机械的”自然观取代了“有机的”自然观,自然作为母亲的形象逐渐“退隐”,其所暗含的“道德约束或道德许可意义”就“失去作为一种规范性的强制因素的功能”{8}。当自然的光晕逐渐消失时,“一种行为限制就可能变成一种行为许可”{9},随之而来的便是人类对大自然的漠视和肆意践踏。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的“大泥腿河”就面临着嬗变。

失去了养育者母亲这一形象的道德约束作用,人们对待大河的行为非常粗暴。在小说中,不同于大河子民们善待母亲河的举措,入侵者们粗暴地对待“大泥腿河”。事实上,自1806年路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险之后,“大泥腿河”水域就开始面目全非:诱捕陷阱、住宅区域和金银开采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在此出现。值得注意的是,“蒙大拿俱乐部就是富有的金矿矿主们修建的,据说就建在名叫‘最后一丝希望的矿渠那个地方当初发现黄金的地点上”(River:14)。到了麦克林恩的故事开始的时候,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密苏拉小城到处都是伐木工人、捕鱼团队和淘金者。在这种喧嚣的背景下,“大泥腿河故事的一个新篇章开始了。曼宁用一个词命名这一新时期:榨取”{10}。由于过度滥砍滥伐和肆意淘金,“大泥腿河”的情况非常糟糕:“沉积物沿着山坡冲入大河,泥沙和沉积物堆满河道,不断冲蚀着鲑鱼的卵,从而导致了鲑鱼数量的锐减;被砍伐后的木材塞满了河道,直到铁路和卡车等交通工具将之运出森林。”{11}矿业开采、过度放牧和过度砍伐等行为严重影响了“大泥腿河”水域的自然风貌,这位曾经风姿绰约的母亲已渐渐千疮百孔。

机械论以及与之相应的征服、掠夺自然的行为使大自然逐渐沦为从属的、被动的形象。迷失在工业化美梦中的人们为了获取丰裕的物质和能源,不由分说把“机器”伸入大河的身体,肆无忌惮地向大河索取和盘剥一切。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络绎不绝的淘金者和工厂主来到蒙大拿开采未知的矿产资源和森林资源,原本钟灵毓秀的“大泥腿河”流域的面貌逐渐发生了改变:宁静美丽的“大泥腿河”地带变成了一幅蓬勃发展的工业图景。人们在追求经济利益的过程中涸泽而渔,活生生把母亲河伤害得遍体鳞伤,使其变成“一个干瘪的守护者”{12},正如一个受害者般在人类的强取豪夺之下哭泣。

二、“曾有河水流淌的干渠”:“恶之花”的表征

法国现代主义诗人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社会,体验到一场备受摧残的人生,听到了一阵阵从地狱中传来的呼声……”{13}英国现代主义诗人艾略特在《荒原》中更是淋漓尽致地挖掘出现代社会人性之恶。美国小说家麦克林恩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也以其独特的方式展现了人性之恶所导致的“大河之死”。

作家们不遗余力地揭示现代社会中的“恶之花”,其背后彰显的是作家们强烈的“介入”意识和对文学使命的深刻认识。作家以揭露“非正义行为”的方式来“介入”社会现实,而“揭露”本身就意味着变革,因为人们只有在打算变革的时候才会揭露真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麦克林恩对“环境非正义行为”的揭露和对“大泥腿河”水景变迁的深刻表征充分体现了他强烈的“介入”意识,表达了他对环境状况日益恶化的深切焦虑以及对“大泥腿河”“返魅”的殷切期望。

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人们为了获利而残酷掠夺“大泥腿河”,致使母亲河面目全非,以至于曾经山清水秀的蒙大拿境内到处都是“曾有河水流淌的干渠”(River:97)。如果说小说中的“大泥腿河”是大自然的象征,那么“曾有河水流淌的干渠”这种水景就是一个“末日意象”(image of doom)。其警示意义在于,现代社会的发展给自然环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如果任凭这种破坏自然环境的现象滋生蔓延,人类不可避免地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环境灾难。

