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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在中国

2014-09-01老四

齐鲁周刊 2014年33期
关键词:卡佛玛丽安苏童

老四

雷蒙德·卡佛——“极简主义”之父,不仅影响了苏童、格非等一大批作家的写作,还被中国中产阶层广为膜拜。而当我们发现了布考斯基之后,又会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卡佛。当代中国的所谓文化精英们,在卡佛和布考斯基面前,真可谓一败涂地。

一个美国“农民工”的文学自由谈

提到卡佛,首先想到了“当我们×××时,我们在谈论×××”,这个早已被用烂了的句式,源自卡佛的一篇小说的题目。我读了这篇小说,感觉不知所云,这完全符合卡佛的一贯思维。

在这篇名为《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短篇小说中,卡佛通过笔下人物之口,表达一种爱情观:“你们因爱而发光。但是,你们在相遇之前也曾爱过别人。你们也都曾结过婚,像我们一样。甚至在这之前,你们可能还爱过其他人……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

卡佛说:“我们被生活罚出了场,正在为从头再来做准备。”

在大众层面,以上观点和句式很容易俘获人们的阅读快感,毕竟,这是一个段子时代。然而,就卡佛本身而言,我们会得到什么?

这个来自于底层的小说家、诗人,父亲是一个锯木工,他19岁就开始养家糊口,迅速结婚,当时妻子才16岁,婚后18个月有了两个孩子。卡佛的前半生算不上成功,打过各种短工,替药房送货、在加油站给人加油、在公寓小区打杂、甚至替人摘过花,他曾向别人炫耀:“随便说一个工种吧,我都干过。”他还经历过两次破产和一次婚变,40岁之前谈不上有什么文学成就。酗酒几乎要了他的命,后来他散尽家财去戒酒,却在50岁那年,清醒地死于肺癌。

他辜负了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玛丽安,在他发迹前夕,两人分居。后来卡佛和一位女诗人同居,好运接踵而至。在他死后,绝大部分遗产以及作品的处置权都被女诗人继承,妻子只获得了一万美金。卡佛留下了“所有成功”,而玛丽安却不得不“站在雨中”。

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卡佛更类似于中国的“农民工”。后来他被称为“美国的契诃夫”、“极简主义之父”,代表了一代美国底层民众的心声,却在大洋彼岸的中国获得自称中产阶级的阅读者青睐。

有人说,阅读卡佛,使我们获得了心理上的优越感,那些掐头去尾、毫无章法的小人物的故事,迎合了我们对美国的简单想象。这只是看到了卡佛的一个表面。我们当然看到,卡佛的文本影响了几乎全球的作家,极简主义——在中国已不再陌生,你会在苏童、阿丁、阿乙等人的小说里很容易看到这种传承。

我们总会被小人物的励志故事吸引,这是围绕在卡佛身上的一层虚伪的光环。卡佛曾引用米勒写《北回归线》时的状态:在借来的房间里写作,随时有人抽走椅子,随时不得不停下笔。1983年,他出版了小说集《大教堂》,获得美国文学院颁发的“施特劳斯津贴”,于是辞掉在塞热库斯大学的教职,第一次不必再为生计发愁,成为职业作家。这一年,他44岁。可惜5年后的1988年,卡佛去世。

至今,玛丽安——这位被抛弃的女人,还用着卡佛的姓。2006年出版的回忆录,她不仅将书题献给了他们的女儿和儿子,也献给了卡佛,她称之为“我们家的爸爸”。

卡佛式自由精神与中国作家

评论家李陀曾质问苏童:你的小说不比他差,但你为什么还这么崇拜他?苏童说:“其实我不是崇拜,而是从中发现了一种自由精神。它吸引我,是因为他在我所有阅读范畴中,带给我一种崭新目光,一个新的切入点。”

开风气之先者,自然会获得比他本身的影响更大的响应。

我自然在苏童身上看到了卡佛的影子,比如他的《少年血》,卡佛式的冷峻,不着痕迹。卡佛有一个短篇《没人说一句话》,写一个少年费尽心力捉到了一条大鱼,满怀欣喜带回家,却被父母唾弃。之间还掺杂少年一次次的性幻想、手淫。卡佛式荒诞被苏童成功利用,在《少年血》中,一系列的江南水乡的故事,白描的写作手法,让人一下子进入了卡佛的世界里去。

苏童的英语不好,但为了阅读卡佛,找来他的原著死磕。苏童说:“雷蒙德·卡佛是喝酒喝死的,我对这种喝酒喝死的人,天生有一种爱。”

