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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兽行动

2014-09-20◎和

短篇小说 2014年3期
关键词:野餐菜刀野兽

◎和 庄

猎兽行动

◎和 庄

藏青色的菜刀在书包里已经蛰伏了十二天二十小时十八分钟,急得叮叮当当响。冯生还没有找到砍向那头野兽的机会。

菜刀是王麻子牌的,青光闪烁,刀刃锋利。冯生购买时当场试过,砍排骨如切小葱,三刀之内绝对能取那野兽项上之头。

时下流行“某某工程”“某某行动”的称谓。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当然要紧跟时尚。冯生起初称自己的计划为“弑师行动”,觉得太直白,太高看了那个人。那种人能配称“师”这个光荣高尚的字眼么?诱奸女学生,简直不是人,是披着教授外衣的野兽。对,就叫“猎兽行动”!

冯生为顺利实施“猎兽行动”做了周密的准备筹划:精心挑选了锋利的菜刀,详细了解了那兽的课程行踪,研究了颈动脉和颈椎的薄弱位置,整天穿着灰色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冯生不想与那兽同归于尽,他要好好地生活下来保护自己心爱的杨云。他要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于那兽独行至荒僻无人处时,实施突袭和暗杀。

冯生将菜刀装在书包里,鼓鼓囊囊的,斜挎在肩上,悄悄地或近或远地跟踪教授,时而低眉顺目,时而贼眉鼠目,时而横眉怒目。他的牙咬得咯咯响,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书包攥住刀把。走在眼前的教授的屁股像迎风摆动的花朵,冯生不由幻想起这屁股在杨云身上上下左右摆动的场景。冯生眼中的怒火呼啦呼啦响,他恨恨地想,机会来时,要先砍这兽的屁股几刀再取其项上之头。

那兽不爱独行独往。上班,下班,晨练,上街,总和其他老师们一块儿,或是在一群学生的簇拥下——其中当然不乏貌美如花青春靓丽的女学生。冯生总找不到下手的合适机会。

冯生想改成投毒,然而那兽上课从不带水杯。

菜刀叮叮当当响,声声砍在冯生急恨交加的心坎上。

冯生要疯掉了。

冯生和杨云是在学生会组织的一次野餐派对上认识的。

那是一个春天的周末。喧闹了一夜的宿舍里有人在酣睡,更多的男生女生结伴走出了校园。冯生不想睡觉,不想学习,没有恋爱可谈,没有男生相伴,也没有女生可约,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他看到了学生会组织野餐派对的广告:

让倾诉有人谛听,让真情有人回应,让幸福不再是梦

放下青春的羞涩,敞天热情的胸怀

让我们结伴而行吧,与友谊和爱情相约

共赴一场热闹浪漫的野餐派对!

时间:星期日全天

地点:风华山

冯生立即去学生会报了名。接待报名的男同学油头粉面,女同学花枝招展。她们看到冯生黝黑而精瘦,脸上架着一副黑塑料框的高度近视镜,一副为学习透支了精力和体力的书呆子模样,疑惑地审视了一通,又嗤的一声狡黠地笑了:“报名现在已经截止了,破格录取你为最后一个。呵呵,真是巧得很,正好是十二名男生十二名女生,刚才我们还担心派不成对呢!”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杨柳依依,桃花灼灼。野餐派对的二十多名男男女女在风华山向阳的山坡上安营扎寨。

