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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上天和生活选定的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2014-09-23土家野夫

博客天下 2014年30期
关键词:约伯阎连科手电筒

我是上天和生活选定的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有一种写作,它愈是黑暗,也愈为光明;愈是寒凉,也愈为温暖。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躲避它的存在。

从某种角度说,作家是为人和人类的记忆与感受而活着。记忆与感受,使我们成了热爱写作的人。因此,当站在这里时,我想起50多年前“三年自然灾害”后的一个黄昏,夕阳、秋风和我家那个在中国中部、偏穷又寂寥的村庄,以及因为战争而围着村庄夯打起来的如城墙样的寨墙。

那时我只有几岁,随母亲去寨墙下倒垃圾,母亲拉着我的手,指着寨墙上呈瓣状的观音土和散粒状的黄土说:“孩子,你要记住,这种观音土和榆树皮,在人饥饿煎熬到快要死的时候,是可以吃的,而那种黄土和别的树皮,人一吃就会更快地死掉。”

说完,母亲回家烧饭去了。而我,站在那可以吃的黏土前,望着落日、村舍、田野和暮色,眼前慢慢走来巨大一片幕布般的黑暗。

从此,我成了一个最能感受黑暗的人。我也过早地懂得,黑暗不仅是一种颜色,而且就是生活本身。我用承受黑暗,来对抗黑暗,如同用承受苦难的力量,来对抗人的苦难。

当然,今天的中国,已不是昨日的中国,它变得富裕并强壮有力,像一道突来的强光,闪耀在世界东方。可在这道强光之下,如同光线愈强,阴影愈浓;阴影愈浓,黑暗也随之产生并深厚一样,有人在这光芒里感受温暖、明亮和美好,有人因为天然的忧郁、焦虑和不安,感受到了光芒下的阴影、寒凉和雾缠丝绕的灰暗。

而我,是那个命定感受黑暗的人。

今天,以一个作家的目光,去讨论一个国家的现实,都显得力不从心、捉襟见肘。没有人告诉那个作家,直至今天,百年来从未停止过的各种各样的革命和运动,在每个人的头顶,酝酿的是乌云、惊雷,还是一片可能撕开乌云的闪电。

演讲人

阎连科

地点

捷克布拉格市政大厅

背景

北京时间10月22日晚11点,中国作家阎连科荣获2014年度卡夫卡奖,成为该奖项成立14年来首位获奖的中国作家。

更没有人告诉那个作家,当金钱与权力取代理想之后,人心、人性、人的尊严,该用怎样的价格去兑换。

我想到我们村庄那个活了70岁的盲人。他每走夜路,都要拿着打开的手电筒。于是,他在夜晚漆黑的村街上走着,人们很远就看见了他,不会撞在他的身上。在我们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还会用手电筒照着你前边的道路,让你顺利地走出很远。

从这位盲人身上,我感悟到了一种写作—它愈是黑暗,也愈为光明;愈是寒凉,也愈为温暖。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躲避它的存在。而我和我的写作,就是那个在黑暗中打开手电筒的盲人,行走在黑暗之中,用有限的光亮照着黑暗,尽量让人们看见黑暗而有目标地躲避。

我知道,黑暗不仅是时间、地点和事件,而且是水、空气、人、人心和人们最日常的存在和呼吸。如果仅把黑暗当做前者,那是巨大的狭隘。真正幽深、无边的黑暗,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黑暗,却都说明亮而温暖。最大的黑暗,是人们对黑暗的适应;最可怕的黑暗,是人们在黑暗中对光明的冷漠和淡忘。

《旧约》中的约伯在经受无数苦难之后,对诅咒他的妻子说:“难道我们从神的手里得福,不也受祸吗?”最简单的一句答问,说明约伯深知他的苦难,是神对他试炼的一种选定;说明光明与黑暗同在的必然。而我,不是如约伯一样,是神选定的惟一试炼苦难的人。但我知道,我是上天和生活选定的那个特定感受黑暗的人。我在黑暗里感受世界、握笔写作,并从这黑暗里寻找亮光、月色和温暖,寻找爱、善和永远跳动的心灵,并试图透过写作,走出黑暗,获求光明。

我—那个把文学作为最高理想和信仰的作家,为自己天生注定在光明中感受黑暗而不安。因此,我感谢我的血脉祖国,感谢她允许一个注定只能感受黑暗的人的存在和写作;允许一个人,总是站在大幕的背面来感知现实、历史和人与灵魂的存在。

你们授予我的这个奖项,不是约伯在历尽黑暗和苦难之后获得的光明和财富,而是那个行走夜路的盲人的一束灯光。因为这束灯光的存在,那个生来就是为了感受黑暗的人就相信,他的前面是明亮的;因为这片儿明亮,人们就能看见黑暗的存在,从而更加有效地躲开黑暗与苦难。而那位盲人,也可以在人们与他擦肩而过时,照亮前行者的一段—哪怕是短暂的路程。

来源 / 腾讯文化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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