劳伦斯·布伊尔在《环境的想象》一书中曾经指出:“创造末日意象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末日的到来”{14}。麦克林恩创造末日意象的动机正是如此。他希望通过突显人类破坏自然环境所造成的恶果来引起人们的内心“骚动”并唤起社会良知。面对“曾有河水流淌的干渠”这个“末日意象”,有良知的人们不禁会问:是谁把水体的血液榨干,致使大河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该如何避免这种环境灾难?毋庸置疑,要想避免环境灾难,首先要挖掘造成环境灾难的根源。

生态社会学家默里·布克钦(Murray Bookchin)认为:“生态问题根源于社会问题”{15}。布克钦的论述对于我们有着方法论的意义。如果说麦克林恩笔下的“大泥腿河”因为遭到美国工业文明的负面影响而陷入了“灾难”的话,那么它的根源在于美国的社会问题,它是美国社会文化土壤上生长出来的一朵“恶之花”的表征。换句话说,“自然面貌的变化表征着社会的变化”{16}。事实上,麦克林恩在《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深入探讨了“大泥腿河”的变迁与美国社会变迁的“姻缘关系”。他把环境问题与美国的社会问题并置起来,将其聚焦于一个宏大的语境中,深刻地揭示了环境问题与社会问题的内在关联。在小说中,保罗的印第安血统女友莫-娜-瑟-塔是北方沙依安的后裔,她就生活在这样一种恶劣的环境中。“显而易见,美国社会存在非常严重的环境非正义问题——与种族歧视、种族隔离和种族压迫密切相关的环境非正义问题。”{17}事实上,美国社会一直存在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现象,种族歧视、种族隔离和种族压迫问题一直严重存在。在美国,白人历来以社会优越阶层自居,把印第安人、黑人等其他人种视为劣等人种。这种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思想传统导致了一种金字塔式的社会等级结构或权力结构——白人永远居于社会权力的最高层,其他人种则永远只能位居下层,永远处于从属、服从的地位。同样,美国人在认识和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时也表现出这种等级观念。白人把他们对待有色人种的主观态度和观念进一步延伸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他们不仅自以为是有色人种的“领导”,而且自封为自然界的“主宰”。因此,在美国社会,有色人种面对环境危害的风险远远高于白人。他们居住的地区往往是白人设立污染企业或倾倒有毒垃圾的场所。“显然,美国人的种族主义思想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征服自然的思想交织在一起,这是导致与环境有关的族际环境非正义现象的历史根源。”{18}

小说中的印第安后裔莫-娜-瑟-塔虽然热情洋溢、舞技出众,但是种族歧视却把她同白人区分开来。当保罗和莫-娜-瑟-塔在瓦伊斯餐厅寻找空闲的双人座时,一个白人男子冲着莫-娜-瑟-塔怪叫一声。莫-娜-瑟-塔认为这个白人男子是在歧视她,为此,她的男友保罗便与那个怪叫的白人大打出手。实际上,直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在蒙大拿的部分商店和餐厅仍然标有“狗与印第安人不得入内的字样”{19}。正是因为种族压迫与歧视,少数族裔与白人之间的关系日益剑拔弩张,个性鲜明的她才会希望男友保罗杀了歧视她的人,才会促使保罗为了她而去斗殴,还一再强调“他该杀了那个杂种才是”(River:41)。

人际关系日渐恶化的问题不仅存在于不同的族裔之间,而且存在于同一个种族内部,甚至于亲人之间也不能避免。小说中的尼尔是个令人发噱的角色,家中的每个人都在为他担心:

他是用活饵钓鱼的。这些从蒙大拿去了西海岸的子弟,夜里泡酒吧,满嘴编造自己在偏远边境的童年故事,装得像猎人、设陷阱的捕手和蝇饵投钓大王似的。可是一回家,来不及在门口吻妈妈,就直奔后院,捧个希尔兄弟公司的红色咖啡空罐子,忙着挖蚯蚓。(River:15)

