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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博拉病毒真相

2014-09-06陈君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29期
关键词:几内亚博拉疫苗

陈君

1967年,非洲某地一个雇佣军兵营,突然怪病流行,人员不断死亡。美国军医抽取感染血样,确定是高度感染性病毒;美军当天傍晚投下炸弹,摧毁整个军营。1995年,这种疾病如幽灵般出现在非洲大陆,又通过走私带病毒的猴子进入美国,变异之后的病毒造成致死性传染,甚至可能以空气传播形式在美国本土蔓延……

这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来自影星达斯汀·霍夫曼、摩根·弗里德曼等主演的美国电影《极度恐慌》(OUTBREAK)。艺术创作的真实原型正是埃博拉病毒。

如今,发现于1976年的埃博拉病毒正处于最严重疫情爆发期。西非国家几内亚今年2月初出现疫情,迅速蔓延至利比里亚、塞拉利昂。世界卫生组织7月30日统计数字显示,这三国以及后发现的尼日利亚,已有1440名确诊或疑似感染埃博拉出血热的患者,其中826人死亡(尼日利亚4个病例,其中1个死亡)。

这个在医学显微镜下才“现身”的恶魔,是人类迄今发现的致死率最高病毒之一(致死率高达50%至90%),从发现至今只作乱于西非,尚无任何特效药能治疗。

“可怕的病毒在那些国家找到了扩散的土壤,这不是简单的疫情防治,还必须要挑战当地复杂的政治环境、动荡的社会秩序和与现代医学、防治措施相悖的传统习俗。”两次参加援非医疗队的曹克勋医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了解,西非不少地方的医疗卫生机构根本没有专业人员和设备来应对疫情。但愿在疫情被控制住之前,情形不会太糟糕。”

一场国际公共卫生领域的“反埃博拉”大会战已经打响。“疫情蔓延比我们努力想控制的速度更快。”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警告说,如果疫情继续恶化,将会给地区带来灾难性后果。

“失控”是什么意思

“埃博拉病毒正在挑战我们的国家。面对非常的挑战,我们必须施以非常手段……我宣布全国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让我们用更强大手段应对疫情。”塞拉利昂总统欧内斯特·巴伊·科罗马在7月30日晚在电视讲话中说。

一个由总统牵头的疫情特别行动小组已成立,一系列紧急措施将在全国实施:隔离所有疫情暴发区;警察和军队协助卫生部门官员及非政府组织,严控疫情中心人员进出;任何死者下葬前必须向当局报告;除了疫情相关事宜外,停止一切公众集会;在弗里敦隆吉国际机场实行更严格的旅客监测和控制;除“特别重要活动”,取消政府部长及其他官员出访行程……科罗马说,措施暂定实施60天到90天,到期后视情况再决定是否延续,“我们绝不能接受失败。”

科罗马已取消定于本周在美国召开的美国-非洲首脑峰会行程。8月1日他前往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参加塞拉利昂、利比里亚、几内亚和科特迪瓦四国应对埃博拉疫情危机地区首脑会议。

“会议气氛很沉重,大家都意识到这个强大的无形的敌人的挑战。越来越多的人在死去,我们却几乎束手无策。”驻几内亚的法国记者鲁斯涅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你明白失控是什么意思吗?”

与会的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说,会议决定启动一项1亿美元规模的紧急应对计划,要求相关国家以有效措施阻断病毒传播,改进发现与报告疑似病例的方法,为感染者提供专业治疗与心理辅导,并加强边境地区的监控手段,防范疫情扩散至邻国。

世卫组织认定,在发现埃博拉病毒近40年的历史中,当前疫情在感染病例数量、死亡人数及受影响地区范围三方面衡量,均为史上最大规模。陈冯富珍宣布世卫组织将于8月6至7日召开紧急会议,评估疫情影响程度并寻求国际社会的支持。

