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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哈尼:伊朗正在改变

2014-09-06王宇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29期
关键词:内贾德哈梅内伊哈尼

王宇

维也纳的7月,雨季来临,在蒙蒙细雨里穿梭的各国外交使团车辆,成了这里的一道风景。市中心的一座酒店里,大胡子的伊朗人和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在潮湿的气氛下进行着胶着的谈判。伊朗核问题延宕10年,类似的谈判不计其数,国际社会已然疲惫。

而这次谈判则有些不同。

西方媒体发现,伊朗总统鲁哈尼的核心圈子成员、他的弟弟法莱多竟然现身维也纳,这是他首次参与核谈判。观察者断言,此举向外界传达了一个明白无误的信号:对达成协议,鲁哈尼并不玩虚的。

去年8月,鲁哈尼成为伊朗总统后,西方就看到了一丝微妙的改变。上任后的首次公开演讲中,这位头裹白巾的“教士总统”放言:我们要同世界进行建设性互动,致力于解除西方对伊朗的制裁。

仅仅3个多月后,伊朗就与国际社会达成了临时核协议,规定半年内伊朗停止高纯度浓缩铀提炼,换回美欧暂时解除对其制裁。《纽约时报》欢呼:这是10年间国际社会首次“逼停”了伊朗的核野心。7月的维也纳会谈上,双方更是把核协议实施期限延长到了今年年底。

“核问题峰回路转,这是外界对鲁哈尼上任一年来,伊朗发生改变的最直观印象。”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中东研究学者莱扎·阿克巴里介绍。

“双管齐下”改善对外关系

今年66岁的鲁哈尼被视作是伊朗政坛的温和势力。他不同于内贾德等强硬保守派的咄咄逼人,也不同于穆萨维等激进改革派的锋芒毕露,一年来,鲁哈尼始终以一种颇为中庸的态度,推进内政外交的渐进式转变。

“我祝犹太人新年快乐。”去年9月4日全世界1500万犹太人新年到来之际,刚入职总统1个月的鲁哈尼用Twitter发出了这则讯息。外长扎里夫也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表达了同样的祝福。

这还不算,9月26日鲁哈尼首次到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大方地接受CNN采访。访谈中鲁哈尼承认犹太人在二战中遭遇大屠杀,并谴责了纳粹罪行。这与其前任内贾德的表态大相径庭。《赫芬顿邮报》的评论称,鲁哈尼必将给世界呈现一个不一样的伊朗。

而此举让伊朗国内的保守势力感到不舒服。官方的法尔斯通讯社随后发表消息称,是CNN错误理解和翻译了鲁哈尼的意思。该媒体还引述所谓专家的说法,不点名批评“那些拥有西方社交媒体账号的人”,称有必要讨论他们的行为是否违反了伊朗法律。

曾留学英国的鲁哈尼,早在当选总统前就开设了Facebook和Twitter 账号。他还鼓励其内阁成员们都要善用西方社交媒体。

外长扎里夫是鲁哈尼的拥趸,他的Facebook账号已经吸引了近85万粉丝,此外他还有Twitter账号和一个YouTube频道。

在今年7月维也纳核谈到来前,扎里夫及其团队特意在YouTube上制作了一套5国语言的视频,扎里夫公开出镜,宣称伊朗和西方有一个独特的机会创造历史,结束那种不团结、不必要的危机。

“视频外交”自然获得了鲁哈尼的首肯,也给视西方社交媒体为洪水猛兽的国内强硬保守势力一记耳光。

“鲁哈尼之所以向西方示好的一个重要考虑是,前任把伊朗外交搞得很糟糕,伊朗的国际形象和国际影响力都出现了下滑。”阿联酋《中东新闻》的报道如此评价鲁哈尼的施政。“包括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在内,都不希望看到这一局面继续恶化。”

鲁哈尼团队很清楚,核问题是伊朗外交的中心,核心则是对美关系。于是外界看到,一年来美国和伊朗的关系,随着核问题的缓和有了长足进步。而鲁哈尼的弟弟法莱多在其中功不可没。

