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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美好的暴力”吗?──贾平凹小说三十年片论

2014-11-20何平

扬子江评论 2014年5期
关键词:老生山海经秦腔

何平

存在“美好的暴力”吗?──贾平凹小说三十年片论

何平

三十年正好是从贾平凹写《商州》的1984年开始。对贾平凹这三十年的写作,我关心的是行进中的中国乡村发生了发生着什么,关心这发生了发生着的一切和贾平凹小说之间的关系,虽然他的写作不局限于此。因此,除了《商州》和《老生》,三十年中间我重点选择了《浮躁》和《秦腔》,本来《古炉》和《带灯》也是讨论这个话题合适的文本,但《带灯》我去年已经做了专门的作品论,因此,我只在话题展开的过程中稍微涉及,而《古炉》对“文革”如何在中国乡村起源的书写,在中国当代文学有着其不可替代的个案意义,需要放在整个“写文革”的文学谱系里写一篇长文来探讨。如此,贾平凹的“作家论”,就做成了现在这样针对个别问题的,起于《商州》,终于《老生》,局限在几部小说的“三十年五六部”的片论。

回过头来看,贾平凹三十年对中国乡村的感受是流动不居的:“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九年的十年里,故乡的消息总是让人振奋,……一切都充满了生气,一切又都混乱着,人搅着事,事搅着人,只能扑扑腾腾往前拥着走”。①如其小说的题目“浮躁”,如其小说中的州河——“我的这条州河便是一条我认为全中国的最浮躁不安的河。”②浮躁,却是有着光明必至未来的期许;有困惑,却是一个简单乐观的理想主义者。但短暂的好时光,才二十几年就成为了过去时的“黄金时代”,“就在要进入新的世纪的那一年,我的父亲去世了。父亲的去世使贾氏家族在棣花街的显赫威势开始衰败,而棣花街似乎也度过了它暂短的欣欣向荣岁月。”③《秦腔》写中国乡村是溃败和颓丧——国未破山河不在,人犹续心魂仓惶,家族飘摇,古歌难续,贾平凹对这由盛年到衰年的流年光阴有着尖锐和深刻的痛感。在小说中,他对时间刻度的铭记可以具体到一树一鸟的生死存亡时刻,“白果树上的鸟遭到灭绝,正是312国道改造的时候。”——怎么也藏掖不住无尽的怅然惘然。但即使疼痛,或者也是因为这流逝中的爱与痛惜,贾平凹固执地记忆并书写颓败的中国乡村,他写《秦腔》,“现在我为故乡写这本书,却是为了忘却的记忆。”④“我以清风街的故事为碑了,行将过去的棣花街,故乡啊,从此失去记忆。”⑤而《老生》记忆的流年往事则更远一点,比《浮躁》的盛年更早,早到中国现代革命的起源。

写记忆和挽歌,贾平凹是自觉选择做时代的观察者,或者说“书记员”,而且几乎部部都是,最新的《老生》也是,贾平凹诚实地说:“《老生》就得老老实实地去呈现过去的国情、世情、民情。”所以,贾平凹怅然惘然的挽歌不只虚虚的幻影和空洞的抒情,而是有着切实“事”和“情”的坚硬骨头——这些“事”和“情”是曾经的存在和今天的活体——“如果从某个角度上讲,文学就是记忆的,那么生活就是关系的。要在现实生活中活得自如,必须处理好关系,而记忆是有着分辨,有着你我的对立。当文学在叙述记忆时,表达的是生活,表达生活当然就要写关系。《老生》中,人和社会的关系,人和物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是那样的紧张而错综复杂,它是有着清白和温暖,有着混乱和凄苦,更有残酷,血腥,丑恶,荒唐。这一切似乎远了或渐渐远去,人的秉性是过上了好光景就容易忘却以前的穷日子,发了财便不再提当年的偷鸡摸狗,但百多十年来,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我们就是如此的出身和履历,我们已经在苦味的土壤上长成了苦菜。”因而,这些“事”和“情”在贾平凹的小说里是经过了个人精神过滤和萃取之后的,它不但是我们这个国族的记忆,也成为写作者自身精神建构的一部分——“能记忆的东西都是刻骨铭心的,不敢轻易去触动的,而一旦写出来,是一番释然,同时又是一番痛楚。……我的《老生》在烟雾里说着曾经的革命而从此告别革命。土地上泼上了粪,风一过粪的臭气就没了,粪却变成了营养,为庄稼提供了成长的功能。世上的母亲没一个在咒骂生育的艰苦和疼痛,全部在为生育了孩子而幸福着。”也正因为如此,写作对贾平凹而言,是一种自我教育,自我成长和蜕变的方式:关心世界的问题,也关切自身的问题。读贾平凹的小说是能看到他的小说是怎么过来的,他这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却顾所来径——“我是老了”,“而往事如行车的路边树,树是闪过去了,但树还在,它需在烟的弥漫中才依稀可见呀。”⑥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读贾平凹靠近现在的小说越是能体会《秦腔》中引生的心绪和感受:

