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学知

1943年，抗日战争进入到了第六个年头。这年冬天，日军集中了20多万兵力合围湘北重镇常德。

常德素有粮仓、棉田、茶乡、鱼塘的美誉，它“左包洞庭之险，右控五溪之要”，由沅江入洞庭，走水路可达长江，顺流而下可到武汉、南京、上海入东海；往西是进入川黔的陆上重要通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期间，南京、武汉相继沦陷，国民政府迁往重庆陪都。常德不仅是湘西北的门户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且是交通枢纽及物资集散地，更为重要的还是拱卫陪都重庆的重要屏障。

11月，日军担任攻城的3万多兵力在火炮和飞机的掩护下进攻常德，负责守城的第74军57师将士在师长余程万带领下，与日军浴血奋战16个昼夜，终因弹尽粮绝，寡不敌众，常德城完全陷落。

常德外围各路援军迅速向常德展开合围之势。58军和72军从常德城外发起攻势，18军和79军、44军从常德北面追堵日军，日军仓皇撤退，仅用9天常德城又回到了中国军民的手中。在常德城沦陷的二十多个日夜里，城内外的中国军民，始终没有放弃斗争，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与日军进行了顽强的战斗，有效的杀伤力给日军造成了极大的恐惧。

一

刘铁民出生在湘北慈利大山的一个小山村。这里山高林密，说是小山村，三五里也见不到一户邻居。村民靠老祖宗开垦的几小块零星薄地，起早贪黑地收了玉米种红薯，一年的收成还不够一家人的口粮。山里野兽多，除了祸害庄稼的野猪、野山羊之类，还有虎豹豺狼出没。为了保护人畜的安全，山民们家家都有猎枪，男人们除了种庄稼，个个还是猎手。刘铁民家从曾祖父到父亲三代都是方圆百里闻名的好猎手，都有百步穿杨的好枪法。刘铁民的父亲刘老三不仅是出类拔萃的优秀猎手，还是人们敬重的打虎除害的英雄人物，那年山里闹虎患，不是东家的猪被吃了，就是西家的牛被咬死了。有一天邻村周大毛刚过门不到一个月的小媳妇回娘家，被老虎拖到山沟里吃得只剩一双脚板。周大毛和乡亲们找到刘老三，对他说：“三哥，如今老虎这么祸害，我们百姓还有活路吗？你是我们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好猎手，拿个主意吧！”

刘老三抽着旱烟袋，半晌没有吱声。他左右为难，一时难拿定主意。山民猎手们都知道，有四类猛兽是轻易打不得的！就是老虎、豹子、棕熊和野猪。山民们都是土枪，射程短，杀伤力小，这种土枪平时打个飞禽和野兔麂子之类的小野兽还凑合，要是对付老虎、豹子、棕熊和野猪这些大型猛兽，就力不从心了。这些猛兽凶残，行动敏捷奔跑迅速，靠近了打有危险，远了射程够不到。平时土枪用的铁砂根本不行，必须把铁砂换成筷子长的钢钎才行。即使这样，风险也极大，如果不能击中猛兽要害一枪毙命，受伤的猛兽就会冲向猎手以死相搏，猎手非死即残。刘老三想，如果拒绝乡亲们的恳求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想到这里刘老三磕了磕烟灰，站起身道：“乡亲们，你们不要说了，打虎的事我包了，大不了豁出这条命，也要除了这一祸害！”

已经十五岁的儿子刘铁民马上大声道：“爹，打老虎我跟你一起去，我帮你一起打！”

“铁民，你还小，打老虎有危险，你不能去！”

“铁民，老虎是会伤人的，打老虎不是闹着玩的，你千万不能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阻刘铁民，刘老三心中明白，这次打老虎，是平生第一次，心里没有底，弄不好自己会断送性命，千万不能把儿子的性命也断送了，他吼道：“你给我闭嘴，老虎可不是野兔、麂子，大人的事情决不准小孩瞎搀和！”

刘老三经过认真准备，第三天一大早就带上干粮和水，背着猎枪和砍刀往樟树坳山沟里去了。为了引诱老虎出现，刘老三还带了一只猎犬。到了樟树坳，刘老三选择了一个山坎隐蔽下来，用砍刀砍掉了一些灌木，又把猎犬拴在二十多米远的一棵小树下，然后把猎枪装上火药和钢钎，埋伏下来。

日上三竿时，拴在小树下的猎犬竖直了耳朵，突然发出了恐惧的叫声。平时，猎犬发现麂子、野兔之类的小动物的叫声是兴奋的，这次的叫声与平时明显不同，刘老三立刻警觉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双手端稳了猎枪。猎犬的叫声由恐惧变成了绝望的哀鸣，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一阵腥风刮过来，茅草和灌木剧烈地摇晃起来，紧接着，从草丛里蹿出一只两米多长的大老虎蹦起身子猛地扑向猎犬。说时迟那时快，刘老三瞄准虎头不慌不忙地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枪口喷出一团烈火，老虎惨叫一声，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倒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打中了！”刘老三兴奋地跳下土坎，朝老虎跑过去。不料草丛里突然又传来一声吼叫，不知道从何处又蹿出一只大老虎，直扑刘老三。刘老三躲闪不及，被老虎扑倒在地，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住刘老三的脑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老虎翻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弹了。刘铁民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站了起来，钢钎不偏不倚，从老虎口里射入，打穿了老虎的天灵盖，刘老三化险为夷。原来，这两天刘老三做准备时，刘铁民在一旁都看在眼里，悄悄地也做好了准备。刘老三上山，刘铁民也带上爷爷留下的猎枪，悄悄地跟在后面。他一是想跟着父亲见见打老虎的世面，二是想在关键时刻帮父亲一把，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此后，刘铁民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少年打虎英雄便名声大震。父亲枪法好只是百步穿杨，而刘铁民的枪法却是炉火纯青，能够打飞鸟走兔弹无虚发。

1934年1月，刘铁民被抓壮丁，编入了湖南军阀何键的队伍。11月，江西苏区的中央红军长征经过湘南，蒋介石调集中央军薛岳、周浑元所部和湖南地方军阀何键及桂系军阀李宗仁、白崇禧所部共30多万大军对红军实施围追堵截，刘铁民所在的部队奉命在湘南潇水西岸的道县布防。刘铁民听说要打大仗了，对手是骁勇善战的朱毛红军，大吃了一惊。刘铁民的外祖父家在湖南桑植县，舅舅早就参加了贺龙、肖克所领导的红军二方面军，他早就听说红军是穷苦人的队伍，专打土豪劣绅地主老财，把田地和浮财分给穷苦的劳动人民，如今要与红军作战，刘铁民苦苦思索了两个晚上，最后拿定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离队伍。

然而，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全团官兵就紧急集合在村东头的祠堂前大操坪。团里要枪毙逃兵示众。一个名叫王小毛的十七岁新兵，前一天晚饭后乘大家不注意偷偷跑到后山的灌木草丛里藏了起来。晚上点名时连里发现了，立即组织全连追踪寻找，很快在后山上把王小毛抓了回来。团长声色俱厉地吼叫道：“国军和共军的大战在即，王小毛临阵脱逃！按战时纪律，战场逃兵一律枪毙，决不轻饶！以后谁要是再逃跑，王小毛就是样板！”团长训完话，王小毛就被军法处拖到操坪边枪毙了。看来，开小差也不是说跑就能跑得了的。国民党军队里纪律涣散，但是对逃兵惩罚是很严酷的。王小毛的遭遇给刘铁民敲了警钟。他不能像王小毛一样稀里糊涂地跑，又稀里糊涂地被抓回来。要跑就必须跑成功。