大家席地而坐。主持人首先阐述了一通野餐派对的目的意义和要求,之后大家进行自我介绍,并现场表演一个小节目。

看到别人一个个衣着光鲜仪态从容地自我介绍,或唱或跳,冯生孤傲敏感的心灵里,自卑慌张开始萌芽。冯生就读的大山深处的学校,从小学到中学从来没有上过一节音乐课和美术课,几乎没有组织过课外活动和社会实践活动。贫困的家境也不允许他去唱、去跳、去画、去游,他只能一门心思地学习学习学习,去实现祖祖辈辈走出大山的梦想。从小学到高中,冯生一直保持了学校第一名的学习成绩,是校长老师们精心呵护孕育的希望,是村人家人翘首期盼的骄傲。冯生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这所全国名牌大学,名扬全县,声震大山。他就读的学校激动沸腾了,他生长的山村热情迸射了。白发苍苍的校长手捧冯生的录取通知书,老泪纵横,他终于在退休之前终结了学校升学率为零的记录,刷洗了自己的耻辱,而且是向全国名牌大学输送了自己的学生。爷爷奶奶高兴得一会哭一会笑,他们为这个自幼父丧母逃的孤儿付出了太多太多。乡亲们你一元我两元地为冯生凑集学费。入学那天,百余人的小山村,除了卧床不起的老人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几乎是倾巢而出,敲着腰鼓,挥舞着白羊肚手巾,一直把他送到山外的公路上。冯生感激这份纯真深厚的亲情,抹着眼泪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出类拔萃。然而进了大学之后冯生发现,大学平时根本不考试,只有学期末考试一次,六十分等于一百分,大家并不看重。要想在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里出人头地,对除了靠死记硬背读书外别无长处的冯生来说比登天还难。歌咏比赛没有他的风采,舞蹈展示难觅他的形象,演讲台上看不到他的身影,体育场上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书画展览,他无从下笔;写作比赛,他的稿件泥牛入海。一学期过去了,冯生的生活像平静的水面,没有任何波澜。冯生的名字像海底的岩石,深藏不露,默默无闻,班主任和班里的大部分女孩子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他的自尊和自负开始溃坝,变得孤独、偏狭和急躁。

自我介绍和节目表演是按报名顺序进行的。冯生庆幸自己最后一个报的名。冯生的前面是一位漂亮的女孩,修长的身材,如瀑的黑发,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圆脸,穿着简洁而得体。她自我介绍说叫杨云,是本校郎春博教授带的经济学专业研究生。杨云唱了一首歌,甜美的嗓音,优雅的作派,让冯生看得目光凝滞心旌摇动。主持人高声宣布最后一个,冯生才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仓促介绍自己叫冯生,法律专业大一新生。接着朗诵了一首七绝唐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最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大家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接下来进行参与互动节目。主持人要求一男一女两人一组。很多男女生报名时就是相约而来,或是恋人或是老乡或是同班,很快自动分开了组。只有杨云和冯生剩了下来。冯生局促不安,眼巴巴地偷看杨云。杨云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微笑着说:“我们两个一组吧。”冯生非常感动,重重地连连点头。活动以“两人同心行”开场,将分好组的一男一女两名同学的左右脚用绳绑在一起,凭借两人的默契与心电感应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终点。不少组合在行进过程中不幸绊倒,滚在地上爬不起来,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冯生和杨云顺利地走了过来,两人庆幸地相视一笑。最后一个游戏叫 “画地为牢”,每组的男女生站在摊开的报纸上回答脑筋急转弯,答对一个奖励巧克力糖果一块,答错一次报纸对折一次,四只脚必须全部踩在报纸上,踩到地面为失败,淘汰下场,坚持到最后的一组还另有丰厚的奖品。为了能够得到最后的胜利,每组同学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有的同学紧紧相拥,有的同学金鸡独立。最绝的一组是男生金鸡独立将女生抱起,站在巴掌大的报纸上,坚持不住又一起狼狈摔倒。一时间,场内场外,笑声掌声尖叫声声声响起。冯生牵着杨云的手,站在摊开的报纸上,有点紧张不安。杨云面对刁钻古怪的问题,妙语连珠,从容应答,顺利过关,竟赢得了一大堆巧克力糖果。

游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当野餐开始时,冯生和杨云自然地坐在了一起。野餐后自由活动时,冯生和杨云又自然地走到一起去散步了。

同宿舍的哥们儿一个个早都交上了女朋友。冯生既羡慕又不以为然。野餐派对返回后,他的青春之心蠢蠢欲动起来,脑海里总是浮现杨云秀美的身姿,耳畔响起她那爽朗的银铃般的笑声。

