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殿伟

一

我试探着一点点说出那桩惊人的秘密时，没想到林天天这个臭小子居然满不在乎，说那又能怎么样呢，老爸老妈不是把你宠得像个小公主吗？见我低下头默不作声，他又凑上前来嬉皮笑脸地刮起我的鼻子：“林乐乐小姐，你应该阳光一点嘛，不要把脸总拉得长长的，当心日久天长你会变成驴脸哦！”

我把手中吃剩下的半块香米年糕狠狠地摔到林天天脸上，趁着这家伙痛苦地撕扯年糕之际，跑回了自己的卧室，还“砰”的一声把门从里面反锁上，而后坐在床边搂着平时最钟爱的熊宝宝无声地哭泣起来。

我本来想矜持地永远不再理睬林天天，谁知这家伙偏偏是属狗皮膏药的，一旦粘在身上想甩也甩不开。他不知从哪里买到一块发出诱人味道的香米年糕，一个劲地在我面前讨好。害得我到底没能控制住馋虫般的诱惑，一把将年糕抢过来：“不就是想用它交换出我心底的隐私嘛，索性就统统告诉你好了！”

天哪，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太不争气的女孩，区区一块年糕就能套出心中的所有秘密情结。倘若穿越时空回到战争年代，禁不住荣华富贵诱惑的我岂不是第一个就成了叛徒？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美术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要求每个学生都要画一只超凡不俗的动物形象。这使我深深地犯了难，画马、牛、羊等家畜吧，显然不合乎要求，画狮子老虎鳄鱼吧，恐怕也脱离不了俗气的范畴。我绞尽脑汁后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干脆画一只传说中的吉祥瑞兽麒麟，况且妈妈的柜子里就放有一只麒麟塑像，照着画就行了。

我翻箱倒柜总算从最隐蔽的地方找到了那只麒麟塑像。可是当双手捧起它时，无意间发现麒麟的肚子里藏着个小纸包。我好奇地将纸包取出来展开一看，脑海中闪过一道晴天霹雳，我惊呆了！

那是一份盖有红印章的领养证书，被领养的孩子一栏内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我这才惊懵地获知，自己并不是这个家庭中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在我未满六个月时从别处抱养的女婴。获知真相的那一刻，我感觉生命的天空好像被笼罩上一层厚厚的阴霾，悲哀得再也看不到头顶那新鲜灿烂的阳光。

我本来想把这桩秘密深藏于心底，不曾想细心的林天天还是从我忧郁的眸子里发现了端倪，所以才弄来一块香米年糕引诱我讲出实话。如今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心事，会不会向爸爸妈妈打小报告呢？

二

令我庆幸的是，林天天还算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因为在当天的晚饭餐桌旁，他只字未提那件使我心里惴惴不安的事情。

爸爸见我闷着头一声不语，把一块香喷喷的熏蒸腊肉夹到我碗里，并诙谐地逗着我说：“瞧我们家的乐乐小姐，前些日子还像个喜面佛一样整天咧开嘴笑，怎么忽然间晴转多云变成林黛玉般的忧郁面孔了呢，难道是长大了变成淑女了吗？”妈妈闻言掏出手绢替我轻轻拭去挂在眼角的脏东西，心疼地问道：“乐乐这几天你究竟怎么了？小脸蜡黄蜡黄的，是身体不舒服吗？”

见我在爸爸妈妈面前不时摇着头，林天天“扑哧”一声笑了：“老爸老妈，你们应该为宝贝女儿乐乐更名，瞧她一副满脸愁云的样子，不如改叫林妹妹更为合适。”我没好气地瞪了林天天一眼，妈妈更是嗔怪地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背上：“林天天，妹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你这个做哥哥的应该多多关心她才是，怎么能耍贫嘴惹妹妹生气呢？”

爸爸见我食欲不佳，特意下楼买了一大堆精美的小食品，堆放到我卧室的床头上，还开导直流口水的林天天：“你不要同妹妹计较，俗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嘛！”林天天只得无奈地朝我扮了个鬼脸，而后悻悻地走开了。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眼前的爸爸妈妈都是假惺惺地在对我好，我又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没有一丁点的血缘纽带关系，犯得着如此关心我吗？因此，在夜晚的梦境中，我就像《苦儿流浪记》中的主人公一样，发疯般地四处寻找亲生父母。想象着与亲生父母团聚的那一刻，我的心一定会激动得简直就要蹦出胸膛，喜极而泣地一个劲喊着“妈妈和爸爸，女儿总算找到你们啦”的呓语……