一连几天，刘铁民苦苦琢磨着如何成功地逃离兵营。当时，军队都是以班为单位住在老百姓的家里。以排为单位展开训练，吃饭是以连为伙食单位，班里把饭从连里打回来集体就餐。晚上全班在一起睡地铺。无论白天晚上都没有单独活动的时候，士兵白天黑夜都在各级长官的眼皮下活动，逃跑很难有机会。这天下午，值星排长来到刘铁民所在的六班，通知班长赵黑子，说明晚轮到六班在村头站岗放哨了。晚上站岗放哨是个苦差事。当兵的大多是年轻人，晚上正是贪睡的时候。尤其是午夜十二点到凌晨四点这一班最难熬，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站这一班岗。刘铁民灵机一动，觉得机会来了！当赵黑子把目光转向刘铁民，刘铁民主动道：“班长是要我站这一班岗吗？我知道班长为难，没问题，我可以站这一班岗。不过班里挖战壕干苦力的差事可得照顾照顾我呀！”赵黑子见刘铁民愿意站这一班岗，喜出望外，忙答应道：“没有问题，咱们一言为定！”赵黑子安排一个新兵李二旦与刘铁民一起站午夜十二点到凌晨四点这一班岗。刘铁民在村头一家小饭馆里买了一只烧鸡，一包油炸花生米，打了一壶烧酒做好了准备。晚上十一点半，上一班岗的人员就匆匆忙忙叫醒了刘铁民接班上岗。刘铁民叫起李二旦赶紧上岗去了。岗哨位于一个大稻草堆旁的老樟树下。到了哨位上，交班的人一走，刘铁民就拿出烧鸡和油炸花生米，与李二旦喝起酒来。开始，李二旦不敢喝，他犹豫道：“刘大哥，站岗放哨不是不准喝酒吗？”刘铁民道：“这大冷天冻得人直打哆嗦，不喝口酒怎么抗得住呀？再说就咱们两人，你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当官的谁知道呀？”在刘铁民的怂恿下，李二旦也放心大胆地喝起酒来。刘铁民并没有喝酒，只是把装酒的水壶靠近嘴唇装装样子罢了，二斤多烧酒让李二旦喝掉了大半，一会儿李二旦就酩酊大醉，酣声大作进入了梦乡。刘铁民把李二旦扶到稻草垛旁，掏出一个洞把李二旦塞进去让他睡下，再用稻草给他盖上遮风保暖。做完这些，刘铁民正要逃离，突然从村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是连长和值星排长来查哨了。刘铁民赶紧挺直了身板，精神抖擞地大喊道：“口令？”值星排长按约定回答道：“湘江”。走近后，连长发现只有刘铁民一个人站岗，狐疑地追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刘铁民敷衍道：“李二旦凉了肚子，上茅房去了。”连长叮嘱道：“你们可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打瞌睡，共军神出鬼没，说不定先头部队要到了，不可麻痹大意！”看着连长和值星排长走远了，刘铁民带着他的那支“中正式”步枪、一百五十发子弹和四颗手榴弹一路飞奔逃出了村子。凭着猎人的机智和敏捷，刘铁民摸黑钻山林，走小路，等到东方日出时，他已逃离驻地八十多里地，李二旦本该在凌晨四点交班换岗，可是他在大草垛里一直睡到大天亮，没有把班往下交，所以吃早饭时连里才发现刘铁民逃跑了。这时他脱逃已经整整八个小时了。营里派出一个连追踪十多里搜索寻找不见踪迹，只好作罢，大战在即，谁也顾不上他了。中午时分，刘铁民逃到一座小山里，人又累又渴又饿，坐下来捧起泉水刚喝了两口，就听到山下人声嘈杂，有人喊道：“快出来吧，我们已经把你包围了，你跑不掉了！”刘铁民大吃一惊，自己跑出驻地已经一百多里了，追兵怎么来得这么快？怎么知道他逃跑的路线的？刘铁民百思不得其解，他从灌木间隙朝山下望去，见四周都是穿黄军装的士兵，小山方圆不到一里，被围得水泄不通，看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刘铁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突然，刘铁民发现一座长满荆棘茅草的古坟下面露出了一个脸盆大的洞，洞口被茅草遮挡得严严实实，听到越来越近的吆喝声，刘铁民不顾一切地钻进了墓穴里，刘铁民的手探到了一具冰冷的枯骨，吓得他直打哆嗦。这时，听得外面的人大喊：“抓到了！抓到了！”刘铁民从洞口茅草的间隙里看到，几个士兵押着一名逃跑的壮丁走下山去。原来他们并不是冲自己来的，虚惊一场。幸亏自己钻进了墓穴，不然被搂草打兔子捎带着抓去了那才冤呢！刘铁民辗转回到了家乡，把枪支弹药藏到了红薯地窖里，继续干起了务农打猎的营生。

二

刘铁民逃回家乡后与父母亲过着务农打猎的平淡生活，这期间他娶妻生子。1940年2月，刘铁民又一次被抓壮丁入伍。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开小差当逃兵。因为这一次是和日本侵略军作战。人无分老幼，地无分东西，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刘铁民靠着精准的枪法，打死了不少鬼子兵。同时，他也强烈地感觉到日中双方武器装备的优劣造成的战斗力的差距。中国士兵手中的武器是巩县兵工厂仿照德国毛瑟步枪制造的“中正式”步枪，由于钢材达不到技术要求，工艺水平低，加工精度差，枪支的性能大打折扣，有效射程只有二三百米，而日本兵手中的“三八式”步枪枪管长，射程达到四五百米，射击精度高，拼刺刀肉搏战中也有明显的优势。在战斗中，我方的枪打不到日本兵，日本兵手中的枪却能够打到我方。更不用说日本兵配备的迫击炮、机关枪和掷弹筒比中国军队不知多多少倍，空中还有飞机扫射、炸弹助战，所以在战场上双方伤亡的比例往往是一比二至一比四以上。1941年9月7日，第二次长沙保卫战打响。日本侵略军集中优势兵力围攻长沙，历时一个多月，战斗打得十分惨烈。负责长沙守卫的第九战区损失巨大，有四个军被击溃。刘铁民在第二次长沙保卫战中，左腿膑骨被一颗子弹打伤，行动不便，长官打发他五块银元让他退伍回家乡养伤。刘铁民回到家里，父母亲和妻儿都很高兴，毕竟从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拣回了一条命。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和锻炼，刘铁民的腿慢慢恢复了功能，能够正常行走了。刘铁民重新干起了务农打猎的老行当。就在刘铁民回到家乡养伤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刻骨铭心地体验到了没有国家的安宁，就没有个人小家的幸福。日本飞机三天两头从湖北汉口、宜昌飞过来进行轰炸扫射，不少无辜的平民百姓惨死在日军飞机的轰炸扫射下。乡村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天天听到的都是日本军队已经从湖北的公安、沙市打过来了，日本军如何烧杀奸淫的传说。

这一天，刘铁民天蒙蒙亮就起来进山打猎去了。到吃早饭时，刘铁民已经打到了四只狐狸、两只野兔和三只野鸡。他拿了两个煮红薯和一个玉米饼子，一块咸菜背着猎物上了路。冬天，野兽的皮毛值钱，他准备卖了给妻子剪一段布料做一套新衣裤。从家到最近的集镇上有十五六里地。刘铁民走了一个多小时，远远地望见集镇上的情况不对头。这天是集市日，往常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集镇上早已熙熙攘攘，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了。可是今天却死气沉沉，见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鸡鸣犬吠和嘈杂的人声。这是怎么啦？刘铁民开始怀疑是不是把日期记错了？仔细一琢磨，日期没有记错，正是今天呀。这时，从镇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四十多岁的乞丐，刘铁民问道：“大哥：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吗？怎么看不到人？”

乞丐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道：“还来赶什么集，你不要命啦！日本兵昨天就把镇子占了，镇上的人早两天就跑光了，你不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刘铁民还打算到镇里去看看呢，幸亏遇到了这个乞丐，要不稀里糊涂地进镇，自己的一条小命就白白地葬送了。刘铁民把自己还没有吃的玉米饼子送给乞丐，赶紧抄小路往回跑。跑出了约二里地，回头一望看到一队穿黄军装、扛着膏药旗的鬼子兵也出了镇子，沿着大路往西开过来了，为首的一个鬼子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凭着机灵与敏捷，刘铁民很快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回到家里时，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父亲见他气喘吁吁地把猎物又带了回来正纳闷儿。

