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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屏南

2014-10-11杨静南

辽河 2014年9期
关键词:双溪白水廊桥

作者简介

杨静南 1972年出生。福建莆田人,现居福州。作品散见于《收获》、《山花》、《作品》、《文学界》、《福建文学》等刊,入选若干选本。出版有小说集《杜媺的可疑生活》、《火星的呼吸》。《福建文学》小说编辑。

摩崖与蹚水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路两旁的山峰变得峻峭起来。尽管车窗不能打开,但山林的气息还是通过记忆被唤醒,好像已经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了。

屏南是海拔很高的一个山区县,它之所以被人们认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鸳鸯溪和白水洋。鸳鸯溪的溪谷幽长深峻,溪流依地势或平缓或湍急,整个谷区植被丰茂,笼罩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荫之中。每年11月以后,都会有几千对鸳鸯从内蒙古和东北飞到这里来过冬,一直要到第二年春天才离开。鸳鸯是嗅觉敏锐的鸭科动物,它们在溪谷的水草间游憩,只要空气中有一丝异味,马上就会隐没不见。因为这些色彩艳丽的水鸟,鸳鸯溪被指定为中国的第一个鸳鸯自然保护区。当地人介绍说,早在解放以前,上海动物园里的鸳鸯就产自这里。1979年以后,鸳鸯又被用来形容台海关系,用作对台宣传,鸳鸯溪更因此闻名遐迩。那个时期,许多北方人都会向他们偶然间遇到的福建人打听鸳鸯溪究竟在哪儿。

与鸳鸯溪相比,白水洋是这几年才新开发的景点,因为宣传上的力度,它的名气目前已经超过了鸳鸯溪,称得上是屏南,乃至福建旅游业内的“新贵”了。白水洋的主要景点是“水上广场”,构成水上广场甚至白水洋整个河床的是一整块火山岩体,这是白水洋最为奇特的地方。水上广场是一片浅水,面积大约有四万多平米,深的地方到小腿,最浅的地方仅及脚踝。我们去的前几天,一部有关海峡两岸爱情故事的电影正好在白水洋拍摄外景,扮演男主角的当红小生潘粤明背着他的台湾女朋友在白水洋上涉水而过。

天气还不是很热,不过,景区里已经有人在玩水了。阳光照射下,映衬着水底火山岩的底色,白水洋洋面闪耀着变幻无穷的光芒。白水洋的水极为清澈,如此纯净美丽的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而且客观上也能够亲近得到。从景区大门进来,一直到观景台附近的商店里都有卖泳衣、水枪、游泳圈之类的器具,同时还卖一种白色的、有防滑效果的白色棉袜。“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本来,是可以步入水中,以手掬一捧清水,好好感受一下白水洋,与她亲近一番的。但看到下水的人多了,我却克制住了自己最初的愿望。

可以想象,更热一点的夏天到来时,白水洋面上将会出现的情形。当天晚上,在宾馆的旅游画册里,我真的看到了想象中那种熙熙攘攘的画面。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种过于高涨的人气,白水洋才又被称为“十里水街”的。

为了下到溪谷里方便,这几年,鸳鸯溪景区也绕着山体在岩壁上修了一段十几公里长的水泥栈道,百丈漈瀑布处还建了一座运行高度有120米的山体内竖井电梯。这种电梯据称是华东地区目前唯一的一座。行走在称得上平坦的栈道上,脚底下常常是深不可测的溪谷,猜想得到,那些早年间通往谷底的小径肯定已经荒废了。与道路的变化相同,我意识到现在旅游的性质和人们对自然的观念也正发生着变化,而且可以说是为时已久了。

几年以前,我曾经做过一个有关摩崖石刻的文化选题。翻阅那些相关的册页资料时,经常感觉到自己是在聆听前人与天地山川的丰富对话。虽然题刻者的心境每每不同,但大多数题刻还是反映出他们在面对宇宙天地时某一瞬间的精神表情。中国传统文化是讲求沟通的,这种与天地山川相互激发的隐密冲动,或许就是数千年来人们不断走进大自然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在鸳鸯溪景区的水泥栈道上,我突然想到,和过去相比,现代人似乎已经丧失了在山林石壁间题字的冲动和能力。从一个侧面来说,这种冲动和能力的丧失,其实是一种更深层面上的丧失。

回福州以后,有一个下午,我在网络上百度了一下白水洋。跟料想中的一样,大多数到过白水洋的人都对那里印象良好,数不清的旅游日志都提到了在白水洋玩水、打水仗和冲浪的乐趣,多数文章还配发了足以说明他们在那里“玩得开心”的照片。

就在我准备要离开这个搜索时,却看到了一个内容有所不同的博客页面。这是一个慕名自驾车到白水洋旅游的温州客写的。他写道:“白水洋就是大山沟沟里有那么一大片宽阔的斜坡的石头,然后有水在上面流过,到那去的游玩项目就是蹚水。”博主用了一个破折号,接着写道:“蹚水哪儿不能蹚啊!要知道,从温州到那里可是开了整整八个小时啊!”