早晨醒来后，看着被泪水浸染得湿湿的枕巾，我的内心不知斗争了多少次，终于咬咬牙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离开这个家去寻找亲生父母。

于是，心血来潮的我首先来到了市孤儿院，慈祥的老院长翻遍了档案花名册，也没能查找到有关我的信息。我接着又气喘吁吁地走进了社会福利中心保育院，央求年轻的阿姨帮我查找亲生父母的情况，结果仍然毫无线索。眼见着整整一天过去了，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等到干瘪的肚子咕咕地发出抗议时，我才发现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怎么办？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还是横下一条心继续寻找亲生父母呢？

我正拿不定主意时，蓦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根不知是谁丢下的火腿肠。饥肠辘辘的我此时顾不得什么叫做讲究卫生，小跑着过去迅速拾起了它。不料想身后蓦地响起一阵汪汪声，我回头一看，不禁吓得“妈呀”一声撒腿就逃，因为一条瞪圆了眼睛的大黄狗愤怒地朝我扑来。

我只顾躲避大黄狗的追赶，没提防马路拐弯处有车迎面驶来。就在我惊叫一声绝望地闭上眼睛的瞬间，突然从斜刺里奔出一个勇敢的男孩，用尽力气把我推向安全地带，而他却被来不及刹闸的车撞得重重地栽倒在地。

三

林天天被送到医院里进行急救，我和爸爸妈妈则忐忑地守在手术室外等待消息。幸好出来的医生说，林天天只是腿部受伤，并没有危险，我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在病房里见到林天天的时候，他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妈妈精心熬制的骨头汤，对满眼含着羞愧泪花的我微微一笑，说：“这下子可以大饱口福了，要不老爸老妈平时总以‘穷养儿子富养女为借口，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你这个妹妹。”不过趁着爸爸妈妈出去的间隙，林天天会拉住我的手，眸子里充满无限的祈盼：“林乐乐，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后切不可再意气用事地离家出走，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在林天天的再三恳求下，我只好泪水涟涟地点了点头。

由于爸爸妈妈这阵子工作都很忙，我就主动请缨承担起护理林天天的任务。守在他的病床边，我不安地试着问道：“我们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你却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这样做值得吗？”林天天微微一笑：“当然值得啊，哪怕我真的被上苍召唤到了天堂，不是还有你替我照顾爸爸妈妈吗？”我茫然地叹了口气：“我充其量只是一个被领养的孩子，有何资格同现在的爸爸妈妈扯到一起呢？”林天天断然摇摇头：“不，事实证明你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爸爸妈妈平时处处宠着你，把你娇惯得像个小公主似的，哪里能看得到一丝一毫被领养的痕迹啊？”

晚上，妈妈照常提着满满一小盆骨头汤来到医院。我便抽空出去给林天天买水果，回来时无意间在门外听到了妈妈和他的对话：“天天，你能够留一半汤给妹妹喝，真是妈妈的好孩子，要知道乐乐的身子骨这几天瘦多了，也该需要补补营养了。”听到妈妈的这番话，我的心微微一颤，鼻子酸酸的，感到有热热的泪水悄然滑过脸颊，一滴滴地落到了地上。

在爸爸妈妈和我的精心护理下，林天天的伤势很快痊愈出院了。他不知从哪里搞到另外一张领养证，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神秘地笑道：“怎么样？林乐乐，这下子你放心了吧，我也是爸爸妈妈当年领养的孩子。”我不用细瞧就知道林天天的这张领养证完全是假的，因为那次我在麒麟塑像肚子里发现的除了属于自己的领养证之外，还有林天天的出生证明，而且父母一栏中清晰地写着现在的爸爸妈妈的名字。

看着林天天用心良苦炮制出的假领养证上面居然还有红红的印章，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子昨天晚上把一个大胡萝卜拿到自己卧室，闹了半天是在偷偷练习刻章啊！

为了这份善意而又真诚的谎言，我佯装不知地朝林天天点点头，但是胸口处却涌上来一股暖暖的热流，随即有幸福的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于是，我在心中默默念叨道：“爸爸妈妈分别给我们兄妹俩起名叫林天天和林乐乐，目的就是让我们俩在他们的悉心培养呵护下健康快乐地成长，即使你是亲生的，我是领养的，可在爸爸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又有什么亲疏远近之分呢？既然上苍把毫无血缘关系的我们聚到一起，绝不是用来互相嫉妒和抵触的，而是彼此温暖和关爱的，我们要共同感恩给予我们天天快乐成长的爸爸和妈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