刘铁民把去集镇遇上日本鬼子的事说了一遍。父亲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这杀千刀的鬼子兵无恶不作，我们得早做准备。后山上有一个岩洞，洞口只容一个人进出，有茅草树枝掩盖，不知道的人走到跟前也发现不了，洞里面有两三间房大，冬暖夏凉，还有一股清澈的泉水，是个避难的好地方。我们把油盐菜米、烧柴和其他日用品搬进洞里，至少要够全家人在里面生活一个月。如果日本鬼子进山，我们全家人就搬进洞里住。”

刘铁民家在半山腰，从沟底到半山腰垂直高度有三百多米，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山沟底来了人，从上面往下看一览无余。从山沟底往上望，他家的房屋都被山岩和树木遮掩着。就是日本鬼子进了山沟，全家人再躲进山洞都来得及。

刘铁民用了两天的时间把全家人一个月生活的油盐菜米及烧柴和其他日用品搬进了洞里，又搬进了一些柴草进去，铺在地上隔潮气。办妥这一切，刘铁民从地窖里把那支藏了几年的“中正式”步枪和一百五十发子弾及四颗手榴弹取了出来，他原来每隔两个月就把枪支擦拭保养一次，所以枪支弾药都完好如初，没有一星锈迹。刘铁民很高兴，心想这支枪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他把枪精心擦拭了一遍，该上油的地方都上好油，拉动枪栓推弹上膛，枪机各个部分运转灵活，刘铁民放了心。日本兵从山外十几里的镇子上，要进山也就是一个多小时的工夫，从现在起，必须枪不离身，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防止日本兵搞突然袭击。

这天，山沟里突然人喊狗叫鸡犬不宁乱哄哄的。刘铁民叫父母亲和妻子带着孩子赶紧去山上的岩洞里避一避，自己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不放心，再三叮咛刘铁民：“千万小心，如果是日本兵进了山，就赶紧回来躲进山洞里。”父亲也说：“你单枪匹马，遇上日本兵千万不要逞强，赶紧回来躲进岩洞里来，别让全家人为你一个人着急。”

刘铁民安慰了父母让他们放心，便转身走了。

刘铁民住在南县厂窖的姑姑、姑父及表哥、表嫂还有表侄儿、侄女全家六口人都惨死在日本强盗的屠刀下。姑姑住的肖家村，全村男女老少129名全部被日军杀害，无一幸存。刘铁民的表嫂遭到二十多名日本鬼子的轮奸凌辱后被刺刀桶死。不满两岁的小表侄子，被日军用刺刀挑起来举到空中取乐。刘铁民听到一个从死人堆里侥幸逃出来的人说，厂窖镇瓦连堤村的群众有60多人躲进了当地的杨凤山屋场，日军赶来后将其中的二十多名妇女赶进另一栋民房内全部轮奸了，发泄完兽欲后，兽兵们将这些赤身裸体的妇女关在民房内，浇上汽油一把火连人带屋烧成了一片灰烬。剩下的三十多名男人及小孩被日军用绳索捆绑串在一起，用刺刀押着赶进附近的一个水塘里全部淹死，看到村民被水淹溺挣扎的痛苦样子，日军拍手击掌狂笑。刘铁民听着把牙咬得咯咯响，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死去的同胞报仇。

刘铁民终于等到了向日本强盗清算国仇家恨的时候了。第二次长沙保卫战中虽然没有少杀日本鬼子，但是因为中途负伤他没能坚持到底，至今觉得是莫大的遗憾。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打鬼子的好机会。

刘铁民借助岩石和树木草丛的掩护，机灵得如同一只敏捷的猴子，飞快地往山沟里跑去。山沟里还住着谢中旺、李少杰和周洪福几户人家，平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彼此都很熟悉，有什么事情都是互相帮扶的。今天山沟里的动静有些反常，很可能是该死的日本兵进了山。刘铁民想到这里，不由得心跳突然加剧了。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拉开枪栓，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快到山沟底了，最近的一家是谢中旺，其次是李少杰，最外面的是周洪福家。声音是从周洪福家传过来的。

刘铁民听到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果然是日本兵进山了。刘铁民不由得心里一紧。他从灌木丛里往周洪福家的院坪看去，只见一个日本兵手里牵着周洪福家的一头大水牛，还有一个日本兵把枪扛在肩上，枪上吊着几只鸡。周洪福家的狗在拼命地狂吠不止。

一个女人哭号着大呼：“救命啊，救命啊！”

刘铁民扭头一看，只见两名日本兵架着周洪福新婚的妻子往外走。周洪福的父亲满头鲜血躺倒在地上了。刘铁民顿时热血往上涌。现在是四比一，敌众我寡，但是自己在暗处，鬼子在明处，由于熟悉地形，完全可以在日本兵得意忘形之际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刘铁民瞄准架着周洪福妻子的一个日本兵胸部一扣扳机，子弹却打中了日本兵的胯下，可能是子弹受潮推力不足的缘故，日本兵松开周洪福的妻子，双手捂住鲜血直流的胯下，痛得乱叫。另一个鬼子兵也放开了周洪福的妻子，双手端枪惊慌地四下张望寻找目标。刘铁民的枪又响了，这个鬼子被击中心脏，一声不响扑倒在地。

另外两个鬼子兵吓得赶紧趴在地上，抓着枪仓皇四顾不知所措，有个鬼子兵是小头目，有实战经验，他很快从突袭的惊慌失措中镇定下来，他虽然没有发现刘铁民的具体位置，但是他判断敌手就在房子的后面。他打手势让另一名鬼子兵从房子的西头迂回，他自己从房子的东头迂回，企图夹击刘铁民。刘铁民立刻明白了鬼子兵的诡计。等了一会儿，只见鬼子兵头目叽里哇啦叫了一声，爬起来就往房子东头跑，刘铁民瞄准他的头部，子弹从他两眼之间的眉心穿过，鬼子兵头目一头栽倒在地。另一个鬼子见此情形吓破了胆，连忙掉头往回跑，刘铁民退掉弹壳推弹上膛，一枪打中其胸口，鬼子兵倒地挣扎了几下一命呜呼了。

四个鬼子兵都被刘铁民收拾了。那个受伤的鬼子兵虽然没死，但是由于流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刘铁民喊道：“洪福，你在家里吗？”

周洪福受伤的老父亲在地上轻声回答道：“洪福舅舅家翻修房屋，洪福昨天同他娘去了还没有回来。”

刘铁民道：“周老伯，你不要害怕，日本鬼子在这里的时间长不了，你们赶快到亲戚家去避一避吧，鬼子兵很快会找到这里报复的。”刘铁民给周洪福的父亲包扎好伤口，对周洪福的父亲道：“周老伯，你赶快和嫂子走吧，迟了就走不脱了。”

刘铁民把鬼子的枪支弾药及干粮盒都收集起来，然后把尸体一起拖到山上一个天坑扔了进去。这个天坑周围长满一米多深的杂草和灌木丛，外面的人走到坑边也发现不了。接下来，刘铁民又把地上的血迹铲掉，垫上一层土。他把痕迹都清理干净，担心鬼子兵找到周家报复。

周洪福的妻子和父亲清理打点好行装，刘铁民看着他们远去，这才背上那四支“三八式”步枪及四百发子弹、八颗松球式手榴弹离开周家返回山上。刘铁民原来准备把这些东西直接背到家人藏身的岩洞里去，仔细一想又觉不妥当。日本鬼子一下子失踪了四个人，附近又没有中国军队驻守，很可能会追踪找进山里，如果带上狼狗就会嗅着他的气味，把鬼子引到洞口，自己和家人都会被堵在洞里。刘铁民决定不回洞里，得把日本鬼子引向与岩洞相反的方向。这大山道路崎岖，地形复杂，林木茂密，岩洞遍布，沟壑纵横，到处都有泉水，飞禽走兽唾手可得，吃喝不愁，刚才又得到了一批枪支弹药补充，还有军用干粮压缩饼干够自己支撑一段时间的，依靠山林与鬼子兵周旋起来游刃有余。这样一想，刘铁民心里就踏实多了。

