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庆

清晨，从比利时的泽布勒赫港驶往英国的“金皇后二号”客轮起锚开航了。天空刚刚泛起红晕，湛蓝的天空拖着几丝流云。成群的海鸥“唷唷”地叫着，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低翔……和往日的早晨一样，整个海域充满了一片深沉、祥和的气氛。一等舱8号房，住着一个三十来岁的英国人，叫赫伯伦。他瘦高个儿，鬈发垂额，深蓝色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他曾是一名英国飞行员，退役后被比利时一家空校聘为飞行教官，他今天是回去度假的。想到马上就要同妻子玛丽亚和儿子坎斯卡团聚，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大海的脾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午后，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很快就刮起了大风。十几米高的巨浪形成一道道水墙盖压过来，船成了沧海中的一片树叶，颠簸得十分厉害。台风比预报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风云突变，为防不测，所有的乘客都穿上了救生衣，客轮完全进入了紧急状态。

尽管在服役期间，赫伯伦曾多次接受过海上紧急救生训练，而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想起前不久在这一带水域发生的海难事故，他仍心有余悸。

客轮在风浪中挣扎了四个多小时，人们的心就像紧绷的弦一刻也没放松过。

下午五时左右，风暴的前锋终于过去了。一直关注着窗外的赫伯伦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辘辘饥肠开始向他的大脑发送饥饿的信号，他这才记起还没吃午饭，于是，忙掏出面包一阵狼吞虎咽。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原来，由于风浪太大，客轮被打得偏离航向，驶进了一片水下火山群，在这片海域的水底暗礁、巨石比比皆是，被称为“死亡海谷”。赫伯伦急忙扔掉面包，拉开舱门。由于船体颠簸得非常厉害，他的前额重重地磕在舱门的铁框上。他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甲板上到处都是人，一个个全像醉汉似的东倒西歪，人们的惊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船长想通过扩音器维持秩序，却毫无作用。不一会儿，船的左舷传来一声巨响。客轮再次触礁，船体被坚硬的礁石撕开一条口子，海水灌进来，住在底层的乘客纷纷拥向舱顶，客轮很快失去平衡，向一侧倾斜。

晚上十八时左右，“金皇后二号”客轮终于倾覆沉没。全船一千三百多名乘客全部落入海水里，成为欧洲海运史上的又一起严重的海难事故。

当赫伯伦钻出水面时，天色已黑，海面上到处漂荡着落水的乘客。风暴开始减弱，波掀浪涌的海面不再有客轮的影子。

一架轻型搜寻机在空中盘旋，飞行员约翰一边寻找海面上漂浮的幸存者，一边向基地海卫队前来救援的船只呼叫联络。

突然，赫伯伦感到额头火辣辣地疼。原来，撞在客轮铁框上的伤口经海水一泡，变得更加疼痛。同时，他还发现救生衣的气门塞不知什么时候脱落，里面灌满了海水。他忙将救生衣里的水挤出来，吹足气，重新塞上，继续向前游去。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个黑点。渐渐地，他终于看清是艘海上巡逻艇，心中顿时充满绝处逢生的振奋与喜悦。他拼命地划着水飞快地游向巡逻艇，并不时振臂呼喊着。由于风浪太大，距离又远，巡逻艇始终没发现他，也没有朝他的方向驶过来。

当低空盘旋的飞行员约翰发现他时，茫茫大海已被夜色笼罩，能见度几乎接近零。而巡逻艇通过船上的探照灯救起四十来名幸存者后，开走了，海面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面对漆黑的大海，赫伯伦如坠冰窖，心中充满绝望与悲哀。这时，他想起了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也许他们正坐在窗口朝这边凝望……一想起家人，赫伯伦便不觉热血沸腾，与他们团聚的渴望当即化做坚强的动力：为了玛丽亚和坎斯卡，我一定要活下去！生的欲望增强了他战胜风浪的勇气和决心。经验告诉他，要在冰冷的海水里奋战一整夜，最要紧的是储备精力，保持清醒。赫伯伦开始依靠救生衣的浮力躺在水面，随波逐流，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他除了重温和妻子、儿子在一起时的温馨与欢乐外，开始默念起一串串人名。那些名字中，有他儿时的好朋友，也有同学和战友，甚至包括仇敌。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他和那么多的人串联在一起，曾演绎过多少幕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人生大戏……

正当赫伯伦用甜蜜与温馨的回味排遣寂寞与无聊，用缠绵悠长的记忆打发艰难的时光时，突然一个浪头打在脸上，额头的疼痛很快又将他拉回到窘迫的现实中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看看手腕上的夜光表，才过午夜零点。额头的伤突然使他想起海中的恶魔鲨鱼。这种有着极度灵敏嗅觉的海中豺狼，哪怕是数十千米外海水中的一丁点血腥，它们也能察觉到。赫伯伦担心额头的伤会引来鲨鱼，于是不得不改变姿势，尽量让身体的上半部分露出水面。