音乐一起,满院子都是刮来的风和漫来的水,我真不知道那阵我是怎么啦,喉咙痒得就想唱,也不知道怎么就唱:眼看着你起高楼,眼看着你酬宾宴,眼看着楼塌了。

即使有评论者指认贾平凹已经写出最伟大的中国小说,我还是私心地以为他是一个天真的、顽童式的艺术实践家——伟大的小说也许正在路上。贾平凹对他所生活的时代时刻充满着好奇。而且你看呢,这些年,贾平凹时有新作,从内容到形式每每总是令人讶异,似乎只有年轻的作家才该有这种开疆拓土探索的锐气。可是在当下中国文学中,年轻作家们却更可能是文学教条的抱守者,而让贾平凹这样的“渐生老态”的作家领了勤勉和先锋的风气。

贾平凹有着广泛的读者群,但他不会因此迁就着读者,不只是不迁就,他甚至不时冒犯读者,或者说在寻找理想读者。不妨看《老生》吧。如果《老生》只是讲四个故事,这不会对一般的文学读者构成任何阅读障碍,现在加入《山海经》和读《山海经》问与答呢?我担心的是有多少读者不是跳过那些没有句逗的文言文?而跳过文言文,又有多少读者能够耐心看完那些一问一答,进而能够去思考《山海经》和读《山海经》问与答与四个不同时代(革命、土改、人民公社和改革时代)四个故事之间关系的又有几许?所以,贾平凹可能是中国当代作家中少有的有着广泛公众认知度却又常常没有被细读深读的作家。以《老生》为例,经过现代小说启蒙的读者都能够识别出这种小说的技术是“文中有文”的“互文性”。“互文性”,“诸如:拼凑、掉书袋、旁征博引、人言己有,或者就是对话”,“借鉴已有的文本可能是偶然或默许的,是来自一段模糊的记忆,是表达一种敬意,或者屈从一种模式,推翻一个经典或心甘情愿地受其启发”,“不管作者以什么样的态度(伤感、玩味、轻率)来对待已经说过的话,对这些话的引用、重写、改写和歪曲只能进一步阐明文本所产生的共同连续的作用,阐明文本的记忆及其运动”。⑦因此,真正的“互文性”“文”和“文中之文”不是一种简单的并置,而是对话,甚至是对抗中彼此侵入扩张的意义拓殖。可以肯定的是,“互文性”可以扩大长篇小说的容量。《秦腔》不仅插入秦腔的唱词,还有曲谱。我认为理解《秦腔》的“互文性”是必须有“唱”秦腔的基础,至少要研究《秦腔》的“互文性”,是需要把小说嵌入的秦腔唱段一段一段地听下来。遗憾的是,我们的《秦腔》研究可能到现在都没有这样去做。我往往将“文中之文”作为一种装饰性的结构在对待。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在沈阳的一次不多人的聚会上听贾平凹自己清唱了一段秦腔,也是在那一刻,我意识到地方戏曲的“秦腔”之于小说的《秦腔》相互生发的关系,小说《秦腔》嵌入的秦腔的唱词和曲谱不只是一种结构上的装饰,也不是仅仅为了小说多一条文化式微的线索。《秦腔》之后,贾平凹每一部小说都有“文中之文”的嵌入实践,《古炉》的“王凤仪言行录”,《带灯》的手机短信,而现在的《老生》的“山海经”则将这种实践推进到一个极致。与“互文性”试验恰成对比的是,贾平凹越来越忽略小说情节线性的“戏剧性”和人事的“典型化”。在《商州》《浮躁》阶段,贾平凹还是讲究小说情节戏剧性和人与事的典型化的,而到《秦腔》则极不讲究了,他自己把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叫做“密实的流年式的叙写”。有一段时间,我们的文学讨论“庶民能不能开口说话”,认为只要祛除宏大历史的蔽障写小历史就可能实现“庶民开口讲话”的文学理想。《秦腔》就是一个典型的“庶民能够开口讲话”的文本,但它不仅仅是通过佯装写小人物成长的“小历史”来实现的,而是不再按照典型化原则去区分人与事的等级,从而实现一人一票普选意义上的小说人物的众生喧哗。可以顺便指出的,其实《秦腔》是一个写乡村的《繁花》,他们有着一样的叙写方式,只是因为《繁花》写的是城市生活而更引人注目,而《秦腔》则更早、技法更娴熟。但应该看到,类似《秦腔》的这种极端试验在《老生》中有所收敛。《老生》的四个故事,贾平凹部分地恢复了小说的戏剧性和典型化原则。