自己到哪里去呢？在这寒冷的冬天，在野外是不能露宿的，冻病了就麻烦了。刘铁民琢磨了好久，忽然想起父亲曾经带他去采集过草药的老鹰崖，那个地方地势十分陡峭险峻，要手脚并用连爬带攀地才能上去，一百二十多米的悬崖峭壁上面有一个岩洞，洞里虽然不大，却很深，足够一个人在里面藏身了。更难得的是这个洞子有一个仅容一个人爬过的通道，直达后面的悬崖峭壁，悬崖峭壁有十几米深，再往下就是一片林木茂盛的山坡了，这个岩洞不但安全，而且还有一条隐蔽的通道作为退路。这个老鹰嘴崖岩洞，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小鬼子们即使知道他藏身在这里，对他也无可奈何。

刘铁民拿定主意后，便抓紧时间往老鹰崖的岩洞里转移搬运东西。缴获的四支“三八式”步枪、四百发子弹，八颗松球式手榴弹，连同自己的那支“中正式”步枪和一百多发子弹，四颗手榴弹等物资，分四次搬进了岩洞里。搬到第四次时，山沟里出现了一小队打着膏药旗的鬼子兵。为首的牵着一条大狼狗，正沿着上山的小路摸上来。

狗日的果然找上门来了！借着鬼子兵还没有发现自己，刘铁民赶紧拉开一支“三八式”步枪的枪栓，压好子弹做好战斗准备。

“铁民，铁民！”突然，父亲出现在自己身后。

刘铁民大吃一惊道：“爹，你不在洞里呆着，出来干啥？”

父亲道：“你一大早出来，多半天了没有音讯，全家人都不放心，我出来找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铁民道：“该死的日本鬼子进山了！我下到沟里时，正遇上四个鬼子兵抢周洪福家的东西，把周大伯也打伤了，还要把周洪福的媳妇抓走。我干掉了那四个鬼子兵，现在他们的同伙找上山来了，你看，正在往山上爬呢！”刘铁民说完往山下一指。

父亲顺着刘铁民指示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小队鬼子兵，忙说：“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快跟我回到洞里去吧！”

“爹，我不能跟你进洞去，这帮家伙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干掉了他们四个鬼子兵，他们来找我报复了。”

“乘他们还没有发现你，赶快跟我回洞里去躲起来不就行了吗？”

“不行！那样不但我躲不过去，还会把鬼子兵引到洞口来，连累全家人跟我一起遭殃！你没有看到他们牵着一条大狼狗吗？那狼狗嗅觉很灵敏，能闻到我的气味，跟踪我的踪迹，你赶快回到洞里去，告诉娘我手里有枪，地形熟悉没关系，我准备把他们引到老鹰崖那边去，等你们安全了，我就一心一意跟狗日的周旋，把他们一个个消灭，放心吧，日本鬼子抓不着我，我很安全，不要为我担心！”

“那我也不进洞里去了，我和你一起跟狗日的干！别忘了你爹当年也是打过老虎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不行！爹，您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留下来反而会拖累我，成为我的累赘。您赶快回洞里去吧，您不回去，家里的人不知道我们俩怎么样了，会非常焦急的，要是他们再出来找我们，被鬼子们发现了，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父亲见铁民说得在理，只得同意进洞里去。临走，向刘铁民要了那支“中正式”步枪和一百发子弹，作为防身用，万一鬼子发现了洞口想进去，还可以抵挡一阵子，还有一条没有明说的理由，就是万一刘铁民陷入了鬼子的合围，自己也可以从外面接应他。

看到父亲的身影终于消失了，刘铁民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全身心地对付鬼子兵了。

刘铁民隐蔽在灌木丛中，只见一个班的鬼子兵在他们家的房屋前面停了下来，见房门紧锁，里面空无一人，叽叽咕咕议论了一阵，在狼狗的引导下朝他躲藏的半山腰摸上来。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鬼子兵往全家藏身的岩洞口方向去！

三

鬼子兵们绕到屋后，到了岔路口，往右是全家人藏身的岩洞，往左是刘铁民隐蔽的灌木丛方向。鬼子们在岔路口停了下来，大狼狗在地上嗅来嗅去地绕开了圈子。刘铁民明白，那地方父亲刚才也走过，狼狗是在周洪福家闻着自己的气味一路追踪上山的，现在一下子出现了两个人的气味，干扰了狼狗的追踪能力。不行，决不能让鬼子兵往全家人藏身的岩洞追踪过去。想到这里，刘铁民决定打一枪把鬼子兵引向自己。先打谁呢？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把手中的“三八式”步枪搁在一块大岩石上瞄准了牵着大狼狗的鬼子兵班长，屏息静气，轻轻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鬼子兵班长应声仰面而倒，滚下了山坡。其余的鬼子赶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大狼狗还站在原地狂吠不止。这倒提醒了刘铁民。大狼狗对自己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有它在，鬼子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自己的行踪，刘铁民连忙瞄准了狼狗的头部，只见一声枪响，狼狗就哀鸣着滚下了山坡，一会儿就没有了声息。打掉了狼狗，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刘铁民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砰”、“砰”接连两声枪响，打得刘铁民面前的大岩石火星飞溅。刚才只顾全神贯注打狼狗了，让鬼子兵发现了自己隐蔽的大岩石。刘铁民赶紧悄悄地挪动身子，往右侧的一棵大樟树后隐蔽下来，等待时机。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剩下的十二个鬼子兵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刘铁民能够看到紧紧贴在地面上的鬼子兵，但是毕竟目标太低，虽然也能够瞄准射击，但是命中的把握不是很大。自己一开枪，位置又会暴露。对方是12个， 1比12的劣势，自己一举一动都必须格外谨慎，一着不慎就会给带来灭顶之灾。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鬼子们仍然一动不动。大约过了两袋烟的工夫，刘铁民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法子扰乱敌人，打乱对方的阵脚，才能有效地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刘铁民挪动了一下瞄准线，发现有三个鬼子兵重叠在一起，前一个鬼子的头部后面是一个鬼子的肩部，再往后又是一个鬼子的臀部，瞄准好了这一枪打过去，弄得好可以一枪穿透三个鬼子。只要能打死或打伤一个鬼子兵，自己这个险就值得冒。鬼子只要被打死或者被打伤一个，必然又会引起一阵慌乱，给自己造成射击的好时机。

刘铁民反复调整姿势，挪动瞄准线，直到有九成把握了才逐渐加大扳机上的压力，终于枪响了……

四

子弹穿过第一个鬼子的脑袋，又穿透第二个鬼子的胸腔，打进了第三个鬼子的屁股里。第一个鬼子兵红白混杂的脑浆溅了第二个鬼子一身。被击中脑袋的鬼子一声不吭就一命呜呼了，第二个鬼子和第三个鬼子只是受了伤，痛得吱哇乱叫。这正是刘铁民所要的结果了。刘铁民听不清也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只见旁边有两个鬼子蠢蠢欲动。刘铁民知道机会又来了，做好继续射击的准备。

这时，鬼子那边的枪又响了，“砰、砰、砰”地响个不停，看得出有几个鬼子在轮流射击，不过他们连刘铁民的位置都没有搞清楚，子弹全打在了那块大岩石上，打得石碴乱迸，火星四溅。有两个鬼子探起脑袋往受伤的鬼子兵身边爬过来。他们打枪是为了掩护救援那两个受伤的鬼子兵。刘铁民瞄准其中一个鬼子的脑袋就是一枪，这个鬼子一声不响又栽倒在一旁。另一个鬼子赶紧停止了爬行，犹豫着是继续前行还是退回原来的位置，刘铁民就在这个鬼子扭转身子准备退回的一刹那，枪又响了，这个鬼子被击中胸膛，马上见了阎王。

