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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素昧平生的你——《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4-08-15

长治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茨威格陌生

阎 慧

(山西师范大学 戏曲文物研究所,山西 临汾 041004)

女性文学的定义有四种,一、女人写的;二、写女人的;三、以同情、理解和赞美的态度写女人的;四、用女性主义立场写作的文学[1]161。《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短篇小说,小说中他成功地塑造了一位熠熠光辉的“陌生女人”的形象,她身陷泥淖而痴情不改,感染了无数中外读者。如果拿这个短篇小说中塑造的陌生女人来对照我国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形象,这个陌生女人像极了清代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的狐鬼花妖形象,她们的爱是超越世俗,毫无索取的。全然为爱而来,因爱而去。书里的狐鬼花妖,为书生带来温馨、欢乐、幸福,给人以安慰、帮助,可以说是寄托意愿,补偿现实的缺憾。[2]270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褪去了《聊斋志异》中超凡爱情所需借助的神秘载体,描绘了一场处于“现实”中同样梦幻的邂逅、一场不朽的爱情。然而,小说里的“现实”却未必等同于当下的现实,作品作为第二自然,是对生活的摹写。

一、天使与妖妇

文学是意识形态的工具,同时文学又是一个暴露意识形态,并对其进行检验与质疑的领域。由这个观点,我们认识到文学建构性别意识形态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它讲述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将男权社会所认定的男性和女性的特质渗入到每一个文学形象中,然后再散布到读者心中,在读者心中树立起好男人和好女人的标准,诱导人们在性别的镜像中给予认同。仔细考察父权社会文化制度下的文学对女性形象的塑造,有两种基本策略:妖魔化与理想化。小说中的陌生女人无疑属于理想化的典型。

沉迷于阅读的境界时,陌生女人毫无索取的爱情让人唏嘘感喟,比及跳脱出来,又生发出种种的不可理解。文中的陌生女人,仿佛失掉灵魂的影子,将全部人生倾注在一个不知她存在的R之上,命运将他们相连,却不让她浮出阴影。而她安心作为影的部分,挣扎在堕落的泥沼中,抚养幼子,无怨无怒。每一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R生日时,为他的花瓶里插一束白玫瑰。在信中,她多次说到“我从不后悔与你相处的夜晚,从不迁怒于我对你的爱情,我一直是爱你的。”

事实上确实如此。她总能为R的负情找到“合情合理”的解释。她这样解释R记不得她面孔的原因:“在男人眼中从少女的脸到女人的脸,其中的变化一定是复杂的。因为脸一般来说就像一面镜子……形象在镜子中是很容易消逝的,因此对男人来说,忘掉一个女人的外貌是很容易的……而女人的脸又很容易随着服饰而变。”这样的字句很容易被人带着淡淡的伤感而不假思索的读过,以致视为合情合理,但细想之下却不那么让人信服。随年龄而变化的样貌,何以成为R认不出陌生女人的借口?这无非是为R的滥情找到的看似合理的解释,它安慰着陌生女人的心灵。这一解释又在叙述中被揭穿,在故事行将截止的前一年,陌生女人拿着令她心碎的钱从R房中走出,R的老仆人“眼睛一亮”,分明认出了眼前这个艳寂的女人就是十五年前那个十三岁的邻家女孩。

她解释不告诉R他们有过孩子的原因,是不愿猜疑使他们心生嫌隙,“而且让你在你一生中任何时候想到我时都不会有顾虑,与其让你背上思想包袱还不如我自己对一切负责,成为一个独特的女人,与你所有钟情的女人相比,让你想到她时会永远心存感激和爱怜。”同时她也清醒的明白,“你当然从没有想念过我,你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陌生女人的痴情伴随着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识,明知所托非人,却依然如飞蛾扑火般飞赴宿命的结局。不禁想到有着相似题材的《法国中尉的女人》,两个在各自叙事格局里的女主角,相同地爱上了登徒子,但她们的结局是多么不同。一个奋不顾身地跳入命运的漩涡,一个在对男子有清醒认识后断然拒绝。顺遂男子意志的陌生女人被视为天使。而有着强烈自由精神,违逆男子意愿的那一个在当时则被视为妖妇形象了。

这种把女性神圣化为天使的做法,实际上一边将男性的审美理想寄托在女性形象上,一边又剥夺女性形象的生命,把她们降低为男性的牺牲品。历来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实际上都是以不同方式的歪曲和压抑,这反映出父权制下男性中心主义的根深蒂固和对女性的歧视、贬抑。[3]347

二、女性世界的闯入者

小说以R生日时收到的一封“陌生女人”的长信展开,以陌生女人生活经历为主要描摹对象[4]。叙述从陌生女人十三岁时开始。信中,R未出场前,陌生女人的生活环境是一个封闭结构:敏感的女孩与依靠抚恤金生活的贫穷而寡言的母亲,这样一个相依为命的女性世界,象征着平淡、理性。邻居的不友好,仅是作为一种外部的不和谐因素而被厌烦,未曾引起内部的任何变动。然而邻居因盗窃被捕,R的渐进式出现,这引发了一个十三岁女孩对一个富于教养的人样貌的所有好奇与猜测,这其中不无好感。正如“丹唇未启笑先闻”,内在的心理期待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寻求契合的种子。这种好感被R的惊人英俊的外貌所强化,贯穿她一生,使她至死都未曾抱怨。R的闯入,撼动了陌生女人十三岁以前人生的色彩,文章中对R室内布置的细腻描写,充满着一个女孩仰望般的崇拜。作为闯入她暗淡世界的第一个男性,他与周遭显得多么不同。因R闯入而行将失衡的理性世界,因女孩隐秘的爱意而暂得维系。