如同亲自参与维也纳的核协议会谈一样,去年9月美国国务卿克里和伊朗外长扎里夫的首次直接会谈,法莱多是协调人;此后奥巴马和鲁哈尼在联合国大会期间进行的历史性电话交流,法莱多也提供了积极建议。

曾担任过伊朗驻联合国代表团成员的法莱多,被视作鲁哈尼的“耳目”。他长期游走于西方外交圈,不仅熟知西方外交内幕,更有着众多人脉关系。“目前的伊朗外交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外长扎里夫,一个就是法莱多。”在华的伊朗学者哈拉伊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哈拉伊长期关注伊朗内政外交,他还注意到,不久前法莱多作为鲁哈尼的特使来中国,解释伊朗与西方的核谈判。

美伊关系打开后,一年来“双管齐下”的伊朗外交显然有了起色。伊朗不仅渐渐走出了核问题的陰霾,还在伊拉克反恐问题上与美国存在“默契”;同时鲁哈尼的“睦邻外交”也进行得有声有色,去年12月,外长扎里夫访问科威特、阿联酋、阿曼和卡塔尔这些传统上与伊朗“势不两立”的逊尼派阿拉伯君主国。今年6月这些君主国的主导力量沙特外长费萨尔亲王向扎里夫发出了访问邀请。科威特埃米尔还在6月历史性地访问了伊朗。鲁哈尼不久前又到访土耳其,签署300亿美元的巨额合同。

“鲁哈尼从对美关系入手,打破伊朗被国际孤立的做法,可以说是成功的。”美国华盛顿大学中东研究学者莱扎·阿克巴里表示。他引用以色列《耶路撒冷邮报》的一篇分析文章的话说,美国已经好久没有提到军事打击伊朗的问题了。“相对内贾德时期伊朗安全局势来讲,现在无疑是个巨大进步。”

三大改革“去内贾德化”

此前,不少美国人都有一个疑问:在伊核问题上,鲁哈尼为什么能做出内贾德做不出的巨大让步?现在,观察家的普遍看法是,8年多来联合国的4份制裁决议,以及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的集体制裁,确实起了效果。“经济快扛不住了。”

“内贾德执政的几年,其实就是伊朗经济最乱的几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际制裁。”纽约大学全球中心中东专家赛义德·艾尔约曼德如是说。

有数据显示,2005-2013年内贾德当总统的8年间,伊朗经济每况愈下。2006年伊朗GDP为5.8%,官方公布的失业率在11%左右;2010年GDP则只增长了1.6%;而2013年GDP恶化到2%的负增长,失业率也飙高到20%。伊朗货币对里亚尔的比率更是一路走低。如今官方牌价1美元可以换26000多里亚尔,是一年前的两倍。

“如果和西方达成最终协议,乃至制裁逐步取消的话,这将会为鲁哈尼的经济振兴计划提供巨大的刺激。为了经济复苏,一年来鲁哈尼实际上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政治热情,甚至政治代价。”长期观察伊朗变化的印度记者阿比迪分析。

2010年12月伊朗实施补贴政策改革,全面取消了对水、电、天然气等的价格补贴,导致水电气价格大幅上涨。老百姓最常吃的羊肉,甚至攀上了20美元一公斤的高价,改革一度导致街头政治再起,但都被警察镇压。这就是鲁哈尼上台时伊朗经济的大环境。

因而,竞选时鲁哈尼的口号和奥巴马颇为相似,都打出了“变革牌”,他希望用“三大改革”挽回民众信心,包括雄心勃勃的经济发展计划、社会保障计划和环保计划。

不过由于伊核问题谈判刚刚走上正轨,西方暂停制裁伊朗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显现,因而鲁哈尼执政的第一年,似乎没在遏制高涨的通胀上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能力。但一些中小企业和中产阶级却逐渐树立了信心。

在德黑兰最长的维里·阿瑟大街上,在旅游城市色拉子的新社区,最近都出现了消费不低的餐馆和酒店。这一方面预示着旅游业在伊朗的蓬勃发展,另一方面也能说明伊朗中产阶层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因为很多生意人和消费者都是伊朗本地人。