“这几日,当地安全部队正挨家挨户搜寻患者或可能接触病毒的人员。”路透社8月1日报道说。另据媒体报道,西非三国将在世卫组织帮助下,联合组建“数百人”医疗应急队伍。

8月4日是塞拉利昂全国抗击埃博拉日。政府希望所有国民当日留守家中,不要外出,以减少交叉感染。截至7月底,塞拉利昂已有224人死于疫情,包括该国首席医师谢赫·奥马尔汗。据媒体报道,奥马尔汗现年39岁,治疗出血热的专家。他挽救了100多名埃博拉病人的生命,被塞拉利昂称为国家英雄。

就在塞全国拉响警报之际,利比里亚政府也宣布,关闭大多数边界通道,全国学校停课,禁止一切游行和广告促销活动,所有非必要政府工作人员休假30天……安全部队负责确保措施执行。政府也正考虑对一些居民区实施隔离。

“疫情蔓延,一场大灾难正在降临。”利比里亚女总统埃伦·约翰逊-瑟利夫请求国际社会提供更多援助。

然而美聯社记者看到,利比里亚一些农村地区的居民指责外国援助人员带去埃博拉病毒,还有人把患者藏在家里、抵制就医。一名男孩死于埃博拉病毒后,他的兄长放火焚烧位于首都蒙罗维亚的卫生部楼,“病毒的致命性及民众的无知,让这个国家开始陷入恐慌。”

总部设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慈善机构撒玛利亚救援会宣布,鉴于利比里亚“局势不稳定且安全因素”,该组织将撤出非必要人员。

利比里亚卫生部门官员7月30日说,首都一处隔离中心人满为患,医护人员不得不安排20名新接治的病人回家自我隔离,医护人员穿着隔离服为他们提供治疗。

曾在几内亚西南部盖凯杜省参与救援的一名无国界组织医生的工作日记在网络中流传,盖凯杜省是疫情核心区。他记录了悲伤一幕,“我们有一个18岁的女病人,她感染了埃博拉和疟疾,可她还怀有5个月的身孕。待在隔离区里,她每天只能见到穿着‘太空服的人。更不幸的是,她开始宫缩,我们一整晚都在帮她接生。她在早晨生下了一个早产儿。……但是她大出血,没有多余的血浆,也没有家庭成员能给她供血。我们一直在试图抢救,但毫无作用……她最终还是去世了。”

“只要埃博拉感染者没有呕吐到你身上,坐在感染者身边不接触的话,就不用担心被传染。”比利时科学家彼得·皮奥特希望消除大众不必要的恐惧。

他和同事1976年首次发现埃博拉病毒,并用疫情发生地扎伊尔北部(现在的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埃博拉河给它命名。病毒共有5个亚型,1976年发现的首种亚型最为致命。世卫组织说,初步调查显示,本轮疫情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种亚型。

皮奥特后来出任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执行主任,现任英国伦敦卫生和热带医学院院长。在他看来,即使有感染者从西非国家飞往欧洲、美国或非洲其他地区,那些地区暴发疫情的可能性仍然不大。

也有分析人士提醒其,为阻止跨境传染和“飞行带毒”,一旦往返西非三国的陆空通道被关闭,后果也很严重,因为这些国家连粮食等必需品都不能自给自足,“国际社会万万不能隔绝他们。”

8月1日,从南非飞往纳米比亚的客机发现一名疑似病毒感染者,致使客机降落后即被隔离检疫。经纳卫生部初步医学检查,疑似病例被排除。同日,南非国家传染病研究所称,南非尚不会采取旅游或贸易限制等措施,也不会关闭入境口岸。

“有的报纸说,我们这里的气候条件不适合病毒传播,也有媒体说,南非已发现了疑似患者。无论如何,政府反复说,监控非常到位,所以,以我的观察,在约翰内斯堡和开普敦等大城市,人们生活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开普敦旅行指导中心官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西非三国“沦陷”根源

一些研究成果显示,埃博拉病毒最早从动物传染给人,因为人接触了雨林中感染病毒动物的血液、体液或尸体。因此,相关机构反复提醒,在出现疫情的地区,人们一定避免与蝙蝠、猩猩等动物接触,特别是不要捡起死亡动物的尸体或烹饪食用它们。