约凌晨三时，他突然感到腿被一个硬邦邦的物体顶了一下。是鲨鱼！这个海洋中的强盗到底还是来了，他全身的神经猛地一抽。在一阵短暂的慌乱过后，他终于镇定下来。因为他明白，越是手忙脚乱，越会激发鲨鱼的好斗性，它非将你撕碎不可。他忙改变游泳姿势，轻轻地划着水静观其变。所幸，鲨鱼再也没有回来。看来，它只是一条离群的鲨鱼，偶尔路过这里而已，赫伯伦不由为自己没受到攻击暗暗庆幸。

可是不到一个小时，他的脚又被顶了一下。鲨鱼不仅回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条！黑暗中，他感到自己正陷入鲨群的包围中。不行，决不能坐以待毙，他忙从马靴里抽出水果刀。这把几公分长的不锈钢刀，眼下成为他唯一的武器，他不由睁大眼睛密切注视着水面严阵以待。

忽然，他的背被一件物体碰了一下。他拿出拼死一搏的勇气朝身后一刀戳去。只听见“嚓”的一声，就像戳在空皮囊上一样，那物体却无动于衷。他壮着胆子用手摸了摸，原来是具遇难者的尸体，刚才那刀正戳在尸体的救生衣上。他一把推开尸体，转眼水花飞扬。鲨鱼拼命争食，尸体很快变成一副白骨架，最后被一条巨大的虎头鲨囫囵吞进肚里……望着这一切，赫伯伦不觉直抽凉气。他轻轻地划着水朝远处游去，想避开鲨鱼。没游多远，他的脚底又被顶了一下。看来这群海洋中的强盗吃得不过瘾，又朝他追来。如果被咬上第一口，鲨鱼就会成群结队地扑上来将他撕得粉碎。在这群游泳能手面前，逃跑只是徒劳，他索性转过身来。当鲨鱼再次顶撞时，他忙举起水果刀狠狠地刺去，刀深深地扎进鲨鱼体内。鲨鱼猛抖了一下身子，带着水果刀蹿出数千米以外。血腥味很快将别的鲨鱼吸引过去，海面又变得平静下来。endprint

凌晨五时许，他的脚掌又被顶了一下。原来，鲨鱼吃光了受伤同类身上的肉，又回来了。唯一的武器水果刀也被鲨鱼带走，他只能赤手空拳地在水中同鲨鱼周旋。随着时间的推移，鲨鱼顶撞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这告诉他危险正步步逼近。虽然在强大的鲨群面前他显得那样的微弱、瘦小，甚至不堪一击，但他没有气馁。当一条鲨鱼游过来时，他蜷腿收腹将全身的气力凝聚在脚上，待鲨鱼蹿上来的一刹那，他用皮靴的后跟朝那条鲨鱼头部狠狠地蹬去。仿佛蹬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一样，他的身体被弹起老高。鲨鱼挨了重重的一脚，沉入水中，接着蹿到七八千米以外的水域不停地打旋，海面涌起层层激浪。

天终于亮了，太阳将天空照得通红。海上光波翻滚，那是焦躁不安的鲨鱼蹿动时激起的涌浪。它们似乎对这个海上新生物存有一丝戒心，试探性地跟随在他的左右。不一会，一条凶猛的雄性白鲨以每小时近百千米的速度猛冲过来，赫伯伦早做好准备。待白鲨靠近时，他再次朝白鲨的顶部狠狠地蹬去。白鲨疼痛难忍，转身逃走。赫伯伦也被强烈的惯性冲得在水中直打转，而他的头脑却异常地清醒，那有力的一脚使他更加充满信心。

面对这个难以制服的怪物，鲨鱼开始打车轮战，而赫伯伦却沉着应战。虽然这条刚刚被赶走，另一条又蹿了上来，赫伯伦始终不让它们有可乘之机。尽管他又冷又饿，而且精疲力竭，但理智一再提醒他，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挺住，放弃和妥协只有死路一条。

早晨几时许，天空传来一阵振奋人心的轰鸣声，约翰又驾着那架搜寻机飞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振奋与激动顿时充满他的心，赫伯伦不由脱去救生衣举在手中，拼命地挥舞起来，一边踩水、一边努力使自己浮出水面。约翰终于发现了赫伯伦，在他的上空不住地盘旋。

就在这时，离赫伯伦一百多米的水面又翻起了一道激浪。原来，一条鲨鱼趁他向飞机和巡逻艇挥动救生衣时，蹿上来想进行偷袭。飞机上的约翰看得清清楚楚，忙向驶过来的巡逻艇喊道：“D巡4号请注意，左舷33度两千米处发现目标，他正受到鲨鱼的攻击，请紧急救援！”

巡逻艇往水中扔下几枚炸弹，并快速驶过来。当大白鲨蹿到赫伯伦跟前时，炸弹响了，大白鲨和鲨群顿时如惊弓之鸟，惊惶失措地退出这片海域。

当人们把赫伯伦救上来时，时针正好指向十点。这位英国汉子仅靠一件救生衣，赤手空拳，以顽强的拼搏精神与风浪、鲨群搏斗了足足十六个小时！赫伯伦软绵绵地躺伏在甲板上，亲吻着冰冷的铁皮，嘴里喃喃地道：“呵，终于胜利啦！……”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意林·少年版》2013年第20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