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

______________ 1 ______________

你叫李末，开一辆壁虎绿甲壳虫，每天很拉风地开过高架去上班。有人背后说你曾是贩卖青春的IT 女。你不太介意，还会坦然告诉他们，这是你前男友留给你的车。于是“贱人”的名头基本就算坐实了。

其实你知道，就算不承认，他们也会这样说。

以前，有个叫安络的男子对你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喷去吧。

他是北京人，从总公司派到上海筹建新部门。

你是他招上来的第一批新人。那年你22岁，头发还是笔直的黑色。你在一群面试的女孩里，鹤立鸡群。因为你穿了12 厘米的鞋子。

安络看你岌岌可危的鞋跟，问：“为了漂亮穿这个，不累吗？”

你说：“漂亮就是生产力好吗？”

安络坦言，那一刻，他被你咄咄逼人的漂亮吸引了。

可后来，你看自己2003年的照片，才发现真正吸引人的，其实是你脸上不知死活的青春，浓妆艳抹也掩不住对未来干干净净的向往。

安络喜欢叫你末儿，轻巧的儿化音。那时团队里一共有5个人，主做法国洗发用品。

安络留过法，精通英法德三门外语，做事独断专行，工作的时候爱发脾气，不满意会摔文件夹，但他总是对你网开一面。有一次开会，你拿来的文件里少了很重要的一页，却不记得把它丢在了哪儿。安络转过头，轻声细语地说，别急，慢慢想。

会议室里某位不知深浅的男同事，“扑哧”一声笑出来。

安络就这样，一点不掩饰对你的喜欢。你们在2004年秋天恋爱了。你问他，要不要避讳一下同事？他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喷去吧。

你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它让你体会到了爱的不顾一切。

2005年的春节，你跟着安络去了北京。他的父母住在海淀区的一处教师楼。你买了大礼盒，可一进门就看见安络的前女友小芬。

她还做了一桌家常菜招待你，饭桌上，安络的父亲根本不看你。他只和安络说，你妈半年前就中风卧床了，怕耽误你工作，死活没让我跟你说。这段日子多亏小芬来帮忙。

你坐在一边，默默地想，都分手了，还义务照顾前男友病榻上的妈妈，这心里要充满多少无私的爱呢。

晚上安络找你谈话，末儿，咱俩分了吧。你就当我是禽兽好了。

你没理由不答应。

第二天，你就搭飞机回了上海，把一头有情有义的禽兽，留在了冬天的北京城。

______________ 2 ______________

你的父母喜欢叫你李末。因为你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他们把最好的都留给了你。5岁让你学钢琴，8岁学书法，10岁学英语和奥数，14岁还给你报名参加了强身防狼的跆拳道。他们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技艺，都加注在你身上。

2007年的夏天，你的母亲带着你的照片，去了人民公园相亲角。她拿着你的简历和照片向一群拿着儿子资料的老阿姨推销你。你知道了，发了脾气，说，你这是干吗？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母亲两手一摊，说：那你现在嫁给我看看。

这一年你25岁，婚姻大事成了你妈的心头大患。但你不这么想。

那时你跳槽去了一家新公司，卖结婚必备的金银珠宝。这个圈子藏得比较深，但你适应得很快，凭着漂亮和聪慧深得老板的厚待。小小风光的事业，让你不太急着恋爱，甚至还有一辈子就这样也挺好的想法。

十月，母亲精挑精选出欧阳，让你去相亲。那是你第一次相亲。此人长得不难看，月薪7000块。你们试着谈了两个月，没有悸动，也没有讨厌。只是你一想起将来要嫁给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人，心里就空空的，有点失落。

这段感情，你母亲显得比你更加来劲儿，每天监测你们的恋爱进程，评估你们的结婚指数。

然而，即便平顺的人生也会有逆转的机缘。比如，你和欧阳在一次很普通的聊天中说起了孩子，你说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要小孩。因为你觉得自己内心还没长大。