再说《老生》中嵌入的“山海经”。《山海经》写的是先民经行的山水以及对世界的想象,而《商州》则是贾平凹一己经行的山水和对世界的想象,甚至我有理由相信贾平凹在写《商州》的时候,从内心对《山海经》的致敬——当我们读《商州》这样的句子:“丹江流经商州市后,就开始了它的冰糖葫芦式的旅程;三十里,是沙河子开阔地;再三十里是张村开阔地;又,二十里夜庙,十五里棣花,三十里金盆。”(《商州》)我们应该意识到:《商州》就是贾平凹“一个人的山海经”,而“《山海经》顾名思义,它是以山为经,以海为纬来记述上古社会的。书中的‘山海’观念囊括了名山棋布的海内华夏和四海之外的广大世界,含有天下和全世界的意义。”⑧进而我们意识到,当贾平凹说——《山海经》是一本奇书,它涵盖了中国上古时期的地理、天文、历史、神话、气象、动物、植物、矿物、医药、宗教的诸多内容——的时候,贾平凹这三十年的乡村书写其实是商州即“山海”即“天下”的“一个人的山海经”。

《四库全书总目》将《山海经》归入“子部小说家类”,“书中序述山水,多参以神怪,……究其本旨,实非黄老之言,然道里山川,率难考据。案以耳目所及,百不一真。诸家并以为地理书之冠,亦为未允。核实定名,实则小说之最古者尔。”⑨这里说的“小说”是《汉书·艺文志》意义上的“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议,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的“小说”。虽然,《山海经》归入的“小说”不完全是我们今天意义上文学的“小说”,但这种“小说”观至少可以帮助小说家冲破压抑他们的宏大历史壁垒,为通向文学意义上的“小说”清场。因而,即使文学最终的志业不是写出稗史意义上的“小说”,但《山海经》非官方正史的价值立场是有价值的。思考中国乡村向哪里去这个问题,在《商州》和《浮躁》阶段贾平凹并没有获得“非官方正史”的价值立场。小说人物的这种观点,应该和贾平凹彼时的价值立场基本上是一致的:“他十分清楚地明白,世界的发展趋势应该是城市化,商业金融化,而中国正处于振兴年代,改造和摒弃了保护落后的经济而求之以均衡的政策,着眼于扶助先进的经济、发展商业及金融,政策是英明。”(《商州》)可以证之的是,读《浮躁》,小说正义的胜利以及对改革后中国未来的乐观想象显然是基于这种价值立场。一直到《秦腔》写作阶段,贾平凹对当代中国改革的八十年代依然作出“好时代”的研判,《秦腔》的衰世也只是九十年代的“变坏”之后的衰世。现在应该反思的是改革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时代”,或者一个好与坏杂糅的“不好不坏”的时代?八十年代这个我们假想的盛年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隐含着九十年代的衰世?我们自己体验过的“历史”竟然是不完全可靠的。那些记载在史书上的历史往往更是被有意篡改的伪史,就像贾平凹读出《山海经》的作伪。

问:德义礼仁信是封建社会的规范呀,怎么那时候凤凰“五采而文”?

答:……二是后人在转抄《山海经》时增加进去的,这种事情中国人善于干,比如刘邦称帝时不是流传他睡熟之后就是一条龙吗?陈胜揭竿而起时不也是在鱼腹里装上他要成王的字条吗?

而一旦拨开历史的迷雾,《老生》“四个故事”的现代中国史原来也是一部作伪的历史,也是因为靠得近,我们甚至可以看到伪史赝史的制造过程。

那一年的秦岭地委,那时还叫作地委,如今改名市委了,要编写秦岭革命斗争史,组织了秦岭游击队的后人撰写回忆录。但李得胜的侄子,老黑的堂弟,以及三海和雷布的亲戚族人都只写他们各自前辈的英雄事迹而不提和少提别人,或许张冠李戴,将别人的事变成了他们前辈干的事,甚至篇幅极少地提及了匡三司令。匡三司令阅读了初稿非常生气,将编写组的负责人叫来大发雷霆,竟然当场摔了桌子上的烟灰缸,要求徐副县长带人重新写。但是徐副县长就在这年秋天脑溢血,半个身子都瘫痪了,匡三司令便说:那个唱师现在干什么?他是了解历史的,把他找出来让他组织编写啊!这我脱离了县文工团,一时身价倍增,成了编写组的组长。

但并不是看得见真就能够说出来的。

问:活着却没口?

