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冰

河南农民赵作海三年前成为新闻人物。他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缓，在坐了十一年牢后，被他“杀死”的村民竟然重新出现，一起冤案浮出水面。2010年5月，赵作海无罪释放，并获六十五万元国家赔偿。

人们为此轰然称快。当时，从发现“死者复生”到赵作海出狱，仅仅十几天。他神速地拿到国家赔偿，政府又在短短二十天里为他造起新房，连河南省高院院长张立勇都率众到他家鞠躬致歉。赵作海从此扬眉吐气，对张院长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满天的云彩都散了……”

时隔三年，赵作海对眼下的生活却愁眉不展，散去的乌云又重新笼罩在他的头顶。

有媒体最近造访赵作海，发现他几乎一贫如洗，人生回到原点。为了那六十五万元，他遭遇众叛亲离，陷入过传销，受过诈骗，做过亏本生意，如今和新老伴住在远离家乡、每月三百元钱的简陋出租房里凄惶度日……

当国家机器向一个无端蒙冤受屈的农民羞惭地低下高贵的头颅，这个农民为什么仍然一蹶不振，还在底层的尘埃里匍匐？

刚刚由《咬文嚼字》评出的2013年十大热词，“倒逼”及“逆袭”赫然在目——据语文专家解释，逆袭是从日语引进的新词，意为在逆境中反击成功。然而，在政府官员的帮助下，赵作海为什么仍然没能成功逆袭？

一些人把原因归结为钱多惹的祸。这恐怕只是表象。

赵作海的遭遇确实很戏剧性，如若分散搁在数亿农民身上，却并没有太崎崛之处：夫妻离散，子女因缺乏父母关爱而齐齐失学，因为长期与父母天各一方而亲情缺失，只能用金钱维系彼此脆弱的关系；试图去城市做些小生意，却因无人脉、无经验难以成功；新的经济形态颠覆了乡村集聚财富的传统模式，邻里亲友容易心理失衡甚至唯利是图，乡村原有的那一层温情脉脉的人伦面纱从此飘忽不定……

除了赵作海蒙冤入狱又喜获平反和赔偿这一节的峰回路转，其他种种，都是日复一日发生在农家小院的寻常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平素不被主流社会了解，只能沉默、卑微地在黄土地蠕动，直到其间有一个人，以奇特的姿态稍稍站起，才蒙获社会关注，而他所代表的这个庞大群体的命运和现状，也才会掀开小小一角，暴露于社会惊愕的目光之下。但遗憾的是，这往往只是一瞬。彼此仓皇地互相短暂注视之后，云泥之别的现状照旧，天堂的归天堂，泥土的复归泥土。

赵作海即如是。他不幸误陷地狱，虽然奇特地秒回“天堂”，但很快又复归泥土。

三年前，河南省高院院长张立勇感叹，说赵作海被冤，不但失去人身自由，失去了创造财富、享受生活的机会，也让他背负恶名、家庭破裂、妻离子散，四个子女成为文盲，祸及三代……一方面，赵作海的不幸，让我们反思国家赔偿的有效性，如何能够让他重新回归家庭、融入村庄、过上正常生活，这不是朝夕之功，也不是钱能办到的，还需要引入强大的民间救助机制。另一方面，相当多欠发达乡村所面临的教育失效、文化失衡、伦理失据的严酷现状，也值得主流社会更深更持久地注视，让笼罩在数亿农民天空上的“云彩”，有渐次散去的希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