“这几天,打开电视和报纸,满眼都是埃博拉,我指的是在现代的巴黎、纽约和北京;而在当地,他们与我们是隔膜的。”法国记者鲁斯涅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无国界医生组织援助西非成员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当地群众对埃博拉的了解明显不足,“灾情与根深蒂固的陋习有关。比如,西非部分地区,居民有为逝者擦洗、拥抱、甚至亲吻的习俗,不戴手套,没有任何防护,有人居然在停尸房聊天、吃东西。他们不知道尸体仍会分泌液体,葬礼也就成了重要传染源之一。”

埃博拉病毒在潜伏期传染性较小,一旦病人发病及去世后一段时间内,传染性极强,如果没用专业防护装备来处理尸体,极易感染。在西非三国,多次发生家属与医疗人员抢夺尸体和病患的事件。塞政府已派警察和军队监督民众对尸体进行保护性处理,督促立刻埋葬。

“他们对病毒的误解太多了,有些人甚至认为疫情并不真实,是被外国人夸大的,得了病后不用治疗、能够自愈;也有人说是外国医生把病毒带到这里,拿着刀具阻止治疗人员入村。”塞拉利昂卫生部官员科尔伯很无奈,“我们几个国家应该尽快实现疫情信息共享,让人们了解他们应该怎么做。”

美联社报道,在几内亚最早发现疫情的地方,一些民众曾暴力冲击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治疗中心,导致该组织在几内亚一度停止救治工作。

此次遭受埃博拉侵袭的西非三国,均为联合国公布的最不发达国家。“这些国家历经几十年内战。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正重建国家,人们对当局缺乏信任,再加上普遍贫穷和卫生条件差、医疗人员短缺,才会造成如此大规模的疫情暴发。”皮奥特说,疫情地区基本的水电供应甚至也成问题。有媒体披露,传入几内亚首都的首例埃博拉患者就感染了9名医生和护士,其中6人死亡。

一位几内亚医生透露,疫情最早出现在几内亚可能是在去年12月,但由于缺少专业的诊断设备,一直被当成普通的感冒和疟疾来治疗,直到疫情扩散难以收场,才不得不将血清样本送往法国检测。错过了最佳防治时机。

据悉,几内亚感染人员的隔离收治基本由外国专家主导,政府主要负责公共场所消毒,控制疫区人口流动等工作,但基本上流于形式。

“几年前,我在非洲工作,最明显的感受就是政府效率太低,有时我们医生很急,他们不急,对流行疾病必要的预防措施都形同虚设。”曹克勋感叹说,非洲人很热情,也习惯于聚会狂欢,但这些都为疾病传染大开绿灯,“在一些大城市,娱乐场所每天都是通宵营业。我也看到媒体对几内亚的报道,即便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酒吧照开不误,人也不少。”

世界衛生组织数次提醒,疫病流行期间避免举行大型集会,但7月29日,在几内亚首都一处海滩,还是举办了大型音乐会,最后发生踩踏导致34人死亡、数十人受伤。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从中国驻西非三国的使馆获悉,使馆密切跟踪疫情发展,不断更新情况,发布紧急通知,提醒大家尽量减少外出和与当地人的接触……驻利比里亚使馆还通过微信提醒,希望华人华侨不到人多的地方,外出要穿长袖衣服、戴口罩和手套等等。目前,使馆没有组织人员撤离,有个别中资企业和个人因躲避疫情回国。

埃博拉疫苗为何“迟到”

世卫组织发言人哈特尔坦言,长期以来埃博拉病例出现得不多,医学界并未像针对艾滋病那样存在迫切压力去研发疫苗。

大敌在前,美国多家机构加紧研制针对埃博拉病毒的疫苗和药物。据美联社说,大概有6种药物和疫苗处在研发过程中。

7月31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援引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安东尼·福西的话报道,该机构打算在9月中旬开始病毒试验性疫苗的人体测试,有望在明年早些时候得出结果。福西说,疫苗研究从2003年开始,已经完成了以猴子为对象的试验,被注射疫苗的猴子能在1个月内产生免疫。