答:指不让说,说不出,或不可说。

比如对现代革命的起源,和《山海经》一样的,《老生》也是不能多说匡三少年时期的那些事了。为什么不能说呢?实际上,一到解放后就没人再说,现在能知道的人都死了,那就全当那些事从来没有过。而匡三的光荣和骄傲便从跟着老黑钻山开始的。阳光和荫翳,说出的只是阳光的“光荣和骄傲”。而荫翳呢?匡三,一个乡村的流氓无产者。匡三偷吃人家红薯干。老黑说:吃饱了没?匡三说:吃不饱。老黑说:要吃饱,跟我走!老黑提了枪往驿外走,匡三爬起来真的就跟着也往驿街外走。这样,其实就看清楚《老生》“文中之文”的《山海经》原典和阐释性的问答与四个故事之间的关系。当代小说家某种意义上接近《老生》中的唱师,当他们去写现代中国,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压抑的反抗——说“不可说”的中国。我认为,贾平凹这三十年的小说书写,到《老生》,或者比《老生》更早的《古炉》,贾平凹是在比《山海经》还“小”的“小说”个人立场上说“不可说”之中国。从这种角度看,《老生》第四个改革时代的故事,其实是对《浮躁》一次颠覆性的改写和重写。

日本学者伊藤清司认为:“以外部世界为描述对象的《山海经》,大体说是由两部分构成的。前半部分略称之为山经,后半部分为海经。其中,山经以人们生活的‘内部世界’的外围,即环绕人们居邑的山岳丘陵、丛林川泽等为描述对象,空间十分广阔。这个空间我称为‘外部世界’,或‘外部空间’,它和当时中原人生活的‘内部世界’合称为‘中原世界’。”⑩而“邑和田地组成的狭小空间”或者说“小宇宙”是人们熟悉的“内部世界”,与此相较的“外部世界”“是一个充满危险的‘负的空间’”。⑪“人们一面和野生的敌人斗争,一面维持内部世界的秩序,结果人群发展,内部世界的空间不断拓展和扩大。”⑫贾平凹小说的“乡村”在《商州》《浮躁》阶段就不仅是写“内部空间”,而是意识到外部世界的“负的空间”的存在。

沙滩过去的岸上,槐树、药树、皂角树,虬虬蟠蟠;野生的杂木一人多高就肆意横生,养成无拘无束的懒散,以至酸枣棘、黄拉木条子、狼牙刺梅,还有黄蒿、三棱草,就势长上来,和这些树股相绞相缠。刚才还看得清楚,渐渐就黝黑,月亮泛上,又似乎是一种青蓝的幽色,望一眼就毛骨悚然,疑心有魅出没。(《商州》)

岗下是一条沟,涌着竹、柳、杨、榆、青棡、梧桐的绿,深而不可叵测,神秘得你不知道那里面的世界。(《浮躁》)

巫岭到处是老树枯藤,沿沟畔处树较少,却蒿草荆棘丛生,息集了一团一团黑色的蚊虫,闻见人腥气就黑乎乎扑来,用手去赶,赶不去,赶不走,一抹一手污血。(《浮躁》)

对“负的空间”的征服确证着生活在“内部世界”人的自我力量。《老生》中,雷布的父亲起早去竺山捡陨石,“到了竺山天还未亮,就坐在一个倒坍地上的枯木上吸旱烟。吸呀吸呀,把旱烟锅子都吸烫了,往枯木上弹弹烟灰,没想到枯木却动起来,才知自己坐在一条蟒蛇上。蟒蛇并没有伤害他,他却吓昏了,天明被人发现背回家,还没有醒,从此人成了植物。竺山有了大蟒蛇,山民就围山搜捕,终于杀了那条长虫。据说杀蟒蛇的那条沟,草木全部枯死,此后过沟风带着哨子,还有一股腥味。“负的空间”到了现代中国已经被各种力量整肃,比如《老生》中改革时代对动物植物的催熟,对大山的挖掘,而现代医学则让人变得更强梁。《秦腔》中,三踅在堤上歇息,一条冬眠的菜花蛇竟然钻到他的嘴里。三踅和上善一齐拔蛇尾巴也拔不出来。在县医院,医生在三踅的脖子上开了口,把蛇从里面拽出来,三踅才算是活过来。《老生》的第一个故事写正阳镇辖区里的树林子多,而且树都长得高大,竟然有四五十丈高的樟树和松树。树木高大,林子里就有羚牛、野猪,还有熊,也就是些大动物。老黑的爹就是在和老黑一起避熊的时候从崖上掉下去摔死的。但令人生畏的熊其脚掌却在《浮躁》《秦腔》中被频繁地端上改革时代的餐桌。

只偶尔,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意识到自己对外部世界“负的空间”的恐惧。在和狼的对峙中,夏天义尿湿了裤子,《秦腔》写夏天义和狼的一场遭遇。