3个多月前,29岁的缇阿米·卡伊尼阔别了生活6年的艺术之都罗马,回到了伊朗,在德黑兰拉莱酒店开了一间画廊。“回来时感受到了乐观的气息。”缇阿米毫不掩饰她对最近伊朗变化的好感,“作为伊朗人和一名艺术家,我非常高兴我们的国家向全世界的宗教和文化伸出了友谊之手。”对印度记者阿比迪说这些话时,缇阿米始终微笑。

到访德黑兰的阿比迪注意到,制裁让伊朗油气收入锐减50%之后,旅游业成了伊朗的救命稻草。鲁哈尼推出的经济刺激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就是复兴旅游业。不久前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还支持了一个叫“抵抗经济”的计划,本质与鲁哈尼的计划一致:千方百计利用伊朗的各种可能资源,为国民经济服务,旅游自然是其中一环。

“早该如此。”伊朗学者哈拉伊说,“内贾德坚持了太多不应该坚持的东西,导致国际环境变差。鲁哈尼正在带伊朗回归正轨,所以西方要把剥夺的还给我们。伊朗人需要经济发展。”

在经济缓慢走出低谷的同时,鲁哈尼还展开了一系列民生工程。首都德黑兰的污染已经成为伊朗人的众矢之的。鲁哈尼明知不可能短期内改善环境,但是依然把环保提到议事日程上。

伊朗人支持鲁哈尼的决定,因为这看上去具有先进的国际意识。

治理德黑兰空气质量的着眼点同样在于“去内贾德化”。内贾德曾在德黑兰当了多年市长,一直把经济发展作为执政的第一要务,环保始终放在次席。

由于长期遭受制裁,伊朗对汽油的限制颇为严格,2010年内贾德因财政捉襟见肘被迫取消国家补贴取消后,一种低辛烷汽油在加油站大行其道,这种油被伊朗当地人昵称作“内贾德汽油”。该汽油虽然廉价,但是对发动机的损害大,燃烧不充分,增加了德黑兰的大气污染,并引发民众的各种呼吸道疾病。鲁哈尼上台后提高了汽油的标准,要求使用高辛烷汽油,淘汰落后产能。迈出了治理首都雾霾的第一步。

鲁哈尼的国内改革三部曲中的第三部就是发起了国民保障计划,计划的核心是要求公立医院限制病人为所有医疗费用承担的比例,最高只能到10%。而在伊朗,私立医院很不发达,公立医院几乎就是所有国民看病的最终选择。这一做法潜移默化中让不少平民受益匪浅。

另外鲁哈尼已公开表示,考虑取消国家支付逾4700万注册公民的月度津贴,为新医疗保险提供资金。月度津贴正是2010年内贾德在取消多项补贴后用以取代的措施。

“补贴和津贴是伴随伊朗人数十年的经济印记,鲁哈尼的这个做法,意味着他领导的经济改革即将进入深水区。”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中东研究学者莱扎·阿克巴里在他的Twitter上写道。“所以伊朗迫切需要缓和与国际社会的关系,获得西方制裁前的数十亿美金,用于国内建设。”

未来之路取决于政治稳定性

7月,鲁哈尼的Twitter更新也很频繁,有他对国际问题的看法,也不乏他到孤儿院和孩子们一块吃饭的亲民照。自然也少不了对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训诫的追随。

学者哈拉伊称,一年来虽然鲁哈尼在外交领域和经济发展上都有所成绩,但并不意味着今后几年是坦途。“最大的变数在于伊朗政治内部的关系。”

最高领袖是伊朗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总统其实是国家的一个CEO。鲁哈尼对这一定位不仅没有异议,相反还十分遵守。

今年6月4日纪念宗教领袖霍梅尼去世25周年的仪式上,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提出了“宗教民主治国”的概念,就是表明,自己是被选出来代表宗教来掌控全局的人。教士集团试图用理论化来寻找执政合理性,接受过多年西方教育的鲁哈尼对此表示赞同。