此外,2011年年底,亚利桑那大学研究人员也开发出一种试验性疫苗。他们把埃博拉病毒表面蛋白的一部分以及能识别病毒蛋白的抗体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病毒免疫复合体”,然后将这种复合体与名为PIC的免疫调控物质相结合,制成疫苗。注射这种疫苗的小鼠有八成都不会再感染病毒。

今年3月,得克萨斯大学获得2600万美元的资助,研究三种埃博拉疫苗,在猕猴中的疗效都接近100%。有媒体报道,2009年,德国一名实验室工作人员被病毒污染的针头刺伤手指后,接受其中一种疫苗注射,此后就没有出现症状。

“在少数拥有高级别安全措施的实验室,埃博拉疫苗研究数年前就已开始,并且部分实验室结束了动物试验阶段,但人体临床试验为何迟迟没有进行?”《星岛日报》网站一篇报道提出问题。

一些研究人员认为,由于安全性、剂量等技术参数难以把控,从疫苗的动物测试阶段推进到人体测试阶段难度不小。

但关注埃博拉疫情的曹克勋医生认为,人体疫苗研发的最主要难点也许并不在于技术,“这次爆发前,埃博拉并没有引起国际社会足够重视。即便现在的状况,它的致死人数与疟疾、登革热等比依然相对较少。没有大规模的爆发,也就没有大规模的市场。一些大公司在商言商,认为疫苗开发出来,没有好的市场回报,不划算,不愿过多投入,就大都停留在动物试验阶段。”

美国塔夫斯大学学者约瑟夫·迪马斯2012年研究报告就指出,美国制药公司开发新药平均投入是10亿美元,单次临床人体试验最高花费1亿美元。漫长的人体疫苗测试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很难指望几个顶尖公司出于人道主义花费几十亿美金做慈善。

药品研发的商业模式存在难点,就更需要非营利组织和政府机构进行引导和资助。

已有美国媒体披露,埃博拉出血热在美国属于“被忽视的热带疾病”。政府拨给制药公司进行非营利性药物研发的资金中,埃博拉的关注级别也较低。

今年1月,受美国国防部1.4亿美元资金支持的一种埃博拉药物进入临床人体试验,它是由加拿大一家制药企业研发的。但不久前,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叫停了这种疫苗在健康人群体中的早期测试,要求生产公司提供更多有关保障志愿者安全的信息。

就是否应提前试用试验性疫苗,医学界和政府管理部门都存在争议。一些人认为这轮疫情来势猛,用药救人要紧,管理部门应尽快放行,皮奥特对此持支持态度。但也有一些科学家认为,把没有经过充分测试的疫苗投入使用有违道德,“从法律角度看,这些药物和疫苗目前都无法用于人体。”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首席病毒学家海因茨·费尔德曼就如此警告。

8月1日,美国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发布的声明表示,准备与医药企业合作,共同研发对抗埃博拉病毒的特效药,前提是“确保治疗效果大于潜在风险”。

埃博拉病毒“通过空气传播”是电影导演的可怕想象,但在积贫积弱的西非三国,伴随前所未有疫情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也是国际社会共同的挑战。

“每一天我们都在经历欣喜与悲伤。有两个病人情况好转。其中一个年轻人开始帮助我们鼓励周围的病人,让他们多喝水,继续坚持。这相当让人欣慰。另一个是年纪稍大一点的,据说他只有35岁,可看起来已经85了,每次我走进他的房间,他都好像在做健美操,这与外界对隔离区的描述差别很大。”那名无国界医生日记里这样记录埃博拉病人们的生活。

8月1日,菲律宾卫生部发言人说,有7名从塞拉利昂返菲的劳工疑似感染埃博拉病毒,正接受隔离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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