夏天义一下子脑子亮清了,对着哩,是狼!足足有二十年没见过狼了,土改那年,他是在河堤植树时,中午碰见了狼,狼是张了大口扑过来,他提了拳头端端就戳到狼嘴里,他的拳头大,顶着狼的喉咙;狼合不上嘴,气也出不来,他的另一只手就伸过去抠狼的眼珠子,狼就挣脱着跑了。……现在,夏天义又和狼遇到一起,夏天义过后给我说,这或许是命里的定数哩,要不咋又面对了狼呢,这狼是不是当年的那只狼,或者是那只狼的后代来复仇呢?但是夏天义不是了当年的夏天义,他老了,全身的骨节常常在他劳动或走动中嘎嘎作响,他再也不是狼的对手了。

有意思的是,在阐释“苛政猛于虎”这个经典的中国故事时,伊藤清司这样说:“实际上,深草荒村中的寡妇,绝对说不出‘无苛政’这样很有些政治意味的话。对她来说,不想搬走的原因在于:这个村落是祖传的居住地,是十分熟悉的习惯了的同族集团的‘内部世界’。所以她充其量只会回答孔子说:‘这里都是好人,没打算从这里离开!’这样的回答就比较实际,比较合乎情理,苛政云云,是儒家的借题发挥而已。对这个寡妇来说,由于对老虎的恐怖和憎恨,加之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才不顾一切地痛哭流涕。”⑬贾平凹的《浮躁》也曾经写过一个现代的“苛政猛于虎”的故事。小说中,福运去给乡政府猎熊却被熊咬死。“等蔡大安领着人赶来的时候,福运已经死了,他的腹部破裂,肠子挂在了荆棘上,惨不忍睹。而那只狗熊死在那里,它是被成百成千只马蜂蜇死的。”小说接着也写到福运妻子小水的哭诉。“苛政猛于虎”本质揭示的“内部世界”的恐惧远远超过“外部世界”,人在两者的权衡中取其轻,宁可择虎而居,逃向“负的空间”的外部世界。《老生》第四个故事挪用了著名的“周老虎”新闻事件。虽然“负的空间”可以以另外的方式呈现,比如瘟疫,但“山中无老虎”却是事实。“苛政猛于虎”对比的一方被人剿灭整肃收编之后,“苛政”则往往成为存在于“内部世界”,同时成为“内部世界”的最大威胁。最近的四部长篇小说《秦腔》《古炉》《带灯》《老生》,贾平凹反复书写的是“内部世界”如何成为“负的空间”。

《山海经》研究中,叶舒宪等的“文化寻踪”属于走得比较远的,我不认同他们对《山海经》的许多想象性推演,但他们所运用的“想象地理学”的概念却是有价值的。他们认为:“在华夏明文中,既充分体现自我中心宇宙观,又全方位建构远方异人形象的上古典籍非《山海经》莫属,它对古代中国的地理观、民族观、世界观均有不可低估的铸塑作用。”⑭“‘乐园’总是虚幻的,不能在近旁,甚至越高越远越美妙——西域便最远,时空的遥远并对抗‘罪恶的文明’。”⑮《老生》“山海经”问答说:“西天是诸神充满”,“这二十三山,六千七百四十四里,天阔地迥,气象万千,大河源出,玉膏沸扬,有无忧碧草,有应验灵木,有五彩珍禽,有御凶异兽,世间万物无不有焉的嘉祥延集之地,是上古的中心,天帝的下界都城啊!”“山海经”西天对充满了战争和杀戮中华民族发祥地的泾渭流域构成了彼岸与此岸的微妙平衡,而“四个故事”的时代却没有给我们预予一个“乐园的西天”可以抵抗和逃逸。“山中无老虎”“世界亦无西天”,我们只能委身于现世的灾难和苦厄中。贾平凹在《老生》后记里说,《山海经》“写尽着地理,一座山一座山地写,一条水一条水地写,写各方山水里的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却写出了整个中国。《山海经》里那些山水还在,上古时间有那么多的怪兽怪鸟怪鱼怪树,现在仍有着那么多的飞禽走兽虫鱼花木让我们惊奇。《山海经》里有诸多的神话,那是神的年代,或许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现在我们的故事,在后代来看又该称之为人话吗?”⑯诸神退隐,贾平凹写我们时代的“人话”。《山海经》写人类的成长,由饱闻怪事中逐渐才走向无惊的。《山海经》里上古人的思维是原始的,这种思维延续下来,逐渐就形成了集体意识,形成了文化。那么,我们可以追问的是,被“四个故事”写的“杀戮”洗礼过的现代中国又会形成怎样的集体意识,怎么的文化呢?而我们还会有诸神充满的西天可以期待吗?《老生》“山海经”问答只读先民最靠近的“山经”,“海经”想象的世界比西天还要远。

