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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浦市

2014-09-05龚令民

商周刊 2014年16期
关键词:泸溪大院湘西

龚令民

从湖南泸溪县城白沙去浦市,有两条路,一为旱,一为水。旱路约30公里,坐7块钱的中巴车40分钟便到。水路稍长,据说有40多公里,溯沅江而上,中途经过著名的箱子岩,因是逆流,往往需要大半天的时间,而且现在几乎没有船跑,若走水路,只能包船。

1795年,湘西爆发了轰轰烈烈的乾嘉苗民起义,清军将领湖南提督刘君辅、贵州提督彭廷栋、闽浙总督福康安、四川总督和琳先后战死或者病死军中,虽然两年后,起义首领吴八月、石柳邓等也陆续被俘被杀,但余威所及,不得不使清政府在苗疆修筑了150余公里的“南方长城”,同时应运而生的还有1000多座碉堡、哨卡、关口以及七八千人的常住兵丁。有兵就要吃饷,湘西地瘠民贫,兵丁的军饷全靠省上。每3个月,长沙就会按期划拨14万两左右的银子,然后出湘江入洞庭进沅江,遮天蔽日、浩浩汤汤,在浦市靠岸,到浦市后再改走旱路驿站,由牛马、脚夫把银子分到每一个碉堡、哨所,每一个士兵。仅此,就可想见浦市的熙熙攘攘及其在时人心中的分量。

浦市,旧称浦阳或浦口,沅水流域古老码头,上通黔滇川渝,下达江浙闽广,早在乾嘉苗民起义前的1739年,沅陵知事赵治会就在《重修浦峰寺佛寿殿碑记》中这样描写它“沅陵西南境有浦市,两岸之间,烟火万家,商贾辐辘,舟楫络绎,故一大都会也”。所以来这里停靠的不单是清廷的运饷官和押运兵,还有江西、四川、云南、贵州、江苏、浙江、安徽、山西等地的商人、物产。下游运来的淮盐、布匹、花纱、洋火、洋灯、洋罐头,上游挑来的朱砂、水银、芋麻、生熟药材、五倍子无不在此聚集汇合。湘西籍著名作家沈从文说浦市有两大特产,一为肥人,二为肥猪。一个地方不产其他,单产此二“肥”,其富庶也由此可见一斑。

从白沙汽车站上车,一路听车厢里泸溪人的对话,觉得颇有意思。他们让你等,不说等一下,而说等一上;问你买票没,也不说买票,而是说“你卖票没?”弄得我好一头雾水,亏得同去的泸溪好友代为解释才总算弄了个明白,原来泸溪话里没有卖买之分,都统称作“马”(音)。

湘西这地方跟别处不同,山重水复,村寨城镇大多坐落在山山之间的皱褶里,十里不同音是常有的事。不过现在用得最广的还是一种被当地人称作客话的方言。这种方言跟四川话、重庆话很像,同属于西南官话体系。操这样一口流利的客话基本上可以走遍湘西不用翻译,但在泸溪,在浦市说不定你就会像我一样被弄得云里雾里。也许是随水的缘故,这里的话跟整个湘西自治州不像,却跟辰溪、怀化、溆浦等沅江流域的语言大同小异。以前听朋友说,到泸溪就感觉像是出了国,看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来到浦市老街,红色条石铺就的街面顺着地势绵延开去,远远望不到尽头;街道宽阔,两个人手拉着手且不能穷尽,时不时还会有小轿车并排驶过。鳞次栉比的房屋一律向街而开,前店后院,店外设摊,摊外还有摊。闭上眼睛,你能听见人潮涌动的风声,无数土家小伙、苗家黛帕(苗语姑娘之意)从你身边走过,银佩叮当,笑语盈盈。我们到时,没赶上盛会,浦市也不复当年的模样,但从那宏伟的架构中我们仍依稀可以找到昔日的繁华。

200多年后,泸溪本土作家唐祖吉在他的书里这样描述过去的浦市“市区上下百业兴旺,物流涌溢,大街小巷商号庞杂,万商麇集:拥有13家省级会馆,3家银行,7户钱庄,3座洋行,5大家典当,125家爆竹业,160多南杂货业,180多家绸缎、油行、造纸、印刷业,上百家手工作坊,300多处铁匠铺,40多家茶馆、酒楼,30多家剧院、澡堂、旅社、客栈分布市境。”当然,这样的兴旺不单体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巷里还体现在那些络绎不绝的码头上。“每日数百号大小船只排列等待装卸各类货物。搬运工人夜以继日,打着灯笼抬货下船,搬物上岸”。在众多的富豪中,最为有名的还是因垄断桐油贸易而聚集大量财富的李、吉两家,而其中又尤以吉家闻名。

很多年后,当地人在谈到吉家时,常常只说一句话“田联大院三座半,门望一千八百担”。担是湘西地区惯用的大米计量单位,一担大约100斤,1800担换算成今天人们熟悉的数字大约就是18万斤,再联系到当时的亩产,这样的数字无异于天文学上的几万光年。半座大院则指的是吉家祠堂,因为规模宏伟抗战时还曾被国民党征用为军人陆军监狱,三座正式的大院则呈一字形坐落在浦市老街口的吉家头,虽历经岁月仍老而弥坚。

吉家大院的院子保存完好,泛青的马头墙爬满了绿苔,墙面开阔处有凹进去黑色方格,那是瞭望眼,墙与墙之间夹着石门,不是平常的平面直角设计,而是遥相呼应的两扇楔形,精巧的构思表明了主人的身份,逐渐收拢的楔形则蕴含了聚拢财富的祈祷。进入楔形门,稍稍往左,是一张用楸木做成的整门。楸木是一种奇怪的树种,生长于北国,常被做成乐器的木质部分,也有用来做棋盘的,轻轻敲打,发出的声音有如天籁,用它做成门,除了暴殄天物之外只能说明主人的奢华。门边上是一些层层叠叠的青砖,有明显人工打磨的痕迹,据同去的杨老师说,这样的青砖,一个娴熟的工人一天最多只能打磨36块。院子内是繁复的两层构式,雕梁画栋仍然,只是不复当年的完整。我们见到的几块镶嵌在二楼的高处,因为距离远,只能欣赏到图案的优美,却说不出表现的主题。一楼同位置的几块大多被换成了新鲜的杉木板,只有一块残缺了三分之一的还固执地立在那里,落满了灰尘,半个蓝采和,半个何仙姑,好像是八仙的题材。主人说,早几年,凤凰、洪江那边总有人过来花高价收,妻子劝他卖,他觉得这是败家,说什么也不干,但也有人卖了。后来,渐渐,没卖的也多半没留住,烂的烂、丢的丢,在时空的隧道里依着各自的命运香消玉殒。

从吉家大院出来,转几步便是昔日的浦市码头,码头对面有个江东寺,据说是唐朝黑武士尉迟敬德的手笔,寺内有古松一株,五人方能合围,另有老梅一株,高三丈,开花时一树绛雪,花落时满地缤纷。这样的地方,我们当然想去,但苦于找不到船,而回吉首的时间又紧,只好作罢。杨老师送我们上车的时候说,留点遗憾也好,这样你们才能再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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