打完这一枪，刘铁民顺着地势一滚，退到了一个土坑中。幸亏这一滚，那几个鬼子兵这时才弄清了刘铁民的真实位置，朝大樟树打了过来。樟树皮被打得四下飞溅。刘铁民从灌木丛的缝隙里看过去，六个没有受伤的鬼子兵都暴露在他的射程内。一个班的鬼子兵已经死伤达半，快要撑不住了。只要再干掉两个，他们就得撤退逃回去了。刘铁民试着瞄准射击，但是这个角度的瞄准线上有一块突起的岩石妨碍了弹道，无论打哪一个鬼子兵，子弹都有可能擦着岩石改变弹道。刘铁民想必须麻痹鬼子，让他们站起身才好打。琢磨了一阵子，刘铁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折断一根灌木枝条，重新潜回到大樟树旁把自己头上的帽子用灌木枝条举着晃动，故意让鬼子们看到。鬼子兵果然上了当，几支枪“砰、砰、砰、砰”一阵猛射，把他的帽子射穿了两个洞。刘铁民放下帽子，又悄悄地潜回到土坑里，一声不响地等待时机。鬼子们继续射击了一阵子，看不见帽子了，又不见刘铁民开枪回击，便停止了射击。

狡猾的鬼子并没有马上行动，等候了一顿饭的工夫仍然不见刘铁民的动静，以为真的把刘铁民打死了。他们放心大胆地从地上爬起身，有一个背着被打伤屁股的鬼子，另外6个拖着同伴的尸体开始往山下撤退。刘铁民并没有马上开枪。这时开枪，鬼子们立刻又会趴在地上不动弹，那样就很难对付了。刘铁民等鬼子们走到一段陡峭悬崖边仅容一个人通过的窄狭地段，才瞄准最前面背着鬼子伤兵的大个头开了枪，这家伙一晃摔下了深渊，受伤的鬼子跌坐在地上，痛得大叫不止。后面的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刘铁民又朝最后面的瘦鬼子兵开了枪，这家伙倒在了拖着的鬼子尸体上。剩下的5个鬼子兵，看看地上连趴伏的地方也没有，只得扔下拖着的鬼子兵的尸体，硬着头皮快步往山下逃窜。在这个没遮没拦的地段他们明白只有当活靶子死路一条。反正是死，不如冒死往山下撤，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这给了刘铁民极好的狙击机会。刘铁民连续射击，弹无虚发，先后击毙3个，击伤1个，只剩下一个鬼子跑到了一棵枫树后，由于枫树遮挡住了刘铁民的视线，好歹让他逃脱了，也罢，留下一个鬼子让他回去报信也好，让那些该死的王八蛋知道中国人是不好欺负的。

等那个鬼子逃下山后，刘铁民这才出来打扫战场，把枪支弹药和干粮水壶都收集起来。这时，那个被打伤屁股的活着的鬼子却悄悄地向刘铁民瞄准，刘铁民听到动静立即扑到在地，“砰”的一声枪响，子弹贴着刘铁民的耳根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刘铁民掉头给了那个鬼子一枪，子弹从他的左侧太阳穴打进去，从右脸颊穿出来，那个鬼子顿时一命归西。“狗日的，找死啊！”刘铁民本来不打算击毙这个受伤的鬼子兵的，这时他既后悔又后怕。自己一时心软，差点丢掉了性命。在战场上，日本鬼子发现中国的伤兵是毫不留情的，一律都要用刺刀捅死。

刘铁民知道活着的那个鬼子兵逃回去以后为了掩盖他们的惨败，一定会夸大其词地向上面谎报军情，说他们遇上了多少中国军队。鬼子就一定会派出相当规模的部队报复围剿，自己必须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这个地方是不能呆下去了，可以保证自己发挥优势的地方就是老鹰崖的岩洞，把阵地建立在洞里鬼子兵再多也拿他没有办法，自己只有守着那个阵地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不用害怕。

刘铁民把缴获的战利品一趟又一趟地往老鹰崖的岩洞里搬，在往老鹰崖与家人藏身的岩洞的岔路口，为了引诱鬼子，故意往老鹰崖的路上丢弃一些鬼子兵的军帽及军用皮带之类的小物品。避免鬼子兵们瞎闯到家人藏身的岩洞，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刘铁民把缴获的战利品全部搬进老鹰崖的岩洞里，他发现还得到了一个掷弹筒和十发枪榴弹，这东西杀伤力比手榴弹还厉害，能够打三四百米远，明天或许能派上好用场。这时，已经黄昏，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暮霭中。日本鬼子最怕的就是夜战和近战。他们人地生疏，夜间只能龟缩在宿营地，不敢出门，生怕受到中国军队的夜袭。近战，他们武器装备上的优势无法发挥，飞机、大炮、重机枪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刘铁民知道晚上可以放心休息，睡一个安稳觉了。

刘铁民打开从鬼子那里缴获的干粮盒，里面都是长方形压缩饼干，这种饼干营养配置比较全面，人需要的热量、维生素、食物纤维饼干里都有了，这是鬼子的应急食品，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成了对手的食粮。刘铁民吃了一些饼干又喝足了水，便在干草堆里睡下了。他实在疲惫不堪，很快就沉睡过去了。

刘铁民在沉睡的这一段时间里，刘铁民的父母亲和妻子在另一个岩洞却毫无睡意。白天，他们听到洞外半山腰里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声，他们知道这一定是铁民跟日本鬼子交上火了。枪声响得越密，他们心里反而觉得越踏实，双方在交火这至少证明刘铁民还活着，能够与鬼子交战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黄昏时分，枪声开始稀疏下来，到后来完全安静下来没有了一点声息。

“怎么没有枪声了？是不是铁民出了事啊？”刘铁民的母亲担心地道。

“看你这张乌鸦嘴，就不会往好的方面想，你干嘛就不说是鬼子叫铁民给收拾掉了呢？”

铁民母亲不服气地道：“鬼子的人多，铁民就孤身一人，我这是为铁民担心啊，你不能出去看一看吗？”

刘铁民的父亲抄起枪就要出洞，刘铁民的妻子赶紧阻止道：“妈，不能叫爹出去，如果这时山上鬼子多，爹出去也很危险。铁民不是说过要到老鹰崖的岩洞里去吗？他到了洞里就是安全的，鬼子们再多也不能把他怎么的！再说老鹰崖那地方白天上去都够提心吊胆的，晚上更不能去，弄不好摔下山崖就没命了！如果爹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一家就没有了主心骨，那该怎么办哪？”

刘铁民的母亲一听媳妇说得在理，连忙叫住了刘铁民的父亲，要他不要出去了。

刘铁民一觉醒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的时间。他起身到洞口往外望，只见远处红光闪烁，隐约还能听到隆隆的闷雷般的炮声。根据第二次长沙保卫战的经历，知道是日本鬼子夜间焚烧民宅的火光，炮声是日本鬼子在攻城。 刘铁民在洞里点燃一个松树枝照明，开始检查维护武器，准备迎接一场恶战。他把缴获来的十五支“三八式”步枪都压满了子弹，又搬了几块大岩石在洞口垒成了一道防弹墙，只留下一个射击孔，一旦与鬼子交火，就安全多了。刘铁民还把缴获的手榴弹、掷弹筒和十发枪榴弹都搬到洞口一侧集中起来，以备战时之需。做完这一切，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鱼肚白。

活着的那个鬼子兵名叫河野正雄，他所在的部队系原来驻扎在湖北沙市的第十三师团下属的104联队。他逃回军营后马上向中队长伊藤寿男报告说：“我们去山里筹粮，没想到遇上了中国军队一个连的伏击，我们班全军覆灭，只有我侥幸逃回。”

伊藤寿男质疑道：“根据我们侦察掌握的情况，中国军队在这一带没有部队布防啊！你们遇上的是不是当地的民团或者土匪等地方武装呀？”

河野正雄继续狡辩道：“对方装备精良，战斗力很强，绝对不像是地方武装。”

伊藤寿男疑惑地道：“难道是第九战区薛岳所部派出的小股机动侦察部队？”

