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绵

虽然已届耄耋之年，然而早年的一些采访经历，始终铭刻在心……

那一年的初秋时节，我满怀激情抵达延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随着滔滔延河，逆水上行，来到了日夜思念的枣园。园内果木茂盛，植有核桃、苹果、李子、枣、杏以及洋槐、丁香等树。人们告诉我，春夏之间，花繁似火，香气袭人，此刻却是果实累累，压弯枝头。经过秋雨的洗涤，枝叶更翠，果实更鲜，整座园林生气勃勃，秋意盎然。

穿过林木茂盛的园林，跨过涓涓流淌的幸福渠水，登上十几级台阶，我来到园林西北角的一座院落。这儿并排着四孔朴素坚实的窑洞，其中左侧两孔相通的窑洞，便是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在这里，他曾经协助毛主席领导着伟大的抗日战争，决策着中国革命的胜利。

啊！庄严简朴的窑洞，当我屏息肃立在门口，一位伟人的崇高形象便屹立在我的眼前。半个多世纪的革命风云一幕幕地展现，历史长河的汹涌浪花，一朵朵地在脑际翻飞：

不是么？在渤海湾凛冽的寒风中，年轻的周恩来正率领着学生队伍向反动的北洋军阀冲击；南昌城头，胸佩红领带的周恩来同志高擎首义的红旗；雪山草地，印下了蓄着美须的周恩来同志坚定的足迹；西安古城，重庆街头，南京的梅园啊，哪里出现周恩来同志矫健的身躯，哪里就传来胜利的凯歌，共和国辽阔的大地啊，处处回荡着周总理的音容笑貌……就是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创业者，曾经居住在如此简朴的窑洞里，这怎么能不使每一个瞻仰者为之激动，为之沉思呢？

怀着虔诚的情感，我掀开洁白的门帘，走入周总理住过的窑洞。啊！我仿佛看到了总理那慈祥的微笑；我好像听到了总理那爽朗的笑声，我的手啊，被握在那温暖的巨掌之中……幻觉逝去，呈现在眼前的却是那简陋而又朴素的陈设。轻轻地抚摸着那一件件粗糙而结实的家具，我不禁想到：简朴的生活，勤奋的工作，这正是共产党人的革命本色，而这种革命本色在周恩来同志身上则闪耀着更加光辉的异彩。

这时，我来延安后听到的许多有关周恩来同志艰苦奋斗的故事，又开始在心头萦绕。

作为办公室的那间窑洞里，安置着一张低矮的小方桌，桌上有一套缺乏光泽的土制茶具，也许当年，周恩来同志经常在这里进餐吧？于是我记起了一个“炒榨菜的故事”：那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工作时，周恩来同志吃的主食经常是发了霉的大米，副食通常是些白菜、萝卜、洋芋等，看到他渐渐消瘦下去，同志们心里怎么会不焦急？大家经过商议后，通过了一项“特别决议”，给周恩来同志加一个菜。第二天就加了一个炒榨菜。周恩来同志吃饭时，看到新加的菜，马上提出了批评：“同志，不要忘记，我们现在是困难当头，解放区还吃窝窝头呢！”这项“特别决议”还是被取消了。事后，他一再对同志们强调：“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了，延安人民过着很俭朴生活，贺龙同志那里，吃黑豆都很困难。国统区的老百姓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就在这张小方桌旁边，摆着一把粗糙的帆布靠椅，望着它，另一个“一把藤椅”的故事从心头油然而起：同志们看到周恩来同志日夜操劳，十分辛苦，为了保重他的身体，使他得到适当的休息，就买了一把藤椅，周恩来同志从外面回来看到了，就问：“买这把藤椅干什么？”待到大家说明之后，他严肃地说：“办公有凳子，睡觉有床铺，何必花钱买这个呢？”

穿过办公室的侧门，就是卧室。这里的陈设更是简朴，一张当地打造的双人床，呈棕黄色。侧壁玻璃柜里珍存着一件红棕色的皮大衣。望着这珍贵的遗物，那一则“送新裤”的故事又涌上心头：周恩来同志和大家一样，一年总是领两套灰军装。每当会见客人时，才穿上那套仅有的西装，这还是几年前在国外休养时做的。由于穿的时间久了，西装已经褪色，裤子已经补了几个补丁。同志们考虑到他经常同国民党高级官员和外国友人接触，经请示领导同志，便瞒着他给他配了一条同样色泽的新裤子。裤子缝好后，谁也不敢送去，怕他不肯收，最后还是委托邓颖超同志转交给他。事后，周恩来同志却怎么也不肯接受，严肃而亲切地对大家说：“艰苦朴素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本色，衣服破一点有什么关系，毛主席在延安不也是穿着粗布衣服接见外国人吗？我们要经常和延安的同志比啊！”