他开始约杨云,头两次杨云因有事拒绝了他。

冯生不气馁,他认为就应该这样。这么出色的女孩子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一个男人的约请,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值得长期反复去追求。他发挥出山里人的执着坚韧和锲而不舍,开始了死缠烂打的爱情攻势。天天把打好的饭送到杨云宿舍或教室门口,下雨时自己淋着雨去给她送伞,每天晚上接送杨云去图书馆上下晚自习。杨云参加野餐派对是因为刚和外地的男朋友分了手,心情郁闷,想散散心。她其实一直没有看上有些呆气和土气的冯生,不想和他交朋友,更没想到以后让他做自己的丈夫。然而她有点依赖冯生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不愿脱离被追求被宠捧的幸福感,抱着暂时谈谈填补空虚的想法,和冯生交往了起来。

宿舍的哥们儿一齐作出羡慕嫉妒的神情,夸赞说你这厮真有水平好有能力,竟然谈了个漂亮的研究生女朋友。冯生全身被激动幸福充盈着,天天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走路轻快得像飞一样。

转眼到了暑假,杨云说导师有个课题项目,需要抓紧完成,自己要留校协助,让冯生回山区老家。冯生坚决不走,说要留下来陪杨云,杨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在校生走,函授生来,暑假里大学校园也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冯生在班主任的帮助下,谋了个为函授班服务的勤工俭学差使,主要是看看班,点点名,收收作业。白天冯生和杨云各忙各的,有时在一起吃顿饭,晚上散散步,拉拉手。冯生觉得很幸福,很自豪,很知足。

两个星期后的一次晚餐上,冯生看杨云精神倦怠,关切地问她的身体状况。杨云说:“没事的。明天我们到海边去玩两天吧。”

冯生立即答应说:“好啊。你的课题项目做完了吗?”

杨云惨淡地一笑说:“算什么课题项目啊!是给导师郎春博编写的一部书组稿校稿,这几天累得头晕脑胀。”

“一定要注意休息。我能帮你校稿吗?导师给你们报酬吗?”

杨云摇摇头:“研究生和导师,简直就是老板和雇工的关系,我们更多时候是无偿使用的雇工。导师做的课题项目,上级拨付经费,导师放给我们做,给多给少,给或不给,都是导师说了算。导师掌握着我们的学业成绩和前途,谁敢不听啊!导师的公活和私活我们都要干。报酬和费用的事,我们从不敢提,也不敢要。不用你帮忙校稿,这本书大段大段是从网上和其它书上抄的,校稿的难度不大。”

“抄袭?”冯生瞪大了近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教授的书和文章是抄袭的?”

“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杨云反问,“你查查报纸和网络,百度里输入‘抄袭门’三字,大学校长,讲师教授,硕导博导,因论文抄袭被曝光被处理的多着呢,不少还都是名牌大学的教授。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了,明天我们早些出发吧,去海滨浴场游泳去。”

海鸟唧啾,海浪翻涌。天和海一色的深蓝,新鲜的空气里氤氲着海腥味。冯生第一次见到大海,兴奋得像过年的孩子。

冯生是个旱鸭子,只在浅水里做狗刨动作,不敢往深水中去。杨云像一条美人鱼,皮肤白得耀眼,娴熟地游来游去。杨云鼓励他,推拉他,冯生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忽然被一个海浪打倒,呛了两口水,呕呕地咳嗽。

杨云在一旁咯咯地笑,倏地游过来,手臂缠绕住冯生的脖子,嘴唇附在他的耳朵上,呼出的热气让冯生耳朵根发痒,杨云悄悄地说:“晚上和你在一起,你提前准备好安全措施。”

冯生打了个机灵,忽然狂喜地向深水里扑去……

大海在窗外低声吟哦。海滨度假村宾馆内温情四溢。晚饭后冯生专门去街市上走了一趟,带回来了一些物品。两人交往了两个多月,杨云没有主动,冯生不会引诱,不敢唐突,更不敢强迫,只进展到拉拉手揽揽腰的地步。面对迅速到来的幸福,冯生有点手舞足蹈手忙脚乱。他拉灭了电灯,点上了两支红红的蜡烛,又将一条洁白的毛巾平铺在了席梦思中央。

杨云长发湿润而柔顺,脸色红扑扑的,双眸闪闪发亮,斜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冯生做的一切,忽然悄声一笑说:“你搞得像宗教仪式似的,看不出你还蛮讲情调哩。”

冯生拘谨地说:“这是我们神圣神秘的新婚之夜啊,人一辈子只有一次,在大山深处的老家非常隆重的,我不能让你过于受委屈。”

杨云娇嗔道:“看你还装得跟处男似的,我可不是处女了啊。”

“啊!?”正在席梦思上抻平白毛巾的冯生突然僵滞住了,喃喃说:“我是啊。你和谁?”