不管是正规军还是地方武装力量，在一天的时间里吃掉了一个班的大日本皇军，伊藤寿男还是吃惊不小。他按照自己的揣测向大队长井上一郎报告说日军一个班去筹粮，与第九战区一个机动侦察连遭遇，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上午有四名皇军也是被这个机动侦察连所歼灭。现在围攻常德的外围战已打响，如果这股深入到皇军后方的精锐力量不消灭，势必会成为大日本皇军的心腹大患，请求派出一个大队的皇军围歼这个机动侦察部队。骄横不可一世的井上一郎从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他认为杀鸡焉用宰牛刀！那个班的皇军之所以被歼灭，是因为太大意。他听完报告后立即决定由伊藤寿男率领一个中队前去围剿讨伐，一百八十多名皇军对付一百三十多人的中国军队侦察连，已经占绝对优势，足以取胜了。

第二天，伊藤寿男的中队凌晨六点开饭，七点整便由河野正雄带路，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沿着小路开进了山里。伊藤寿男把中队里的三挺重机枪都带上了，还特地向大队里要了两门迫击炮。

伊藤寿男带领着中队长驱直入，所到之处，农舍里均空无一人，既听不到鸡鸣，也听不到犬吠。

伊藤寿男沿途别说没有见到中国军队或地方武装抵抗力量，就连一个人影、一条狗、一只鸡都没有见到，他对河野正雄关于遭遇中国军队一个连的说法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对河野正雄道：“你说是遭遇了中国军队一个连的兵力伏击，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看不到一点迹象呀？”

河野正雄道：“他们在山上，上了山就会看到了。”

走完了沟底的大道，要上山了，上山的路是崎岖陡峭的小道，窄狭得只能容纳一个人，马也不能骑了。伊藤寿男只好下马步行。四人一组抬着重机枪双人并排行没法上路。井上一郎命令重机枪手把重机枪拆卸分解，把零部件扛着上山。抬扛重机枪和迫击炮的鬼子兵此刻真是苦不堪言，走几步就累得大汗淋漓，直喘粗气，不得不放下肩上的负重就地休息。这样一来后面的鬼子也没法行进了，只好也跟着停下来。

伊藤寿男命令快速前进，可是队伍就是动弹不了。以往军队的武器弹药重装备，都是他们抓中国的老百姓抬，动作稍微一慢，枪托、皮鞭就雨点般地砸到了他们的身上。现在，中国的老百姓都跑光了，躲进了深山老林里，他们无处寻找，这些消耗体力的重活只好由他们自己干了。伊藤寿男看着那些累得龇牙咧嘴的鬼子兵，再催促也无济于事，他无可奈何。鬼子越往上走树林越茂密，山上怪石嶙峋，伊藤寿男觉得每一棵大树、每一块岩石后面都隐蔽着随时可能置他们于死地的中国军人，他担心随时可能受到中国军队的袭击，被当成活靶子打。他不时地把望远镜举在眼前观察前方山林里的动静。

五

九点多钟，鬼子兵发现了摔下悬崖的两具鬼子兵尸体。继而到达了昨天刘铁民与鬼子兵激战的现场，看到了横七竖八躺在小路上的鬼子兵尸体，伊藤寿男不由得心惊肉跳，他留下22人处理尸体，其余的继续前进，井上一郎命令做好战斗准备。又行进到了一个岔路口，仍然没有发现中国军队。走在最前面的河野正雄和鬼子的尖兵班传话，前面有向左向右两条路，请示伊藤寿男怎么走？

伊藤寿男不敢擅自妄断，只得走上前去，经过一番观察，发现去左边的小山路上，有丢弃的鬼子们的装备，军帽、皮带呀，伊藤寿男判断中国军队肯定是往左边这条山路走了。鬼子的人马全被吸引到了老鹰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近了死亡的陷阱。

鬼子们气喘吁吁地行进了一个多小时，上午十一点多到达了老鹰崖的下面。伊藤寿男抬头一看，这条山路的尽头，悬崖峭壁的上方一百多米高处有一个岩洞。到岩洞里去根本没有路，只能攀爬过去，这条“路”由于岩石长期风化被雨水山洪冲刷成一条浅浅的沟壑。这条沟壑几乎垂直着向上延伸上去，只能抓住石头、蹬住石窝手脚并用才能攀登上，可手脚并用往上爬怎么能作战呢？

伊藤寿男用望远镜观察，岩洞口用大岩石垒成了有射击孔的作战工事，毫无疑问，伏击皇军的中国军队就隐藏在上面那个岩洞里。伊藤寿男按照日军程式化的作战模式，决定先炮轰，然后在重机枪火力掩护下再发起攻击，直至消灭岩洞里的中国军队，最后占领岩洞。伊藤寿男命令快速组装好重机枪和迫击炮。过了半小时，重机枪和迫击炮准备就绪，只等伊藤寿男的命令就可以开火了。

洞口下方传来的嘈杂声早就引起了刘铁民的警觉，他从洞口的射击孔看下去，日本鬼子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他的眼睛。他知道日本鬼子架设好了迫击炮，该一顿炮轰了。迫击炮是曲射炮，不能直接瞄准差不多是垂直的峭壁洞口射击，所以迫击炮弹要打到岩洞，几乎不可能。尽管如此，刘铁民还是撤退至岩洞深处，以防万一。

不大一会儿，鬼子果然开炮了。

“咣”——“轰”！第一声响是迫击炮弹飞出炮口的声音，第二响是迫击炮弹落地爆炸的声音。第一发迫击炮弹飞到洞口上方的崖壁上爆炸了，炸得碎石飞迸，溅落到崖下。

第二发迫击炮弹又落到了洞口下方的崖壁上，又溅起一片碎石碴。

……

鬼子们一连发射了十几发迫击炮弹，没有一发打进洞口的。突然，一发迫击炮弹落到了一块风化很厉害的石头上，炸起了一大团碎石块，劈头盖脸地砸到了鬼子兵的阵地上，一名炮手被一块石头砸中头部，顿时脑浆四溅，一命呜呼了，还有几个不是被砸中了肩头，就是砸在了胳膊或脚上，几名炮手都负了伤，迫击炮顿时哑巴下来。

刘铁民听到没有迫击炮声了，以为日本鬼子要发起冲锋了，赶紧跑到洞口往下看，只见迫击炮阵地上的鬼子兵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还有的躺着，捂头的捂头，抚肩的抚肩，还有的在揉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这情景，刘铁民觉得这正是消灭鬼子炮兵的好时机，迫击炮阵地离老鹰崖的平面距离五六十米，从地面到岩洞的垂直高度是一百二十来米左右，从洞口到迫击炮阵地的直线距离一百三十五米左右。刘铁民忙抄起一支“三八式”步枪瞄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枪响了，鬼子应声而倒。刘铁民快速瞄准，鬼子们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被打倒了一个。其余的才如梦初醒，赶紧往大石头或树木后面躲避。

这时，重机枪响了，打得岩洞上下直冒火星。由于重机枪是仰射一百二十多米的岩洞，子弹不是打高就是打低，根本打不着刘铁民。刘铁民除了身上偶然落上点小碎石碴外，毫发无损。

刘铁民想用掷弹筒干掉鬼子的三挺重机枪，他以前从来没有使用过这玩意儿。在第二次长沙保卫战中，他们曾经缴获过日军的掷弹筒，他看见战友使用过。刘铁民抓起掷弹筒，比划了一下，便把一枚枪榴弹发射了出去。由于刘铁民不熟悉这种掷弹筒的性能与操作要领，筒口的仰角太大，枪榴弹并没有飞到鬼子的重机枪阵地，却落到了距离近二十多米的迫击炮阵地上，在一个装满迫击炮弹的弹药箱里开了花，引起了一连串的爆炸。被炸飞的迫击炮弹在鬼子人群里乱飞，有的凌空爆炸，有的落地爆炸……鬼子们被炸得晕头转向，抱头鼠窜。迫击炮阵地上的四箱炮弹全炸完才安静下来。有两发迫击炮弹落到重机枪阵地上开了花，三挺重机枪被炸得支离破碎，机枪手死伤殆尽。刘铁民这一歪打正着让鬼子们吓破了胆，他们觉得中国军队太厉害了，太可怕了！只用了一发枪榴弹就摧毁了他们的迫击炮和重机枪两个阵地。伊藤寿男清点人数，发现死亡15人，负伤13人，对方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就伤亡了28人，实在太有损于日本皇军的威信了！现在没有了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掩护，进攻岩洞里的中国军队更加困难。但是这么不战而退地撤退回去，又实在太没有面子了！伊藤寿男决定进攻一番，多少取得一些战果，回去也好向井上一郎大队长交差。

