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马德

岳父岳母的爱情

文_马德

我说：“这是进口药，特别贵，总是打的话，有了抗药性，就不顶事了。”

岳父果然听了我的，每天只打两针。在打下一针前的两三个小时，他疼得挺不住了，就猛烈地用小锤敲打自己的胸部，咬牙坚持着。

岳父之所以咬牙坚持，是因为听说这药很贵，他舍不得打。

其实这药很便宜，一支不到4块钱，是用来给晚期癌症病人止疼用的麻醉药，打多了会上瘾。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我编了谎话。

岳父居然信了。

岳父在一年前查出患了食道癌，后来转移到了肺部。他老喊胸口疼，发了几次高烧，差点死过去。我们一直跟他说是胸部积水，他信了。他输了好长一阵子液，双腿肿胀得像初春的树，饱满的硬和冷。到后来，输进去的液体直接从脚面渗了出来，岳母一边擦拭，一边为他揉脚。揉一会儿脚面就会软和许多，但一停下来，便很快变得硬邦邦的。于是，岳母就不停地揉捏。岳父总是迷迷糊糊的。他醒来，看见岳母的样子，第一句话便是：“你快歇一会儿吧。”

他心疼岳母。

有几次，我见岳父情不自禁地拉岳母的手。屋子里那么多的人，他俩就那么拉着手。有时候是岳母，隔着被子抓住岳父的手，然后，又是很长时间。我们赶紧找话说，假装没有看见。我说：“爹，天暖和了，您去院子里晒晒，一晒病就好了。”他点头。我又说：“要不给您买辆轮椅吧，坐着晒。”他摆手，说：“不用，有你娘呢，让她扶着我。”说完，他盯着岳母看，眼里是无限的信任和依赖。

前两年，岳母有一次突然晕倒在炕沿儿下，不省人事。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俩。岳父不知所措，一边哭，一边给岳母掐人中，嘴里不停地念叨：“快醒醒，你快醒醒，我跟你做伴还没有做够呢，你可别吓我。”那一刻，他竟忘了打电话，也忘了叫人，就这样抱着岳母一直把她喊醒过来。

事后，岳父说：“当时我也傻了，怎么就忘了叫人呢。”岳母在旁边笑，说：“挺大的人，还哭成那样。”岳父说：“其实，当时我也没胆小，我知道你没事，因为炕沿儿底下有炕神呢，再不行，有他老人家接着你呢。”

他狡辩，还忘不了幽上一默。

他俩是一对苦孩子，岳父小时候没了父亲，岳母小时候没了母亲。两个人走到一起，我一直怀疑他们是否有过爱情。早年间，忙完地里的农活儿，就忙家里的活儿，除了吃饭可以说上几句话，其他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的，彼此连个笑脸也不见。那些年，家里唯一的收入是靠卖猪崽儿。于是，每年到母猪产崽儿的日子，岳母要整宿守在母猪旁，生怕它压死一只小猪。岳父则在屋子里睡大觉，从不过问一声。后来，我们曾为此集体“讨伐”过岳父，哪料，岳母说：“他累得一躺下就睡得跟死猪似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凡俗的爱，看不见爱，只有心疼。

岳父放疗之后的很长时间，除了吃饭吞咽困难外，其他都没有问题。每天晚上，他俩睡一会儿，醒来就开始说话。说罢，再睡一会儿，醒来继续说。几十年发生的事，要反反复复说上好多遍。岳父说，同样是命苦，跟着母亲过和跟着父亲过是不一样的。于是，岳父大谈小时候母亲如何娇惯自己，当岳母谈及自己小时候去姥姥家，其他姊妹不让她进门时，岳父眼圈就红了，然后，摸着岳母的头呜咽着。

到后来，岳父变得越来越容易激动了，眼里常常噙着泪花。他总对岳母说：“这辈子我报不了你的恩了，下辈子我再报啊。”要不，他就央求岳母：“咱们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啊。”岳母说：“下辈子我才不跟你在一起呢，我要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听到这话，他就一下子变得怯怯的，盯着岳母看半天，眼神里满是惶恐和不解。

岳父患病的前一年，岳母刚做了乳腺癌手术，身体也不大好。可是自从岳父生病之后，她的身体一直很棒，连感冒也没得过。岳母是这样解释的：“也许就该我好好伺候他，这是老天的安排吧。”

这一年，岳母74岁，岳父8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