欧阳恍然地说，哦，这样啊。

后来，他和你联系的频率就降低了。你母亲说：你傻啊，和人家说不要孩子，欧阳妈妈又给他找了个爱生的，生多少个都没问题。

你啧啧地说：他家罚得起吗？其实，你没有不屑的意思，你只是觉得，一段感情因为不生孩子而终结，是一种庆幸。

______________ 3 ______________

后来，你的时间就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去。唯有爱情像顽固的石头，不肯随波逐流。

2010年，你做了公司的小领导，手下管着一批新丁。你的妆容越化越淡，但心事却越来越重。

27岁的你隐隐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家了，下班回来有个像父亲那样的男人，一边收拾你乱扔的衣服，一边问你要不要喝他煲了4个小时的红枣猪蹄美容汤。

不久，你嫁人的姐姐把伟介绍给了你。伟是身家朴实的小男人，他的工资也是7000块，但在2011年CPI暴涨5.4%的背景下有些捉襟见肘。可你不介意。你是奔着结婚去的，主要看中他人好。谈了大半年，了解到彼此都有携手一生的愿望，于是你们商量着在哪儿买房子，婚礼怎么办。他精心和你算计着，每个周末还陪着你满城逛楼盘。你忙忙碌碌地准备嫁时，可他却在秋天和你说了分手。

你问，理由？

他答，有个女孩什么都不要就肯嫁我。

你好想告诉他，其实什么都不要的女孩只懂爱情。和你谈房子，谈养家的女人，才是真心要和你走完后半生的女人。

但，你没说。你已经丢了男人，不想再丢了风骨。

这一年，你闪电般又恋爱了，对方是你大客户的儿子。这个阔少一出手就是十几万豪钻的气派，身边当然少不了莺莺燕燕。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认真过，你刚经历一场廉价的背叛，需要纸醉金迷来加持自己的内心。

你与阔少的恋爱谈得小心翼翼，不肯多放感情，不肯多占便宜，但他好像对你动了真情。他收敛心性，断了放浪不羁的夜生活。圣诞节的时候，他送了你一辆壁虎绿的甲壳虫。你拒绝，说，我不想让咱们的关系变得物质化。

他说，一部车子算什么物质呢，也就只能买个两克拉的石头。

你想想，也是。一部车而已，于是你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你与阔少的恋情持续了6个月。分手的时候，他带着新女友和你说：“我一直以为你改变了我，可是没有，看来我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瞥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友，年轻漂亮，为争到狗屎的身份而兴奋着。

你的心里说不好替谁感到悲凉，唯独手里攥着甲壳虫的车钥匙。原本你打算优雅地还给他，可是此时此刻，你忽然在心里冒出一句安络的口头禅，优雅给谁看呢！

______________ 4 ______________

2012年3月，你结婚8年的姐姐遭遇婚外情。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儿子来找你诉苦。

整整一个周末，她才基本控诉完非人的婚姻史。末了，不忘问，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啊，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

你看着眼泪还未干透的她，无言作评。

2012年8月，你的母亲突发脑溢血。她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临终前一刻，忽然就醒了。

她说不出话，嘴上的氧气罩凝着一层雾气。病床边围满亲人。她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缠满各种管子和电线的手，攥着你的指头，用力地摇。

你掉泪了。你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成了她在人间最后的遗憾。

2013年4月，你带队到北京参加珠宝展，遇到了安络和小芬。他胖了一点，蓄了好看的胡子，举手投足有了迷人的大叔气。那天他和小芬想为8周年结婚纪念日挑一枚钻戒。你这才发现，原来10年真是弹指一挥间。

他说，末儿，你条件不错啊，怎么还单身呢？

你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答。你是个不错的女人，但你的人生PK不过圣母，她们为嫁掉可以不顾一切。你，却不行。

2013年6月，上海电影节。某三线小明星向公司借了百万钻饰走红毯，凭她的声誉，你们不想接，可你们不得不买她背后金主的账。那天你带着保安，提着保险箱，把美钻送到化妆间。

那姑娘看起来真年轻，纤细的手指，戴上梨钻，她在镜子前照了照说，真美。

你说，名师切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她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男同学自己写了部很烂的剧本。但是里面有一句台词，我特别喜欢。

你问，说的什么？

她缓缓地说：每一颗钻石，都要找到属于它的戒托，否则，就是块透明的石头。

到底是演员，一句烂剧的台词，就念得你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