陌生女人痛苦而压抑的暗恋,因为母亲突然宣布的再婚消息而面临终止的可能,“我忽然张开双臂身子往后一靠,便像铅块一样重重地摔到地上。”继父斐迪南的闯入,打破母女二人世界的同时,也打破了女孩维系着的理性与爱情间的微妙平衡。她昏了头般的去找R,在黑暗中按响的门铃,“那铃声如此刺耳,现在仍然在我耳畔萦绕着。”如果说对R告白只是一时冲动、一盏瞬间即逝的火焰,那么R与仆人的外出,足以令她受挫,并打消这样的念头。“可是我等着,等着,等待你,仿佛等候着我的命运”。此后即便是远赴他乡,她的心也留在了维也纳。

初成少女的陌生女人,只身回到维也纳,从此每晚六点,守候在R窗外,遥望窗子那端的世界。她从秋天站到冬天。多年后的相遇带给她的不是爱情,而是被遗忘的宿命与悲剧命运的开始。儿童、少女时代的痴恋,在冰冷的遗忘中,始终执拗不改。孩子的突然而至,使她欣喜不已,只觉着是R的延续。为了抚养孩子,她做着不齿的“职业情妇”,不结婚仅仅是为了“能够拥有自由”,随时接受R的召唤。而倾注她一生心血的孩子却因风寒而死去,她在心碎中亦预见自己的不久于人世,充满悲哀地拿起手中的笔,写下自己的一生。

继父斐迪南,R,孩子,这些与陌生女人生命发生联系的男性闯入者,代表了转折与灾难,成为陌生女人悲剧命运的始因与转折点。

三、“目光”与女性成长

可以说各种含义不同的“目光”在陌生女人的长信中占了很大比重。文中有关R的目光描写对照着陌生女人一生中各个阶段,折射出陌生女人由女孩到女人的转变,与R始终不记得她的悲剧。 孩童时代里陌生女人看到的R的目光是:“温柔而多情的目光”、“有魅力的摄人的目光”、“无法抗拒的目光”;经历搬迁,初成少女的她重回维也纳遇见R时:“游离不定的眼光……蛊惑人心的脉脉含情的目光,这种摄人魂魄的紧紧钩住人的目光使我不由得一震”,这使她不得不惊呼“我那女孩子的意识是被这目光唤醒,如今又使我首次成为恋爱中的女人,你凝视我的目光虽只有一两秒之久,而我却难以将目光从你那儿移开”;第二天再遇R时,R以“亲近的目光”(仅仅是由于昨天的遇见)、“以一种惊奇的神情观察我”、“长时间地端详我”;直到她生子后再度重遇R:“目光仅从我身上一扫而过罢了”、“你赞赏的目光却是疏离和客气的,而且从来没有似曾相识的神情……陌生的目光”;多年后一次舞会重遇时“欣赏而神魂颠倒的目光,第一次以你气质中释放出的本能而充满激情的目光看我”、“目光炽热”、“你站起来凝视着我,有些惊异,又充满爱怜”。由于小说体裁的缘故,小说中绝少对R做心理描写,而这些目光正象征着R的心理,代表R对“陌生女人”的态度,甚至是对所有陌生女人的态度。R是惯于风月场中的登徒子,“情感丰富,善于遗忘,一见钟情,用心不专”,那双看似充满深情的目光,实则是充满情欲的目光,而他对于任何人永远是客气而陌生的。

陌生女人明知一切而奋不顾身,果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陌生女人的形象,实则是茨威格创造出的女奴与母性的结合。女奴之性甚至在她幼年就已显现,“伏在你的脚下恳请你,接受我做个女奴,做你的仆人。”女奴顺从、忠诚,母性包容一切。茨威格将女奴与母性的经验安置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身上,企图以童年经历解释一段恋情合理性,却无可回避地遭遇到时间可带给一个人改变的问题。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中说:简化的蛀虫一直以来侵蚀着人类,即使最伟大的爱情,最后也只会留下一个由淡淡回忆组成的骨架。[5]22像极了传奇那般的,曾低到尘埃里的爱,最终也了无痕迹了。若以凝固的陌生女人孩提时代全部的炽热来解释她对R一生默默付出的缘由,那么陌生女人几乎是停止生长的。茨威格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除了自然年龄的增长,他于文中不得不借助目光,并用说明性的文字“我那女孩子的意识是被这目光唤醒,如今又使我首次成为恋爱中的女人”来表明陌生女人的成长。只是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时间加之她的,独独只有性的觉醒而无其他了,社会经验的增长,以及由此可能对一个人观念带来的改变,在小说中是不被提及,排除在外的。这点由于小说的假定性情境,在阅读过程中被读者接受,只有当人们跳出小说时才被发觉。

合上书卷,脑中只不停地回响着一个句子:“我现在只有你,我素昧平生的你,我始终爱着的你”,小说的叙事层进、令人销魂。结尾之时,在巨大的情感震慑中,R想象着这个陌生女人,“没有实体,充满激情,犹如远方的音乐。”茨威格以极简的笔墨勾勒出一个意犹未尽的结尾,而读者的思绪,已飞离这言语之外。

[1]戴锦华.犹在镜中-戴锦华访谈录[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9.

[2]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4]葛苑菲.从叙述视角管窥《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9,30(4):136.

[5](捷克)米兰·昆德拉[M].黄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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