美国人对卡佛,既爱又恨,生活如此美好,为什么你会这么写?这完全契合了中国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种观念,评论家李敬泽说:“正如卡佛所做的那样,也正如我们很多中国作家在卡佛的潜在影响下,在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期和中期做的那样,他让我们看到在我们给定的意义之下,真实的人生,真实的人的痛苦、人的绝望、人的那些在微笑尺度上的挣扎。”

格非说:“卡佛的小说最让我难忘的是他的语调。不论是叙事者,还是隐藏在文本后面的叙述代言人,其身份和口吻均属于在社会上明显感到不适应的一类人,属于中下层生活中苦苦挣扎、没有希望、但也不怎么绝望的一个族群。”

卡佛有一篇小说《自行车、肌肉和香烟》,写父子关系,卡佛式温情上演,9岁的儿子问父亲,在你像我这么大时,和你的父亲是怎样交往的?父亲替儿子打了一架后,孤独地坐在阳台上,回忆自己的父亲,当年父亲也是为他去打架……爱无处不在,如此细微。

从卡佛到布考斯基,我们誓死追随的“吊丝”

卡佛不是孤立的,我想到了布考斯基。

在中国,很少有一位西方作家像布考斯基那样,没人敢出版他的小说之时,便有无数人自行翻译,在网络上流传,类似于文革年代的手抄本。老布填补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后,卡佛的“权力真空”。如果说卡佛属于上一个时代,那么,布考斯基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诗人伊沙自称第一个翻译布考斯基的人。新生代小说家曹寇说:“他如果和鲁迅一起生活在五四时期的北京,他可能不仅反帝反封建,也恶心那些在大街上叫嚣的青年。而且他不会像鲁迅那样理智并善意地劝告青年们回去,而是远离现场,到八大胡同什么的场所喝两杯,沉溺于他的个人欲望和糟糕情绪之中。”

作为同时代的代表作家,布考斯基与卡佛——两人有很多共同之处,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近乎一生,写作的决绝姿态也相似,更重要的是,两人都酗酒,而且若忽视掉小说,两人的诗同样备受瞩目。

布考斯基比卡佛走得更远。他除了睡觉,醒着的时候永远都在喝酒、调戏女人,是世界文坛著名的“败类”,很少有人愿意去接近这位肮脏的酒徒。

在传记《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中,作者卡萝尔·斯科莱尼卡数次提到卡佛与布考斯基一起喝酒,他们是写作上的盟友,为同一个群体耗费自己。

两个文坛著名的“吊丝”,他们的交往中,有一次,完全展露了布考斯基的“个性”。

诗人朵渔曾在文章中谈到:1971年,卡佛组织了一次诗歌朗诵会,他小心翼翼地邀请了布考斯基。老布的诗一如他的小说,基本上都是狂饮、嫖妓以及得意洋洋的违法乱纪的记录。在卡佛眼里,老布“有点像个英雄”,但他也担心这个老流氓到时会不会搅局。

布考斯基的此行绝对是一场表演。当卡佛在机场接到老布时,他已经喝高了。晚宴时,老流氓的手还不老实,不停地在卡佛妻子玛丽安的身上乱摸。朗诵时,老布的表演真正到来——他一边狂饮杜松子酒,一边不停地羞辱他的听众,向“所有中产阶级学生的头上撒尿”。

没有人愿意接待老布,卡佛说服了两个女学生,把自己租住的房间腾出来,搞一个派对,让老流氓爽一下。老布依然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吹牛,骂脏话,将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凑上去亲女生,把手伸到女生的衬衫里。第二天,老布再次喝醉,躺着到机场。卡佛将老布在女学生的床上发表的演说写成了一首诗,题目叫《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爱——与查尔斯·布考斯基一起度过的一个晚上》。这是卡佛一生中写的最长的一首诗。

布考斯基颠覆了你对文学、人伦的认识,这个赤裸裸的老流氓,把小说写成了他的生殖器。在《父亲之死》中,父亲的葬礼期间,主人公和父亲的女朋友躲在房间里做爱。此种情形不一而足,酒和性构成了他的小说的底色。

去年,布考斯基短篇小说集《苦水音乐》和长篇小说《邮差》终于在大陆出版,这个来势汹汹的老流氓,让我们真切地看到了他的绝望与嘶吼。

最后,我终于有所收获,这两位“吊丝”作家,真正让我有所触动的,可能就是他们的底层角色,以及对底层近于白描的叙述。我们缺乏所谓的贵族气质,却有那么多人急于挤进贵族之列。在这个“吊丝”始终在奋力脱离“吊丝”角色的时代,来自美国的老布和卡佛,似乎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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