“鲁哈尼很聪明,他不学前总统哈塔米。”美国华盛顿大学的莱扎·阿克巴里分析。

哈塔米在1997-2005年担任总统,他留给国内人士和国外分析家的印象,更像一个反对派领袖,而不是一个最高领袖手下的最高行政官,经常有意无意地发表和最高领袖相左的言论。“哈塔米过于强调改革和变化,虽然不可能脱离伊朗政体,但说多了,肯定让最高领袖及其身边的保守势力感到危险。”

鲁哈尼其实与哈塔米的关系也不错,当年正是在哈塔米总统任内,鲁哈尼成为伊核问题谈判代表,与西方达成了第一次核协议。也正是这层关系,让哈梅内伊一度担心鲁哈尼会“哈塔米化”。

但是外界看到,一年来鲁哈尼对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亦步亦趋,从不主动接触改革派的人士,比如曾竞选过总统的穆萨维等人,依然维持软禁状态,这让一些伊朗国内的所谓民主人士和流亡海外的持不同政见者大失所望。鲁哈尼的这些做法,给执政带来了很多优势。一年来的实践证明,哈梅内伊在核谈问题上,几乎完全站在了鲁哈尼一边。

被视作保守宗教人物的哈梅内伊团队,甚至如鲁哈尼一样,开设了一个波斯语Twitter账号和一个专属的Facebook页面,来宣传什叶派的思想。

在中东观察人士赛义德·艾尔约曼德看来,所有这些都可视作是哈梅内伊对鲁哈尼的支持。但风险犹存。

首先,哈梅内伊也要平衡国内各派势力,对鲁哈尼的支持不会一直且永久。一个例子是鲁哈尼曾批评的前总统内贾德,被哈梅内伊召入麾下,成为最高领袖顾问机构——确定国家利益委员会的一员。该委员会是最高领袖的顾问团,实际上可以对政府决策提出自己的看法,甚至反驳。

随着改革的深入和与西方接触的更多,可能会对鲁哈尼今后的执政带来更多掣肘。

如今74岁的哈梅内伊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唯一能选举最高领袖的专家委员会也成了老人集团,主席马赫达维已83岁,且患有重病。“接班人问题”开始被提及。如果作为各方平衡力量的哈梅内伊时代结束,温和派的鲁哈尼肯定成为众矢之的。毕竟从批评政府中获得好评,实在是太容易了。

“鲁哈尼还是被很多强硬派人士,看作哈塔米一派的人。他的很多改革措施和对外举措,其实与哈塔米如出一辙。”莱扎·阿克巴里认为。哈塔米执政期间,掌握军队实权的革命卫队反对曾阻挠哈塔米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2009年内贾德接棒哈塔米,伊朗出现街头抗议活动时,是革命卫队帮助内贾德“平乱”。革命卫队的政治倾向性可见一斑。

而鲁哈尼与亲内贾德的革命卫队间关系紧张,并不是波涛汹涌的暗流,已经在水面上有所显露。鲁哈尼一上台就动用总统权力,停止了革命卫队经济实体的扩张计划,认为军隊就应该保家卫国,不应该染指商业利益。此举导致革命卫队极为不满。

今年3月,涉及12亿美元银行贪腐窝案的亿万富翁阿米尔被判处死刑,让人联想到伊朗最大的银行行长逃亡加拿大避难的腐败丑闻。众多证据指向内贾德的亲家马沙伊,但革命卫队力挺其清白。

去年9月在到纽约出席联合国会议时,鲁哈尼甚至公开引用霍梅尼的“圭臬”,称军队应该远离政治。此言让革命卫队很不舒服;9月底鲁哈尼回国后,革命卫队司令贾法里抨击他不应和奥巴马通电话。总统被军人斥责,还公开报道,确实不同寻常。

“革命卫队不只是一支军队,他们只忠于最高领袖,而不是总统。”伊朗学者哈拉伊称。从1981年政局稳定至今,伊朗经历了哈梅内伊、拉夫桑贾尼、哈塔米、内贾德和鲁哈尼5位总统。前4位总统都连选连任执政8年。鲁哈尼能否如故还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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