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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还照读书窗

2014-10-14葛兆光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4年4期
关键词:线装书理会闲书

葛兆光

灯下读书,想起宋人刘子翚两句诗:“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不觉怆然。现在已经很少有闲人读闲书的闲情了,明月不知人已去,依旧来照,已不再是读书窗。就是读书,也不再有“临月漫披卷,凭栏且数星”的情致。都市的灯光早已把明月挤成了昏黄的一片,遥遥地挂在天边,印刷体加洋装封皮也不像线装书那样可以握成一卷,更不像线装书那样容易抚慰焦躁的心境,不拿笔记本与卡片纸是不能记忆这纸上意思了。陶渊明“不求甚解”的读书法在今天大概是考不中文凭的,换作了今天,他一样只能在灯下操起放大镜一字一句地寻章摘句。

现代人从小读书,说来比古人多得多。据说孔子“学富五车”,以竹简折成铅字算来,他肚子里也不过就是三本两本。杜甫所谓“读书破万卷”,万卷其实是夸大而言其多。现代人又何止读万卷书?可是现代人既成不了圣哲,也成不了诗圣。现代人读书太实用,本来,读书并不在多寡,知识未必是智慧,但现在这个一切都需要分斤掰两拿计算器来估量价值的时代,“急用先学、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立竿见影”的读书法,加上“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读书观,早已把“读书”二字从乐趣变成了折磨。读书已沦落到和木匠磨斧头,裁缝理针线没什么不同的境地。《朱子语类》云:“学须先理会那大底,理会得大底,将来那里面小底也自然通透,今人却是理会那大底不得,只去搜寻里面小小节目。”只这“大”“小”之分中便有个读书真意在。“大”不是肚皮里可以车载斗量的知识,而是心灵中无可计算的智慧,读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心智的润养。

公正地说,读书可分两种:伏案苦读细啃书,记得公式,背得数字,每到领悟处不禁长嘘一声,是书生苦事。这时犹如爬山,一山放过一山拦,攀登时想的是文凭,是课题,是职称,是经世致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和“功名如探囊取物耳”是一回事,书中文字被读成肚里知识。品茗呷酒漫读书,心与书通,忘却经营生计、案牍文字,每到会心处不禁拊掌,是赏心乐事。这时虽人问书中所言何事均浑然忘却,但书中意味则如盐化水中,时时在心头提撕点拨,让人自省,催人自觉,于是书中文字化为心头素养。

诚然,时代在变,文人那点闲情也许已不合时宜了。不过,如果能在电话铃声、汽车笛声、机器轰鸣声中留下一小片安静,让人体会闲读书、读闲书、读书闲的滋味,如果能在霓虹灯光、白炽灯光、探照灯光中给明月留下一点缝隙,让它来淡淡地照一照读书人的书案书窗,似乎也还能给人一线安慰。在连叹息都没工夫的岁月里,人怎样才能将知识转为智慧?其实,读书仿佛旅游,人何必处处拍照留影,处处题写“到此一游”,那山水溪石林壑松风在心头留下些快意,残存半分温馨,让人回想起来就忘却了尘世的疲惫与困惑,这不也就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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