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

A

我是8年前走进这个家的。彼时，你只有8岁，我抱着一个洋娃娃，你穿着粉白相间的裙子。你接过我手里的洋娃娃，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冲我喊：“妈妈。”

我愣了一下，这和市井里常见的后妈与继女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故事不同。我们仨打了一辆出租车，你的爷爷奶奶、大爷大娘都在等我们回家吃饭。一上车，你就对我说：“我有一个哥哥是猪八戒，还有一个哥哥是孙悟空。”你爸看我听不懂，在一旁解释：“大嫂的儿子胖，二嫂的儿子瘦。”

B

我没有当后妈的经验，你小小年纪却坦坦荡荡地认我做妈妈，我也不能不仁义，辜负了你对我们仨未来幸福生活的期望。只是我不知道，你其实只是表面坚强，心底却时刻担心我变成白雪公主的后妈刻薄你。

你爸晚上加班，我买了米线当晚饭，你一根一根勉强地往嘴里放。我尝了一口，让你停下。你迟疑地问：“妈，你不是不许我们浪费粮食吗？”

这个不是浪费，是卖米线的放盐太狠。

我们走进蛋糕房，蛋挞买一送一。我买了蛋挞递给你，你迟疑道：“妈，我上次吃蛋挞，上吐下泻。”

我转身，拉着你又返回蛋糕房，让你自己挑选蛋糕，你挑了两个肉松面包，还有一些香蕉味道的蛋糕。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家。你拉着我的小手突然紧了一下。我低下头，你说：“她们都说，后妈不会对我好。”

我望着小小的你站在夜空下担忧的样子，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一个缺爱而敏感的小女生。我的童年几乎没有父爱，每次看着同学的爸爸做红烧鱼，我心里都万分难受。所以，我不能让你失去母爱，虽然我仅仅是一个后妈。

“那些都是别人编故事骗小孩子的。”我安慰敏感的你。

C

我出差回家，一进门，婆婆就说：“妍妍在楼下等你，你没看见？”

大冬天，我冲出门去找你，微弱的灯光下，你蹲在地上画圆圈，我的心疼了一下，好像看见8岁冬天的傍晚，我骑着单车去找狠心的父亲。父亲不在公司，空旷的冬夜里，我独自坐在父亲公司门前的台阶上。这样相似的镜头，在30年后重演，虽说故事的版本不同，但意义一样，我们都是寻爱的女生。

我蹲下来抱你，摸到了你冰凉的小脸。于是，我拉起你回家。这个家属院有两个出口，你在北门的路灯下等了我两个多小时，却不知道我下了公交车从东门回的家。第一次被人期待。亲爱的，是你在寒冷的冬夜往我的心底撒了一把向阳花。我忍不住对你说：“下次再等，在屋里就好。”

D

我们全家去吃表亲家的喜酒，你跑过来问：“妈，我能出去玩一会儿吗？”

你这一声“妈”引来一片好奇的目光：“她还喊你妈呀？”

我愣了一下，还没缓过神来，另一个远亲又凑过来问：“她妈跟人跑了，你和她怎么相处？”

都是一些沾亲带故的人，我若翻脸，好像对不起眼前的喜事，我只好装傻，当哑巴。你听见这些人说你亲妈的坏话，一下子变成了受伤的小狼。你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我抓了一把巧克力放进你的兜里，说：“去找你表哥玩。”

这场喜酒让我明白，我们想过平静的日子，不仅要互相珍惜，还要一致应战。你亲妈被这些亲戚当成茶余饭后的话柄，你嫌丢人。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别人议论我爸的种种话茬子。所以吃完喜酒，我对你说：“妍妍别怕，你越怕听见她们揭我们家的伤疤，她们就越得瑟。”

E

我真不知道当妈这么不易。晚上，你不睡觉，像兔子一样，一下蹦到卫生间，又一下蹦回你的卧室。我的神经都快衰弱了。我躺在床上大声喊：“妍妍，你发神经吗？”你猛地推开我卧室的门，蹿到我的床上喊：“妈，好像闹鬼。”

你爸出差了，说实话，我也怕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怕得要命的样子，我一下子坐起来，环视了一下黑漆漆的四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可是，当你拿着奥数29分的卷子举到我面前时，我的火气却一下子被点着了。我搞不懂，既然你不喜欢上补习班，为什么非要嚷着要交补习班的学费。我对着你尖叫，像我妈当年发飙的模样。我指着你的鼻子问：“顾小妍，你欠打是吗？”

你瞪着我，眼圈里满是眼泪。

“你上课干什么了？”我拿着29分的卷子在你眼前摇晃。你除了流泪，低着头不敢出声。

第二天，我带着你去找奥数老师，没想到这位老师不耐烦地甩给我一句话：“光听不练，你的孩子又不是神童。”

我没好气地冲你说：“听见了吗？光交钱不练题，顾小妍，你不如把那400块钱买了炸鸡块。”

我决定给你退了这个补习班。你跟在我身后，眼泪汪汪地上了二楼。女老师问：“你们是来交费的？”

我摇摇头，想了想，先让你在楼下等我。

女老师问：“你除了责备孩子分数低，自己就没有责任吗？”看罢奥数老师的脸色，我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错？

“你平时陪孩子一起做过卷子里的难题吗？”老师问。

“这个倒是没有。”我说。

“这就对了嘛。”老师笑了。

“你是说……”我顿悟，脸一下子红了。

你在楼下等我，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你低着头说：“妈妈，我错了。”然后，你伸出小手递到我面前。

我们出门时，我对你说过：“我会用戒尺打你，古时私塾犯错的孩子都要经过这一关。慈母多败儿。”

我牵起你的手，说：“不怪你，是我这个当妈的失职，没陪你练习过一道奥数题。”于是，这个严冬，我们母女俩每晚都要冒着零下5度的寒冷，坐在公交车里，穿梭在家和补习班之间的路上。

种瓜得瓜，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我并肩而行，你突然冒出一句：“妈，我给你颁一个最佳园丁奖吧？”

“为什么是最佳园丁奖？”我问。

“我们老师说，严厉也是一种爱。”她说。

我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打湿。

（责编 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