“山海经”的空间想象图式在现代异变并不是贾平凹最终的写作目的,贾平凹最终是要写人的畸变,写人内心的暴力欲望是如何被充分释放出来的。⑰可以预言,《老生》会因为对现代中国乡村暴力的反思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部重要作品。

《老生》之《山海经》问答说:“人在大自然中和动物植物,人只怕人,人是产生一切灾难厄苦的根源。”细读《山海经》的问答可以读出四个故事的“意义”,也能读出“四个故事”时代的“山海经”渊源,或者“山海经”在“四个故事”时代的异化。从《古炉》《带灯》到《老生》,贾平凹写得最触目惊心的是乡村的暴力,甚至到《老生》“暴力”成了几乎唯一的主题。告密、仇恨、猜忌、以怨报德和相互虐杀,无论是对革命时代的暴力,还是对后革命时代暴力的延宕,小说成为一条被疏浚的河流,流淌着贾平凹生命中暴力的恐惧记忆。这种暴力即使在《古炉》假“革命”的名义,仍然难以掩盖其血腥,何况时至今日,他时视作革命的一切其合法性已经值得质疑。贾平凹对乡村暴力的文学书写应该源自成长记忆。在《我是农民》中,他写到:“我的一位同学如何迎着如雨一般的石头木棍往前冲。他被对方打倒了,乱脚在他的头上踢,血像红蚯蚓一般从额角流下来。他爬起来咬住了一个人的手指,那手指就咬断了,竟还那么大口地嚼着,但随之一个大棒砸在他的后脑,躺下再也不动了。”⑱“山海经”和“四个故事”的对照记不是“他者”对“他者”的互看,而是同一个“我”延续下来的历史,应该意识到《老生》对暴力理解的这个基本前提。可以看《老生》“山海经”问答的几个片段:

问:现在怎么再见不到那些长着有人的某部位的兽了呢?

答:当人主宰了这个世界,大多数的兽在灭绝和正在灭绝,有的则转化了人。

问:转化成了?

在《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旅游业的意见》中,提出旅游业已被提升为我国国民经济的战略支柱性产业。2011年7月15日,国家旅游局局长邵琪伟正式提出,旅游业要落实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旅游业的战略部署,争取用10年时间,在我国初步实现“智慧旅游”,使其走在我国现代服务业信息化进程的前沿。由此可见旅游业发展新的亮点和机遇是“智慧旅游”。当前大数据等信息技术不断发展完善,为智慧旅游的快速发展和转型升级提供了宝贵条件。

答:一解放,这世上啥没转化呢?

问:白首赤足的朱厌“见则大兵”,状如雄鸡而人面的凫徯“见则有兵”,兵指战争、杀戮吗?

答:是指战争和杀戮,也可以是指专政。

问:那时也有专政?

答:有人群就有阶级。前面的几章里多处提到“天下”“县”“郡”,应是已有了国家,一切国家都是一定阶级的专政。

问:这是为什么呢?

答:你见过冬季里村人用细狗撵兔吗?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边成百条细狗在撵,不是一只兔子可以分成百只,因名分未定。有了名分,统治就要有秩序……

在这里中国当代政治的关键词“专政”被从“四个故事”的现代溯源到“山海经”古代。不仅如此,“过去是人与兽的关系,现在是人与人的关系”,“县长被割了头,这在秦岭五百年历史上都没有的事”,“一解放”所揭示出的几个重要时间节点告诉我们的是“专政”的在现代中国的越演越烈,在对暴力和专政的历史遗产的继承上,“一解放”也是我们常常说的那个词“开天辟地”远胜于古。