伊藤寿男把剩下的人组织了两个班的兵力进行火力掩护，另外一个班的兵力担任正面进攻，其余的人作为预备队。刘铁民在洞里听到密集的枪声不知道鬼子们又在玩弄什么花招，从洞口的射击孔往下看，只见有两个班的鬼子趴在地上朝洞口方向打枪，还有两个班的鬼子拉成了一字长蛇阵一个跟着一个往上爬，顿时心里一阵高兴：打活靶子的时候到了。

刘铁民不慌不忙地抄起枪从容地瞄准了一个鬼子，一枪打中了脑袋，只见他身子往旁一歪就不动弹了。刘铁民继续打那些掩护的鬼子，往上爬的鬼子完全可以不理睬，他们还威胁不到自己的安全。刘铁民很快就干掉了5个鬼子兵。刘铁民打得兴起，干脆把步枪换成了掷弹筒，谁知道枪榴弹又打远了，枪榴弹落在预备队的兵群里爆炸了，一下子又炸死了3个，炸伤了2个。第二发枪榴弹还是打远了，又在预备队人群里爆炸了，又炸死了7个鬼子兵，炸伤了5个鬼子兵，这两下子让鬼子死伤了近两个班的兵力。第三发枪榴弹落到了掩护射击的鬼子兵群里，炸死了2人，炸伤了3人，由于射击的鬼子都趴在地上，受弹面小些，所以伤亡也小多了。剩下的几发枪榴弹，刘铁民舍不得打了，他要留在关键的时候用。再看岩洞下面进攻的鬼子们把枪背在背上，手脚并用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往上爬，领头的爬到七八十米高的位置。这个位置离刘铁民只有四十来米的距离了，而且地面凸起，旁边无遮无拦，很有利于瞄准射击。刘铁民根本用不着精确瞄准，只是概略瞄了一下，一枪就打中了鬼子的上胸，鬼子惨叫一声，翻身滚了下去，一下砸中了后面的3个鬼子，他们一起惨叫一声摔下了崖壁。26名鬼子一下子报销了4个。其余鬼子见状趴伏在崖壁上既不敢上爬，也不敢下爬。要退回去也只能是手脚并用地一步一步往下退。这时刘铁民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把他们当活靶子打。伊藤寿男见打掩护的枪声停了下来，命令预备队上去换下打掩护的两个班。掩护的枪声又密集起来了，这时贴在崖壁上的鬼子才又开始又往上爬。

刘铁民有了经验，懒得管他，等他们爬近了再打不迟。这一次，刘铁民准备用岩石打。他从洞里滚过来一块大岩石，这岩石足有两百多斤重。他把大岩石推到洞口边沿，等待着鬼子送上门来。等到领头的鬼子爬到八十米那个凸出位置时，刘铁民把那块巨石使尽全力推了下去，“咣”地一声，巨石直接击中了鬼子的头部，与钢盔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爬在最前面的那个鬼子头部被砸烂，一声不响地滚了下去，巨石沿着地势一路下滚，又接连砸翻了两个鬼子，都惨叫着摔下了悬崖，又有3个鬼子兵见了阎王。

伊藤寿男叽里哇啦叫喊了一阵子，士气低落的鬼子兵这才又往上爬。刘铁民听不懂日本话，不知道伊藤寿男喊的什么话，但是从鬼子们的反应看，应该是为鬼子们打气鼓劲的话。刘铁民只猜对了一半。伊藤寿男喊话的意思是中国军队没有子弹了，他们人也不多，不是大日本皇军的对手，不要顾虑，给我冲上去，拿下阵地，为天皇陛下尽忠！那些被武士道精神洗过脑的鬼子兵们听了伊藤寿男的喊话，仿佛注射了吗啡，果然毫无顾忌地加快了上爬的速度。刘铁民这次采用火攻。他把洞里的干燥茅草和干树枝捆成一捆，然后划火柴点燃了柴草捆，从洞口朝鬼子的头上推了下去。熊熊燃烧的柴草捆从鬼子们的身上滚过，引燃了他们的衣服，有6个鬼子兵被烈火烧得惨叫不止。3人先后滚下悬崖摔死了，只有两个火势较弱的鬼子兵扑灭了衣服上的火苗，但是脸上手上都烧起了水泡，钻心的疼痛使他们哭嚎不止。

伊藤寿男见这情景，继续打气高声喊话道：“中国军人没有弹药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帝国的武士们，快冲上去，天皇陛下在等候着我们胜利的捷报！”

进攻的鬼子兵伤亡惨重。在伊藤寿男的督战下，剩下的16个鬼子只得又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往上爬。刘铁民看到有三四个鬼子挤成了一线，忙抓起一枚松球式手榴弹扔了下去，3个鬼子一下被炸飞了，从悬崖上抛了下去。趁着其他几个鬼子发愣的工夫，刘铁民一枪一个又干掉了两个。到这时为止，进攻的两个班的鬼子兵被刘铁民收拾过半，只剩下了11人。这11人狼狈不堪地退了回去。伊藤寿男见此情景，气得七窍生烟，可又束手无策。鬼子们不相信伊藤寿男的蛊惑了，他们不仅被枪击，还挨了手榴弹，看来中国军队用火烧、用滚石对付他们并不是没有弹药了，完全是因势利导，物尽其用。在这个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峭壁隘口再打下去，除了白白送死，不会有其他任何结果。

伊藤寿男能够使用的招数都用出来了，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冬日夜长昼短，夕阳已经坠落到大山后面了，整个山林里都暗了下来。伊藤寿男感到骑虎难下，自己组织指挥的这场清剿行动，造成死46人伤20人的代价，却一无所获。伊藤寿男想到了推卸责任的一步棋，决定向联队发电，请求师团派空军支援。其实，伊藤寿男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过岩洞的地形，岩洞的洞口向下倾斜，都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悬崖峭壁的坡度几乎垂直。即使是飞机来轰炸扫射也无济于事。炸弹扔不到洞里，机关炮和机枪扫射也打不到洞里。伊藤寿男这一招完全是推卸责任，让空军分担他作战不利的责任。在给联队的电报中，伊藤寿男大大夸张了中国军队的实力，谎报了军情。联队据此骗取了师团的重视，果然复电同意派出三架轰炸机支援伊藤寿男。鉴于天色已晚，日军飞机从汉口军用机场起飞到达战场上空时，肯定天已黑了，飞机无法看清地面目标，要伊藤寿男点燃三堆篝火为飞机指示攻击目标。三堆篝火组成一个锐角三角形，锐角所指方向即为攻击目标所在的方位。

伊藤寿男收到复电，大大松了一口气。他马上命令士兵们到山林里收集枯枝干草，堆成三个柴草垛，准备飞机飞临上空，立即点火。又饥又渴疲惫不堪的日军士兵此时无比沮丧，一个个盼望空军的飞机赶快飞来，为他们扭转战局，赶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战斗，保住一条小命。

谁知道，空军飞机参战的结果，不但没有为他们扭转厄运，反而使他们雪上加霜，这是伊藤寿男万万没有想到的。当飞机离伊藤寿男所在的位置还有五分钟的航程时，联队发报电令伊藤寿男立即点燃攻击目标的篝火。伊藤寿男命令点燃篝火。三堆篝火立即熊熊燃烧起来。不一会儿，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飞机轰鸣声。这一切，都被洞口的刘铁民看在眼里，他知道鬼子们叫来了飞机助战，火堆就是为飞机指示攻击目标的。

