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碧林

20世纪70年代初，湖南郴州临武县掀起“农业学大寨”的运动热潮。1971年，年仅16岁的我与一班知青被下放到镇南公社，与同去的知青张一平驻点十字铺村。这年初冬，公社从各大队抽调强劳力到深坪大队八一电站下河滩，这里有百亩左右、布满石头的土质需要改造成“大寨田”，因为我所在的生产队劳力少，队长就把我们两个小知青也派到了轰轰烈烈的造田运动中。在改造大寨田的日子以及之后的知青生活中，深坪大队公共山瑶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给我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年高擒得大野猪

老人家住深坪大队公共山瑶村西南侧的一间黄泥抖墙屋，屋后有一片幽静的竹林。老人经常扛着鸟枪、梭镖，带上竹筒、干粮进入到村后的深山峡谷打猎。老人进山一般不会空手而归，提几只野兔、山鸡等野味下山是常有的事。我当时年轻好奇，劳动之余也常到山上边缘玩或碰碰运气，却不敢深入大山。

有一天中午收工，见村里的人闹哄哄的，说老人打到一头大野猪，我们几个知青都跑去看热闹。当我们赶到老人住处时，屋前坪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嘴里长有两根长长獠牙的野猪躺在坪中央，颈部粘着泥巴冒着血浆，四只蹄子被捆绑得死死的，看上去足有300斤重。原来，几天前老人在山上安放了套子，一早便带着孙子上山看看套上什么野味没，一看竟然有一头大野猪被套上了，当时这头野猪正拼命挣扎，眼看着套子就要被挣脱了，因没带鸟枪，老人不顾被野猪撞伤的危险，眼疾手快，上前用梭镖刺死了大野猪。听村里人说，十多年都未见过有谁捕到过这么大的野猪。

因好奇，晚饭后我又去他家溜达，见老人正在家中烧香祭拜，神龛下的供桌上除了果品最引人注目的正是那野猪巨大的头。年轻的我对老人充满了深深的敬意。那时老人大约已到七旬的年纪。

奇药巧治蛇伤女

一个月之后，我们完成深坪荒滩的改造，回到知青点十字铺村。再次见到公共山瑶村的老猎人时已是4年之后。其间我被县里从镇南公社抽调到沙田公社建设水电站，电站建好之后，再次回到镇南参加江口水库的修建。时间已是1975年的秋天。

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大坝上夯土，猛听见在水库坝下清除杂草灌木的民工喊：“有人让蛇咬了！”“有人让蛇咬了！”一会儿便见几个人抬着一年轻女子上了坝顶。下放那几年，没事的时候我也喜欢捉蛇玩蛇，懂一点蛇药皮毛，听说有人被蛇咬了，便赶紧跑到近前去，看自己能否帮上忙。伤者是镇南公社锦田排洞村一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姑娘，长得眉清目秀，脑后扎着两根大辫子，当时她的一条小腿上有两处被蛇咬的伤口，旁边一人提着一条约半米长的死蛇，说正是这蛇咬了姑娘。我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一条五步蛇，又称“五步倒”，毒性大，一般来说无药可治，何况这姑娘被它咬了两口！除非有特效药，不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我给姑娘做了简单的伤口去毒处理，又割了她的一束长发扎住伤口以上关节部位，刚好工地上有一辆解放牌卡车，大伙赶紧送姑娘去公社医院。

10多分钟后我们到达公社医院，但医生说医院没有治疗毒蛇的特效药，建议用草药解毒，并推荐了他们所知道的镇南公社几个会治蛇毒的人，其中竟然提到了我，而我就在场，却无可奈何。当时，伤者的蛇毒已经扩散，从小腿到大腿都肿得不行，人已处于迷糊状态，再得不到有效治疗恐怕小命不保。公社书记卢当知闻讯赶来，说围子里深坪村一瑶族老者的蛇药很厉害，公社已电话联系过，要我们赶紧将伤者送往深坪。临走卢书记叮嘱我说：“趁这个机会，小龙你也去向老人学习学习。”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将人送到了深坪。我一见老人，原来正是打到大野猪的公共山瑶族老人，心想，原来这老者不但打猎是把好手，还是草药高手呀！真是佩服。老人看了看姑娘肿大的伤口，当即扛了一把锄头就往屋外头走，我赶紧跟着他出去，老人却不让跟，说：“你还是在家看住伤者为好。”我转念一想，不去也可，反正他把药采回来我就会看到是什么草药了。

老人出去大约几分钟，伤者就出现了休克，很快昏了过去。我知道，伤者被蛇咬伤已超过两小时以上，如不及时治疗，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好在老人很快就回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坨已经敲打捶碎的青色草药，二话不说便将草药敷在姑娘的伤口上。说也怪，只过了几分钟，伤口便流出黄水，伤者也慢慢醒了过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当时我想，这老者的蛇药太神奇了，连五步蛇毒都能治，到底是什么药？当时草药已碎，我也实在无法辨认，想问老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考虑到人家能把我们抬来的已昏迷的伤者给治活就千恩万谢了，像这种特殊的药应属秘方，人家又怎会轻易地告诉我呢？天色已晚，老人把姑娘留在家中继续接受治疗，我便和其他人回公社了。

当晚，深坪大队的干部打电话给公社，说伤者因咬伤时间过长，虽然草药有功效，但人还是出现了休克，必须转正规医院加强治疗。可怜的姑娘被送到医院后最终失去了一条腿。医生说，五步蛇毒是神经毒，为蛇毒之王，一般伤者必死无疑。幸亏这姑娘被蛇咬伤后，伤口得到及时处理，最主要的是瑶族老人的草药制止了蛇毒攻心，否则，早就没命了。

2013年，应临武县政协《临武瑶族》编委会的邀请，我有幸回到阔别40载的公共山瑶村。在该村收集文史资料时，我不经意地谈起了年轻时在瑶村的经历，恰好那位老人的外孙盘石山在场，由此我终于得知老人姓赵，名土生。盘石山说，当时他也只有10多岁，但记得确有这两回事，印象挺深的。据说打到大野猪那年老人已年高八旬！后在老人的旧屋厅堂，我还看见了老人于1961年70周岁时所拍的照片。盘石山说，他外公1982年去世，算起来，老人享年有90余岁，在当时的临武县这样的高寿应属凤毛麟角。

瑶药是瑶民身居荒山野岭，经无数代人、无数次千锤百炼才得来的中华奇药。尤其赵土生老人的蛇药，其功效显著是我亲眼所见，如果当年那个姑娘在被蛇咬伤时能及时得到老人的治疗，我相信，她不但能保命，也不会失去一条腿，从而留下永远的遗憾。当年我未能学到这一神奇的瑶药，是我最大的遗憾。但听说赵土生老人的女儿赵土秀也是当地出名的瑶药医师，而且还是治疗不孕不育、妇科疾病和风湿病的高手，看来老人的高明医术已经完整地传承了下来并得到很好的发展，这不能不说是令人欣慰的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