应该说,群氓暴力是五四新文学开创的一个重要母题。鲁迅的《狂人日记》一直有一个被有意无意被忽略的细节:“前几天,狼子村的佃户来告荒,对我大哥说,他们村里的一个大恶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壮胆子。”这个场景中的“大家”如果在鲁迅的小说中还是作为“吃人”者被批判,在未来的日子则被赋予了正义性,我们只要看《老生》对地主的批斗场景就能够理解鲁迅小说巨大的预言性。这个问题如果要认识得更充分,是应该把《老生》放在《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乾河上》《秧歌》《一九四八》这个“写土改”的中国现代文学谱系去解读的。当然揭示这一点我也不是简单地从启蒙理性去否定现代中国底层暴力在现代民族国家建构中的意义。中国现代社会暴力的暧昧和缠绕,正是文学要书写的暧昧和缠绕。贾平凹青少年时代的暴力记忆成为他小说,特别是近年的小说不断重现的梦魇。应该说,一个成熟的作家中的母题重现可能是一个极富推进性的文学行为,但这往往会被粗疏的文学鉴赏和批评者视作是简单的重复和复制。如果说,《古炉》中“文革”的武斗因为我们今天对“文革”的检讨和批判已经丧失其正义性。而《秦腔》中,夏天义带领村民阻止修路;《带灯》中,元黑眼兄弟五个要办沙厂,换布拉布要改造老街,这些为维护一村庄一家族利益而滋生出的暴力在现代社会同样丧失其合法性。尤其值得指出的,时至今日,穷人对财主财产、女人和生命的暴力剥夺依然被国家叙事从反抗的意义上赋予正义性和正当性,《老生》对其正义性和正当性的质疑是釜底抽薪的。因为,这种暴力正义性和合法性的基本前提是财主的财产积累是有原罪的,且反抗者是被剥夺被侮辱被损害者,但《老生》所揭示的事实却是不但财主可能善待着穷人,比如王世贞对老黑,王财主对白土。甚至财主的财产积累也没有我们想象的血和肮脏的东西,比如小说中的地主张高桂,有五十亩地,都是每年一亩每年三四亩的慢慢买进的,就再没有能力盖房子,还住在那三间旧屋。相反的是,老黑却是以怨报德,以革命的名义杀了自己的“恩人”王世贞。不过同样应该看到的,《老生》不只是为财主们翻案,当代文学往往迷恋以新历史主义的名义将历史玩弄成逢正必反的把戏。小说要不要对世界的真相负责?是的,小说可以不像历史求解到一个终极的结果,小说可以沉溺在历史迷宫的暧昧里。所以,《老生》写出世界的复杂性,如财主和穷人的关系可以是如王财主和白土这样的和解式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一个绵延的历史之上,反思暴力之恶,《老土》和《古炉》《带灯》相比开辟出新的疆域,比如写棋盘村对个人私人日常生活剥夺的暴力:“棋盘村人人都能说些政治话”,“棋盘村就有了规定,五十岁以上的男人可以剃光头,五十岁以下的男人都理成他那样的发型。”这里“他”是棋盘村的政治寡头冯蟹。《老生》的写作揭示着一个事实:对现实有精准洞悉的作家才可能摆渡到隐喻的写作,比如《老生》写“劳动改造的地方”黑龙口的瓦窑对“政治犯”和“生活犯”的训诫和惩治,贾平凹已经触及到一个庞大的幽暗的国度。再往下,贾平凹会成为一个更深刻更有力量也更具批判性的作家。在《老生》《古炉》和《带灯》中,贾平凹对人的嗜血性和暴力的书写近乎自然主义,可以举《老生》的例子:

几个保安就扛来一页门扇,把老黑压在了门扇上,开始拿四颗铁打的长钉子钉起手和脚。老黑没有喊叫,瞪着眼睛看砸钉的人,左手的长钉砸了两下砸进去了,右手的长钉砸了四下还没砸好,老黑说:你能干个怂!长钉全砸好了,老黑的眼珠子就突出来,那伙保安又把一块磨扇垫在老黑的屁股下,抡起铁锤砸卵子。只砸了一下,老黑的眼珠子嘣地跳出眼眶,却有一个肉线儿连挂在脸上,人就昏过去了。姓林的说,继续砸,这种人就不要留下根。保安用冷水把老黑泼醒,继续砸,老黑裤裆烂了,血肉一摊,最后砸到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了才停止。

但应该看到类似嗜血的暴力,肯定不是局限于《古炉》《带灯》以及《老生》四个故事的之一时,也不局限于一地之“正阳镇”“棣花街”和“樱镇”。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我们有心将贾平凹所有小说嗜血场景对照看,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嗜血是一个今天一如往昔的历史绵延;二是嗜血性是看与被看的沉溺:

肯定有热闹。当年老槐树上挂着伪镇长的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那头挂着,嘴里还夹着他的生殖器。铡那个政委时,看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那政委被按在铡刀下了,在喊:共产党万——,铡刀按下去,头滚在一边了,还说出个岁字。(《带灯》)