与麦克林恩兄弟俩不同,尼尔挖蚯蚓是为了用活饵钓鱼。麦克林恩兄弟俩从不用蚯蚓做活饵钓鱼,而是用蝇饵钓鱼,并且把蝇饵钓鱼看做是一种融于自然的方式。尽管出生于蒙大拿,尼尔却在西海岸沾染了许多坏习惯。在他看来,人活着就是为了快速获得金钱以便享乐,因此,获取钱财和饮酒纵乐就是他的目标,而道德和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被搁置一边。与尼尔不同,常年生活在蒙大拿的麦克林恩兄弟俩身处青山绿水之间,“既没有失态的焦躁不安、勃勃野心,也没有文明社会普遍存在的那种不信任情绪,最重要的是,不为浮名而劳形伤神”{20}。这样一来,两者之间处于互相不理解的状态:麦克林恩兄弟俩不愿意与尼尔相处,尼尔也对麦克林恩兄弟俩亲近热爱自然的行为不予理解。当麦克林恩兄弟俩通过蝇饵钓鱼来融入母亲河(“大泥腿河”)时,尼尔却在胡作非为:

那个给我们这次夏季投钓捣蛋的王八蛋,那个用活饵钓鱼的杂种,是他带来了妓女和一咖啡罐的软体虫,却不带钓竿,由此玷污了父亲教给我们关于投钓的一切,是他在我们家族之河的正中央,偷喝我们的啤酒之后,光天化日之下与妓女行男女苟且之事。(River:112)

因为远离自然,尼尔的生活作风以及道德标准与自然之间的链条断裂。他习惯于大都市的繁华生活,在社会风气的熏陶下成了十足的伪君子,不仅与故土乡亲,甚至与家人之间都存在着深深的隔阂,无论亲友如何化解却一样无能为力。尼尔一心向往繁华的西海岸大都市而不愿意回归纯朴的蒙大拿。外面喧嚣的世界让他着迷,也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他。由此,麦克林恩兄弟俩不禁感叹:“弟弟和我不久便发现,外面的世界多的是坏种。离开蒙大拿州的密苏拉越远,这样的人越是加速倍增”(River:11)。

三、“天地万物化醇归一”:和谐世界的建立

既然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日渐恶化与人际关系的日益恶化之间有着必然的内在关联,况且生态问题究其根源还是社会问题,那么只有当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同生共荣,人类才能最终建立一个和谐的理想世界。

首先,为了建立一个和谐世界,人们必须重拾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而要重建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就必须从根本上改变人类对待自然的方式及态度。长期以来,在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观念的支配下,人类征服自然和控制自然的思想滋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类迫使自然向不符合自身本性的方向发展”{21}。特别是工业化以来,人类对大自然缺乏正确认识,看重的仅仅是大自然的工具价值,却把大自然当成枯燥无味的荒野;而人类社会则被认为是丰富多彩且活生生的世界,其意义卓越超群。可喜的是,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自然的尊严并极力倡导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存。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麦克林恩一家热爱并尊敬“大泥腿河”这一重“从其他世界里被营造分隔出来”(River:62)的完美世界。正如《去吧,摩西》中的主人公艾克从自然中学到了勇敢和谦逊等美德,麦克林恩一家也从自然中收获智慧、感悟人生。艾克将狩猎这种特殊方式看成一种朝圣,认为这是对熊和鹿等动物的拜访和融入自然的标志;麦克林恩兄弟俩则是通过“蝇饵投钓”(River:2)这种最富有艺术性但却是最困难的一种钓鱼方式来达到与自然的融合。他们亲近“大泥腿河”,试图通过与汹涌河水的磨合来达到与“大泥腿河”的合一,并最终建立起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对哥哥麦克林恩来说,与“大泥腿河”为伴是他最神圣的时刻:

在那一刻,世界的全部只剩下鹿角峡谷、一种神话般的褐色大鲑鱼、天气和我。而我所能想到的和我之所以存在,也完全在于我想到了鹿角峡谷,想到了天气和一种神话般的鱼,后者可能只是存在于我想象中的玩意儿。(River:63)

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大泥腿河”就是哥哥麦克林恩的守护神。不管他在生活中受到多么大的伤害和遇到多么大的挫折,“大泥腿河”永远是他获取力量的源泉:“凉爽的河水对我的疗效”(River:122)胜过一切。而对弟弟保罗来说,“蝇饵投钓”就是他与“大泥腿河”亲密交融的最佳方式。正因为如此,当哥哥钓到一条大鱼时,弟弟保罗下意识地对鱼表示敬意:“我走过下一个钓位上的弟弟身边时,看到他在仔细地打量着鱼的尾巴,然后缓缓脱下帽子。那绝对不是对我的钓技表示敬意”(River:31)。

在经历蝇饵钓鱼的旅程和融入自然的过程中,一家人能听到水下的言语,也悟出“生活故事时常更像一江流水,而不是一本书”(River:98):“前方将会出现某种永难冲蚀的事物,因此那里会有急剧的转弯、深沉回流、沉积和静水”(River:99),但是最终都会“天地万物化醇归一”(River:161)。麦克林恩甚至特意提到:“我感觉与河流融为一体”(River:97)。

其次,为了建立一个和谐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尤其重要。实际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和谐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和矛盾,因此要建立一个和谐世界,不仅仅要重建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而且要妥善解决社会内部问题,正如默里·布克钦所言:“如果不彻底地处理社会内部的问题,我们就不可能清楚地理解目前的生态问题,更不可能解决生态问题”{23}。利奥·马克斯也曾尖锐地指出“一个错误的社会将会损毁其美景并榨干其活力和繁荣的血液”{24}。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压迫性的社会结构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也带来了无尽的扩张欲望和狂热的利益追逐,由此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破坏自然的行为,因为现代市场的巨轮“遵循的路线不依赖于道德因素,而是依赖于……供求关系:要么发展要么死亡、要么兼并要么被兼并的规律”{25}。因此,默里·布克钦指出,“社会生态学不仅要求重建社会道德,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要求以生态学的方式重建社会”{26}。在布克钦看来,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制度催生了永远扩张的市场体系,正是这种体系促使人们更加关心财富和利润而非他人,并把金钱名誉当作生存的最终目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人与人关系的崩溃,造成了人际关系日益剑拔弩张。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尼尔与家人和朋友之间的疏离便是最好的例子。尼尔只注重享乐和金钱,形成了金钱至上和漠视他人的观念,对家人和朋友所给予的帮助置之不理,似行尸走肉般麻木地生活着。

既然“人类作为社会存在物的相互交往方式对于解决生态危机起着决定性作用”{27},那么为了缓解当下紧张的人际关系,为了减少团体、国家、甚至国际之间的矛盾冲突,人类社会就应该着手进行改革。实际上,作家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就探讨了重归人际和谐的路径。小说中,与其他白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麦克林恩兄弟俩,他们愿意与有一半印第安血统的女孩莫-娜-瑟-塔交朋友。他们与莫-娜-瑟-塔的关系非常友爱和谐。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麦克林恩兄弟俩与印第安女孩之间的“跨界”友谊表征了作家对和谐人际关系的诉求。在作家看来,只有当一个政治昌明、社会公正、人人平等的社会治理模式建立起来的时候,一个平等、互助、和谐的世界才可能建立。也许,“建立生态政治和生态民主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但是最终,它们能独立地从根本上消除人对人的统治,从而缓解日益严重的、威胁生物圈存在的生态问题”。{28}