这些故事，虽则是一些生活琐事，然而细微之处见精神，从这里我们不是可以看到无产阶级革命家崇高的精神境界和高尚的道德风貌么？

怀着依依惜别的深情，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周恩来同志的旧居，缓步来到中央书记处小礼堂旁边。这时，似乎有阵阵悦耳的“嗡嗡”声传入耳际，这不是陕北的纺车在纵情歌唱吗！顷刻间，周恩来同志参加纺线比赛的动人场面徐徐呈现在眼前……

那是在艰苦的岁月里，为了战胜困难，就在这枣园小礼堂内外，排列着百来部纺车，人们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原来是周副主席神采奕奕地和其他中央首长也来参加比赛，使得这次比赛有着更深刻的政治意义了。

“嘟”一声哨响，只见那一部部纺车顿时都转成了一朵花，这边“嗡嗡嗡”，那旁“嘤嘤嘤”，悠扬悦耳的纺车声，扣动着人们的心弦，震荡着整个枣园。每一个纺线手的神情姿态都仿佛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特别是当人们望着周副主席那专注的神态，熟练的动作，更是思绪万千啊！

周恩来同志长期在国统区工作，即便是在返回延安向毛主席党中央汇报工作的短暂日子里，也以普通劳动者的一员，积极参加大生产运动。他经常仔细观察妇女们纺线，并虚心向她们请教：了解了捲棉的松紧，润棉的温度，打弦的方法，装锭的高底松紧，摇车、抽线、上线的配合，以及左右手的协调，用力适当，快慢均匀，直到摘渣、接头等全套技术，都系统地学习和实践，很快就掌握了纺线的技巧，纺出了又细又均匀的优质线。

如今，在这个比赛场上，周副主席纺线的动作多熟练啊！不大会儿功夫，就摘下一个罗卜大的线穗。比赛结束，周副主席纺的线被评为优等线，他被评为纺线能手，那珍贵的纺线也被送往农展会展出。这样伟大的革命领袖却和人民一起从事如此平凡的劳动，这该是一种多么崇高的品德和精神啊！

骤然间，一阵阵喧哗声欢笑声从枣园深处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路。闻声寻源，原来是一群工作人员正在那里打枣，幸福地收获果实。

枣园实际上是个大果园，这里不仅有枣，秋季里还收获梨、桃、苹果、核桃等等，无数革命先辈栽种的果树，如今已经枝繁叶茂，革命领袖开凿的幸福渠水浇灌出硕果累累，如今已经造福后代。

红的绿的大枣从树上雀跃而落，满地蹦跳。望着这鲜灵灵的大枣儿，周恩来同志在战争年代讲过的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又在耳际回响起来。

1947年秋天，周恩来同志跟随毛主席转战陕北来到佳县时，这里许多村庄曾遭到胡宗南匪帮的抢掠，人民的生活非常困苦，周恩来同志心情十分沉重。此地唯有枣树成林，硕果累累，枣香扑鼻，枣子几乎成了度荒的主食。一天下午，一名警卫战士路过枣树林，随手摘了一枚又鲜又大的枣子。这事让周恩来同志知道了，马上把战士叫来，严肃而又和霭地批评他：如果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军队，每人摘一个，不是会把老乡的枣子摘光了吗？你违反了我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现在把这颗枣子送还给群众，还要向他承认错误，回来后还要在这里做检查，用这件事教育大家。一个枣子虽小，但会影响我们军队和群众的关系。我们革命就是为了人民的利益，怎么可以随便损害群众的利益呢？

事后，周恩来同志感到有必要加强部队遵守纪律的教育。第二天，他便把干部战士集合在枣树下，慈祥地对大家说：“同志们要做好拥政爱民工作。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要积极帮助农民秋收。人民经过了敌人的抢劫、烧杀，生活很苦，我们要爱惜他们的一草一木。比如一个枣子，是很小的，可要经过一年才能长成，你如果摘下来吃，就会影响到共产党和解放军的名声。一个人做一千件一万件好事，别人认为是应该的，要是做了一件坏事，很快就传开了。你们要多做好事，不要做坏事。”会后，他就和干部、战士一起去帮助老乡秋收。

后来，部队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天，人人天天从枣树下走过，夜夜在枣树下站岗，可谁也没有再动过一颗枣子。就是乡亲们送来的枣儿也都婉言谢绝。同年10月10日，毛主席就在这里发表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关于重新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训令》。

枣园啊！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满含着深情，她使人流连忘返，让人思情无尽。拜谒革命旧址，使人无限缅怀峥嵘岁月；瞻仰领袖故居，使人倍增奋进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