对暴力作出批判也许是简单的,但如《古炉》《带灯》以及《老生》所展示的当下乡村暴力本身却可能并不简单。我曾经和学生讨论过一部关于巴勒斯坦人肉炸弹的纪录片。人肉炸弹针对平民的袭击固然没有正义性,而一个民族的正义诉求和反抗只能依靠前赴后继的人肉炸弹,是不是更深刻地反映我们所谓世界正义并没有尊重和呵护弱者的正义?《秦腔》最后的抗税风波(小说中暗示群体性的抗税是普遍事件,而不是孤立的个案);《带灯》涉及到另外两场群体性的暴力,一次是元老海组织的,一次是田双仓组织的。小说中的这些群体暴力事件都有着民间正义的基础,“田双仓却总是以维护村民利益的名义给村干部挑刺,好多人都拥护他”;元老海更是因为阻止“从莽山凿个隧道穿过樱镇”成为乡人心目中的英雄。“就拿樱镇来说,也是地处偏远,经济落后,人贫困了容易凶残,使强用狠,铤而走险,村寨干部又多作风霸道,中饱私囊;再加上民间积怨深厚,调解处理不当或者不及时,上访自然就越来越多。既然社会问题就像陈年的蜘蛛网,动哪儿都往下落灰尘,政府又极力强调社会稳定,这才有了综治办。”如何去面对乡村正义诉求的暴力?对正义的诉求是不是应该必然通向对“暴力的美化”?“在某种情况下,暴力能够重燃希望、激发改变现状的意识和激发参与者的凝聚力,从而引起了一些现代思想家对暴力的美化。”⑲存在美好或者正义的暴力吗?约翰·基恩指出过:“暴力之域指的是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暴力作为集体的政治舞台,具有它自己的生命,不会受到公众的公开质疑,不会遇到公众的抵制,也没有其他公开的替代方式。在这个虚构的恐怖之域,一些人毫无忌惮地对他人的精神和身体施加残忍的暴力。他们看上去正在享受这个过程,流露出一种对残忍行为的嗜好。他们沉迷于暴徒的呼喊尖叫、受害者的畏缩怯弱和暴力的典礼仪式。他们已经迷上了野蛮,相信暴力是必须的,而且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所以他们认为自己有权随意运用暴力而不受处罚或制裁。也因此,他们压制、惩治和消除所有不同意见。”⑳在极度不公平无正义的当下中国,“美化暴力”,特别是底层、弱者的暴力,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是否存在“美好的暴力”应该成为一个认真讨论的话题。而贾平凹的《老生》批判反思暴力,也揭示“暴力的美化”的虚妄吗?还是“山海经”问与答:

问:这一山系记载了金银铜铁,记载了牛马羊鸡,记载了米和酒,还记载了战争和劳役,这证明了人已经在那时在耕种,纺织,饲养,冶炼,医疗,那么,这些技能又是怎么来的?

答:是神的传授。

问:真有神吗?

答:……神或许是人中的先知先觉,他高高能站山顶,又能深深能行谷底,参天赞地,育物亲民。或许就是火水既济,阴阳相契,在冥冥之中主宰着影响人的生命生活的一种自然能量。

问:现在还有神吗?

答:神仍在。

问:哦,那我能会神吗?

答:神是要敬畏的,敬畏了它就在你的头顶,在你的身上,聚精会神。你知道“精气神”这个词吗,没有精,气就冒了,没有精和气,神也就散了。

“岭宁城就是冒了一股子气,神散去,才成了那么个烂村子。”现在可以看清楚了,《老生》的“四个故事”是现代中国的“专政史”。小说的第四个故事,这列“专政”的列车从“山海经”驶达了我们置身的时代,一个追求财富梦的时代,一个神散了的时代。我们暴力剥夺了外部世界,暴力剥夺了我们的同类,甚至我们自己内心葆有的善良和信仰,我们疯狂攫取,最后是大自然疯狂的报复,《老生》收梢于一个瘟疫、死亡、废墟的世界,当归村成为了空村和烂村。“当归”却无处可“归”,被暴力完全摧毁的世界,呈现出绝望却无处可逃的世界图景。不仅如此,连出入阴阳两界的唱师都老死了,那么沉沦黑暗的我们,谁带领我们“归”呢?

2014年秋,随园西山

【注释】

①③④⑤贾平凹:《秦腔》后记,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476、477、478、481页。

②贾平凹:《浮躁》序言之一,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2页。

⑥⑯贾平凹:《老生》后记,《当代》,2014年第5期。

⑦[法]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邵炜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136页。

⑧方韬译注:《山海经》前言,中华书局2014年版。

⑨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四十一),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205页。

⑩⑪⑫⑬伊藤清司:《〈山海经〉中的鬼神世界》,刘晔原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3、1-2、7页。

⑭⑮叶舒宪等:《〈山海经〉的文化寻踪》,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47、561页。

⑰关于贾平凹小说对当代中国暴力的反思,我在《我们的时代,我们同时代人》(《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第3期)作过初步的考察,《老生》使我对这一话题有了进一步思考的可能。

⑱贾平凹:《静水深流:贾平凹长篇散文》,河南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34页。

⑲⑳[英]约翰·基恩:《暴力与民主》,易承志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版,第132、2页。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二○一三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乡村重建与新世纪乡村文学新变”(项目编号:13BZW130)、二○一○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世纪农村题材文学创作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项目编号:10YJA751023)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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