王八蛋想好事！刘铁民决定用掷弹筒发射枪榴弹打熄他们的火堆，让飞机无法判断攻击目标。刘铁民朝三角形顶端的火堆发射了一枚枪榴弹，不料没有击中，倒是又炸死了3名鬼子兵。负责照看火堆的鬼子兵吓得四散逃跑，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枚枪榴弹正好落到火堆上，火堆被炸得四散开来，成了几处零星的小火苗。就在这时，三架日本轰炸机飞临了上空。飞行员往下看，根本看不出火堆指的什么方向，只好胡乱轰炸扫射，刘铁民没有伤着一根毫毛，反而有几颗炸弹落到了鬼子兵群里，炸死了5人，炸伤了7人。飞机扫射中，又有7名鬼子兵中弹身亡。伊藤寿男的左手也被弹片削掉了两个手指头，气得他破口大骂。无奈，他的发报机并不能直接与飞行员联系。飞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轮番轰炸扫射，而且一次比一次飞得低，夜间山里雾霭升腾，有一架飞机由于看不清地面的情况拉起过迟，一头撞在岩石山头上坠毁爆炸燃烧，熊熊大火映红了天空。其余两架飞机吓破了胆，胡乱扔掉了剩余的炸弹，掉头飞回汉口复命去了。伊藤寿男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刘铁民在洞口看到这一切，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在这种情况下招来飞机助战，比蠢猪还蠢，如果伊藤寿男不是心怀拉人下水为自己分担责任的鬼胎，是不会出此下策的。这一天的围剿行动，伊藤寿男的中队损失惨重，共死亡61人，负伤27人，除了14死、7伤是由于他们自己的飞机轰炸扫射及廹击炮炸飞的岩石砸死的外，其余47人死、20人伤都是刘铁民的直接战果。

伊藤寿男连夜处理了阵亡鬼子兵的尸体，带上剩下的92人和27名伤员撤回驻地去了。伊藤寿男回到驻地，加油添醋地把空军支援中如何敌我不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他的中队造成了重大伤亡的情况向联队作了汇报。把被刘铁民打死打伤的鬼子兵绝大多数都算到了空军的头上，把他作战不利的责任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了。

空军在这次支援作战的行动中损失了一架飞机，一个飞行员，已经够倒霉的了，加上又是在能见度不好、战场情况不熟悉的夜间行动，地面没有正确的标志引导，造成误炸误伤，也就情有可原了。所以参加支援作战的空军飞行员也没有受到责任追究。伊藤寿男还谎报战果，说中国军队的这个机动侦察连已经被他们基本歼灭，剩下的极少数伤残人员逃窜到了大山深处，他们自顾不暇，难以与皇军为患，不足为虑了。

当时，井上一郎大队长心里明白伊藤寿男是在撒谎也没有揭穿他。由于日军围攻常德城外围的战斗吃紧，日军第十三师团104联队奉命火速赶往常德城西门外与外围防御的中国守军王耀武部150师作战，因而对刘铁民的围剿讨伐只得不了了之。

尾声

刘铁民看到鬼子们连夜撤走之后，吃了一些干粮喝了一些水晚上在洞里放心大胆地睡了一个好觉，体力得到了恢复。第二天早晨，山里雾气特别大，树木、岩石都隐没在一片乳白色的浓雾中。直到太阳升上三竿，雾气才渐渐消退。等到晌午时分，山林里仍然一片寂静，除了偶尔几声鸟鸣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刘铁民这才确信鬼子们全都撤回去了，没有留下守候设伏。刘铁民心里牵挂着在那边岩洞里藏身的父母亲及妻儿老小的安危，背着一支枪小心翼翼地从悬崖峭壁上爬下来。

刘铁民朝父母亲和妻儿藏身的岩洞摸索过去，没有想到正好与去找他的父亲相遇了。父亲告诉刘铁民，全家人都在，一个都不少。昨天从晌午起，山里枪炮声不断，一家人都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天将黑时，父亲乘着暮色的掩护，出洞想探寻一下外面的情况，走出洞口不远就发现了一个鬼子兵，好像在树林子里收集枯枝干草。父亲赶紧把手里的枪放在草丛里想转身躲开，但是还是被那个鬼子兵发现了。那个鬼子用枪指着父亲扑了过来。父亲乘其走近时抄起枪使劲一枪托砸在了鬼子兵的头上，鬼子兵一声也没有哼就倒下了。幸亏没有被其他的鬼子发现。由于鬼子的尸体离洞口不远，父亲担心鬼子兵发现后会在附近搜索，发现了全家人藏身的岩洞。没敢马上返回岩洞，等天黑以后，把鬼子兵的尸体连同他的枪支拖到一个岩坎上推了下去，制造了鬼子兵自己不小心从岩坎上失足掉下去摔死的假象。还好，鬼子兵没有再来搜寻。不久，父亲听到天空中传来了日本鬼子飞机的声音，这才赶快回到了洞里。刚回到岩洞里不久，就听到外面日本鬼子的飞机又是投弹轰炸，又是机枪扫射，打了半个时辰才慢慢安静下来。父亲琢磨着刘铁民如果隐蔽在老鹰崖峭壁上的岩洞里，鬼子的枪炮和飞机都奈何他不得，就怕刘铁民离开岩洞就危险了。全家人都不知道鬼子们到底走了没有，刘铁民的情况怎样了，当听到山上彻底安静下来，估计鬼子兵们都撤回去以后，他就赶紧出来了，准备去老鹰崖峭壁的岩洞里找刘铁民，没有想到在半路上碰面了。刘铁民和父亲回到岩洞里，一家人经过了一场生死大劫难后又重新欢聚一起了，像过年一样格外高兴。父亲吩咐多做几个菜，一家人好好庆贺一下。吃饭时，就着桐油灯的光芒，刘铁民看到大石头的桌面上，放着干豆角烧腊野猪肉、辣椒炒小淡干鱼、腊豆腐干、炒花生米及一个鸡蛋黄花汤，父亲还给每个人都倒了半碗自家酿的包谷烧（即玉米酒），这种饭菜，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今天只为庆祝一家人大难不死后的团聚。

外面的情况不明，刘铁民一家没有敢贸然走出岩洞，在岩洞里继续居住了二十多天。这期间，他们也出洞口到家里去取些粮食、菜蔬等生活用品，可是等他们回到老屋场时才发现房屋已经被日本鬼子放火烧成了一片瓦砾废墟。好在山里野生资源很丰富，他们可以靠采蘑菇、木耳，采野菜、挖野葛、野山药，打猎维持生活。

在这期间，外面的战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鉴于面临日军的合围常德方面兵力不足，重庆国民政府电令第10军方先觉部由衡山向常德以南急进，星夜驰援常德；令18军向常德北面的津市澧县挺进，包抄日军后方；同时，还令第44军、第74军、第100军火速向常德西北靠拢，与日军展开决战。12月9日，第58军从常德东南的老码头，第72军从常德西面的裴家码头向日军猛攻，击溃日军后抢渡源江，先后占德山街和河洑镇，把日军赶出了沅江以南的常德城乡。接着，58军又从德山街向常德城东门展开攻击。

日军见势不妙，深恐在常德地区被中国军队合围陷入灭顶之灾，开始撤离常德。12月9日凌晨，原常德城守军余程万师长率领57师80余名官兵随同鲁道源第58军率先攻入常德城。9日晚重庆下达命令，要18军、44军、79军追击日军。 21日，中国军队先后收复了南县、安乡、津市、王家厂、枝江、洋溪等地，至25日，进抵松滋、公安一线，日军退至长江以北的荆门、当阳、宜昌等地，恢复了常德会战以前的态势。据当时的统计资料，这次战役中有13万余人被日军杀死，近4万人被致伤残，有3万余妇女被强奸轮奸，其中4000余妇女被轮奸致死，还有8万人被掳走。日军在常德一地，烧毁民房万余栋……给常德地区人民造成的损失达47亿余元。

刘铁民一家得知日军撤走以后才走出岩洞，可是房屋已经被日军付之一炬，没有了栖身之所。全家人耗时数月，伐木割草，好歹在原来的废墟上重新盖起了三间简陋的茅屋，勉强栖身，结束了蛰居岩洞的日子。

多年以来，刘铁民孤胆狙击日本鬼子的佳话在常德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