如何协调人与自然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当代人类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在小说《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中,麦克林恩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和高度的责任感集中展现了人与自然之间以及人际关系之间的真实状况。在小说中,通过对“天地万物化醇归一”(River:161)这种水景的描绘,麦克林恩就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如何重归和谐指明了可资借鉴的路径,勾勒出一幅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和谐相融的美好图景。或许,麦克林恩所勾勒的美好蓝图带有一定的乌托邦色彩,但是其倡导的生态环境保护理念能为当今人类建设和谐世界带来一些启示。正如英国生态批评家贝特所言,“追求深层生态学的梦想不太可能在地球上实现,但是我们作为一个物种的存在可能取决于我们在想象中追求该梦想的能力”{29}。诚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麦克林恩的希冀与诉求道破了真正关心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明智之士的心声,契合了当代人类追求一个理想世界的良好愿望:“人类最终会创造出一个和谐的新世界”{30}。

注 释:

{1}“水景”(waterscape)是模仿“风景”(Landscape)一词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内涵丰富的概念。简而言之,它指水在人的内心所产生的共鸣,高度概括了人们在看到大自然中的水时所激发的心灵上的感受。爱普瑞尔·果尼克(April Gornik)于1999年出版的《水景与风景》(Waterscapes,Landscapes)一书在阐述风景的基础上凸显出水景的特质及其所彰显的人文记忆。

{2}Maclean,Norman:“A River Runs Through It”,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6,pp.148. 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在括号内标出该著名称的简写“River”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3}Schama,Simon:“Landscape and Memory”,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95,pp.263.

{4}Lakoff,George,Mark 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pp.3.

{5}{6}{7}{8}{9}{12}Merchant,Carolyn:“The Death of Nature:Women,Ecology,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San Francisco: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1980,pp.4,pp.4,p.11,pp.4,pp.25,pp.31.

{10}Connors,Philip:“Troubling the Waters”,The Nation,vol.23,1998.

{11}Wright,John B:“The Real River That Runs Through It:Montanas Imperiled Blackfoot”,Focus,1993,(43.1),pp.33.

{13}(法国) 波德莱尔:《恶之花》,郭宏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6页。

{14}Buell,Lawrence:“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Thoreau,Nature Writing,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Cambridge,Mass: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pp.295.

{15}Bookchin,Murray:“The Philosophy of Social Ecology:Essays on Dialectical Naturalism”,Palo Alto:Black Rose Books,1990,pp.47.

{16}{20}Marx,Leo:“The Machine in the Garden:Technology and the Pastoral Ideal in America”,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156,pp.74.

{17}{18}龙娟:《美国环境文学:弘扬环境正义的绿色之思》,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第155页,第156页。

{19}Timothy,Foote:“A New Film about Fly Fishing—and Much,Much More”,Smithsonian,vol.23,1992.

{21}马尔科夫:《社会生态学》,雒启珂、刘志明等,译,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106页。

{22}Love,Glen A:“Practical Ecocriticism:Literature,Ec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2003,pp.13.

{23}{25}{26}{27}{28}Bookchin,Murray:“What is Social Ecology?” Environmental Philosophy. ed. Michael E. Zimmerman,New Jersey:Prentice Hall,Inc,1993,pp.354,pp.369,pp.370,pp.354,pp.372.

{24}Marx,Leo,et al.:“Earth,Air,Water,Fire:Humanistic Studies of the Environment”,Amherst: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2000,pp.156.

{29}Bate,Jonathan:“The Dream of the Ear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38.

{30}Reich,Charles A:“The Greening of America.”,New York:Random House,1970,pp.47.

(责任编校:文 建)

猜你喜欢

诺曼生态批评水景
试论规划景观设计中水景元素运用
浅谈城市居住区水景设计
读者的不同思维
科马克?麦卡锡西部小说的生态批评解读
从生态批评视角解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自然生态观
小孩的世界
小资女人和绅士男人的三个夜晚
高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