杨云感到有些愕然,但她不愿意欺骗,沉默了片刻,轻声坦然地说:“第一次是两年前考研的时候和现在的导师郎春博。”

冯生瞪大了惊讶的眼睛。

杨云继续叙述:“这是大学里部分导师所奉行的潜规则,我知道自己挣不脱,除非不上这个研究生。决定考他的研究生之后,我去拜访他,把父亲为我借的三万元现金送给了他。他给我辅导,划学习重点。他后来提出让我陪他一晚,说保证能录取我。为了前途,我只好认了。”

冯生听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自己心目中神圣的象牙塔内会有这样龌龊不堪的事情!

杨云低着头说:“你若是觉得我肮脏,你现在就可以从我身边离开。”

冯生的眼在流泪,冯生的心在滴血。他为自己心爱的女孩遭受这样的境遇而心痛万分愤怒不已。他紧紧握着杨云的手,心里身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平静僵直地度过了海边的这个不眠之夜。

而在这个海风呻吟涛声怒吼的夜里,他的报复杀人计划在心里酝酿形成了。

藏青色的菜刀在书包里急得叮叮当当响。

冯生一直没有找到砍死那头野兽保全自己保护女友的机会。他吃不下去饭,睡不好觉,几天下来,脸更黑了,人更瘦了。

他开始有点歇斯底里,让野兽在世上多活一天,自己就多受二十四小时的折磨煎熬。

杨云似乎更忙了,冯生见她的机会更少了。杨云对冯生的态度更加不冷不热。

冯生认为杨云对自己的疏远冷淡都是因为那头野兽的存在导致的。他要杀死野兽的念头更加强烈、更加急切。

他觉得自己应该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了,否则等不到杀死那兽,自己就被折磨煎熬死了。

午后的图书馆内,灯光通明,人声寂静,只能听到书页的翻动声和钢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杨云和冯生对面而坐,各看各的书。

杨云去借阅期刊,将手机遗留在了桌子上。忽然手机的彩灯闪烁了几下,提示有来电或短信息。

冯生犹豫了一下,伸手抓过了手机。一则信息赫然刺入他的双眼:

云,你师母出差了。下午我在2号阶梯教室给函授生上政治经济学课,下课后到我家来吃晚饭,晚上不用回去了。

冯生悄悄放回手机,背上装有菜刀的书包,疾步走向2号阶梯教室。

他的牙咬得咯咯响,他不能再让那头野兽多活一分钟了。野兽多活一分钟的时间,自己心爱的女友就多一分钟被凌辱的机会。

2号阶梯教室内,学员们在嘈嘈杂杂地说话,郎教授正坐在讲桌前低头翻看着教案,一缕头发垂落下来,散在额前。

冯生直奔讲台,一边走一边伸手在书包里摸索。

在黑暗的书包里闷了两个星期的菜刀呼啸而出,划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向那兽后颈飞去。

郎教授听到动静,刚要抬头去看,菜刀已嵌入脖颈,头咕咚一下低垂了下来,瘦弱的身躯扑通一声倒在讲台上。

灿烂的血花立时开满了讲台、黑板和前排的课桌,引起了满堂的惊呼。

冯生不慌不忙,手持菜刀又向野兽的屁股抡了几下。

……

冯生出事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山区的老家,年迈的爷爷奶奶哭瞎了眼,退休不久的老校长变得疯疯癫癫。

杨云没有等学校调整导师,就从学校消失了。有人说她去了大山深处教学,有人说她去了国外,有人说在一座修道院看到过她,任谁百般询问,就是不开口说话。旁边的修女说,不用问了,她是一个哑巴。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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