最后的两个感叹号似乎表明这个温州客想要从白水洋那里得到不同于其他人的体验,可他失望了。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他的失望,是白水洋带给他的吗?

漈下老人

在写到漈下的那个老人前,我想先提一下屏南的双溪镇。

双溪从清朝雍正十三年开始到公元1950年,作为屏南的县治有两百多年历史。解放以后,屏南县政府迁走了,因为地处偏僻,经济也没有很大发展,镇上的一些古建筑和历史文物倒有幸保存了下来。在双溪的老街、民居和宗祠里,不同朝代的历史并非有序呈现的,而是零散出现在这个小镇的不同角落里。

与到处都是历史碎片的双溪不同,漈下村带着典型的中国农村田园牧歌的气息。村口的水车一开始就让人怀旧,再接下来,是成片的老房子,清澈的甘溪穿村而过,给这个村落带来了灵动的气息。漈下村人家房前屋后的花草,溪旁的长廊,灯笼,水里的游鱼,远山,近似于透明的空气,带着初夏植物气息的风,都让人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不能确认的久远年代。

早年间山区有土匪出没,所以漈下村的农民大多会一些武术,在村里修建于明朝,主要用于防匪的城楼门下,现在还搁着几个当年习武用的几百斤重的石蛋和石锁。村里关于飞来庙的传说、四角亭亭梁上《水浒》108将的彩绘绣像也在渲染着这村子飘逸神秘的色彩,让人生发出许多关于农耕时代的联想和想象。

和大多数山区村镇一样,漈下村里头也难得看到年轻人,他们大多到城市里打工去了。在与古城楼相邻的廊桥上,坐着几个消磨时光的老人,我们从桥上走过时,其中的几个老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一两个脸上还带着些对我们表示客气的笑意。但这些老人中的一个,却一直低着个脸抽烟。从外表上看,他穿着农村老人常见的半新不旧的衣裤,脚上勾着双便宜的塑料拖鞋,长相普普通通,说不上有任何特别之处。但这个老人吸引了我。他坐在那里,对我们的路过视若无睹,眉眼之间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忧郁。

这个表情忧郁的老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和朋友们谈起屏南时,我仍然会在头脑里想起他来。当时,我没有和他交谈。他有可能听不懂我讲的普通话,也可能不愿意谈论他或他的村子。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外来者谈论这些呢?

就是因为这个老人,我又想起了在双溪镇时陪我们游览的另一个陆姓老人。老陆退休前好像是某个中学的书记,而且是历史专业出身的。他对双溪镇的历史很熟悉,讲话时带着情不自禁的对双溪的自豪和激情。陪我们参观时,他身边还跟着三个年轻的女子,不时用笔在纸上记些什么。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们是双溪中心小学的女教师,那小学有一个叫红领巾小导游的组织,她们是该组织具体的指导者。

之所以想到老陆,是因为他与漈下村那个忧郁的老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太不相同了。我不了解他们日常生活的状态究竟是怎样的,他们各自的激动和忧郁与他们的生活,甚至他们各自村镇即将到来的旅游开发有没有关系。但他们间的差异确实触发了我的思考。

回过头来,我意识到自己早先对于漈下村所谓田园牧歌般的观感其实是肤浅的。那个老人的忧郁提醒我,一个乡村其实是有她自己的灵魂的。这老人的一生是怎么过来的,我无从知道,我想,他应该也不会使用灵魂之类抽象的词语,但灵魂这东西却真的存在。

廊桥上的那些老人都已经很老了,他们在桥凳上或坐或倚,那种放松自然的姿态表明,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和村子里的廊桥,和这么一个村子完全就是一个整体。按照他们的年龄,我估计他们应该经历过民国政权、中国解放、50年代的饥饿、80年代改革这一系列事情。和双溪镇到处杂陈着历史的遗迹一样,漈下村并不可能置身于时代进程之外,廊桥不远处,村子里现在仍留存着的时代意味极浓的语录楼就证明着这一点。

想着在廊桥上遇到的那个忧郁的老人,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和他的那些同伴就像是河滩上的一块块石头,历史的河水不断从他们身上流过,他们无从闪避,身体心灵上肯定都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印记。与漈下的田园风光相比较,我更希望能够进入到这些老人的内心世界,只有这样,我才能不仅仅是一个无谓地对着田园风光发几声感慨赞叹的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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