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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镜子”和“灯”说开去——文艺批评随想

2014-08-15胡光凡

文艺论坛 2014年14期
关键词:文学艺术批评家真话

○ 胡光凡

李冰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聘任仪式上谈到要强化文学理论的指导作用和文学批评的导向作用时,讲过这样一段话:

大家都知道两个常见的比喻:一个是镜子,把文学比作对外界事物的反映;另一个是灯,把文学比作一种发光体。文学批评应该既是镜子,也是灯,既能反映现实,又能照亮现实……①

读了他的讲话,我不禁浮想联翩,引发出一些思考。

把文艺比作镜子和灯,古今中外并不鲜见。最权威、最有影响力的名言,出自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和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

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一位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那么他就一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至少反映出革命的某些本质的方面。

托尔斯泰观点中的矛盾,的确是一面反映农民在我国革命中的历史活动所处的各种矛盾状况的镜子。

——列宁:《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 (1908年)②

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

——鲁迅:《论睁了眼看》(1925年)③

在我国文艺史上,现代意义上的批评概念来自西方。早在18世纪,德国思想家、剧作家莱辛就把文艺批评视为“艺术的镜子”,他虚怀若谷,声称:“如果在我较晚的作品中有些可取之处,那我确知是完全通过批评得来的。……如果我没有稍微学到,谦虚地借用别人的财富,在别人的火旁取暖,通过艺术的镜子来加强眼力的话,那么我将是多么贫乏,多么冷漠,多么近视呢。”④19世纪中叶,俄罗斯文学批评家杜勃罗留波夫也说过:真正的批评“应当像镜子一般使作者的优点和缺点呈现出来,指示他正确的道路,又向读者指出应当赞美和不应当赞美的地方”。⑤这些大师的话,集中地印证了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的那句名言:“批评是科学。批评是揭示文学艺术作品的美和缺点的科学。”⑥

反思中国当代文艺思潮史,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的文艺新方向指引下:“‘文化大革命’前的十七年,我们的文艺路线基本上是正确的,文艺工作的成绩是显著的。”⑦但也走了一个大幅度曲折的“之”字。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由于“左”的思潮越演越烈,文艺界曾开展过一系列大批判,对一些有影响的文艺观点和一大批文艺作品进行错误的、过火的大批判——实际上是政治大围剿。这种错误在“文化大革命”中达到登峰造极、骇人听闻的地步!在历次大批判中,文艺批评成了打人的“棍子”,造成文艺园地一片秋风肃杀的惨象。本应是正确观察生活,观察文学艺术,真实、深刻地揭示文艺作品的美和缺点,引领创作方向的“镜子”和“灯”,竟异化成了歪曲生活、歪曲文艺的“哈哈镜”和焚毁一切美和真理的邪恶之火!这个教训是十分深刻的。

十年浩劫过后,经过拨乱反正,解放思想,坚决清除极左思潮的流毒,文艺理论批评和文艺创作一样,回归到马克思主义的轨道。今天,走过30多年改革开放的康庄大道,进入全面深化改革、加快科学发展的关键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兴旺景象。面对整个社会思想意识日益多元多样多变的新形势,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牢牢把握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强化文艺理论的指导作用和文艺批评的导向作用,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庄严使命。我认为,在这种新的文化语境中,将文艺批评形象地定位为“既是镜子,也是灯”,这是对社会主义文艺理论批评的本质特征、任务和价值的一种重新确认和科学解读,也是一种与时俱进的阐发和提升,它对加强和改进文艺批评工作,提高文艺批评的引导力、公信力、战斗力,促进文艺繁荣发展,必将产生积极的影响。

文艺批评既然“既是镜子,也是灯”,那么,批评家就要有思想家兼艺术家的敏锐而又犀利的洞察力和鉴别力,能站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坚定立场,坚持正确的审美理想和价值取向,对文艺作品的高下优劣,文艺思潮(包括一个时代一些重要的文艺论争)的是非曲直等等,作出尽可能深入透彻、令人信服的判断和评价。普列汉诺夫说得好:“评论艺术作品——那就是说批评家应该既评判内容,也评判形式;他应该既是美学家,又是思想家……因此,只有那种兼备极为发达的跟同样极为发达的才有可能做艺术作品的好批评家。”⑧

在今天,对于批评家特别是其中的共产党员来说,要做一个好批评家,就应当把认真学习和掌握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当作自己的“看家本领”。要老老实实地学,原原本本地学,力争比较系统地掌握马克思主义美学和文艺理论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方法。是不是做到了这一点,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正确把握文艺批评的方向和道路,并不断提高批评的水准和引导力。习近平同志在党的十八大后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一次集体学习时,就强调:“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一定不能丢,丢了就丧失根本。”文艺批评如果丢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毛泽东文艺思想这个根本,就会像航行在浩瀚的艺术海洋中失去导航的灯塔,势必偏离正确的航道。毋庸讳言,无论过去或时下,都有一些人把西方现代或后现代的某种哲学美学思想和文艺学说当成时代的“主流”,而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方法视为“过时”和“陈旧”的教义,有意无意地贬损它,甚或随心所欲地阉割它。这对巩固马克思主义在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是不利的,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

文艺批评既然“既是镜子,也是灯”,那么,批评家就要热情关注现实,关注新的文艺现象,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让文艺批评与文艺创作实践,与时代的足音和人民的心声产生共振共鸣,真正发挥它“反映现实”和“照亮现实”的重要作用。

文学艺术作为审美创造的成果,是现实生活(包括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现象)在文艺家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生活现实是创作的源头活水,艺术则是经过艺术家头脑加工的自然现象和生活现象的显现。文艺家在作品中不仅要展现、揭示现实生活的真实,而且要对现实生活作出自己的审美评价。所以,有人说,文学艺术是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一种最高形式,真善美的统一是审美创造的最高境界。这是有道理的。作为反映和照亮现实的“镜子”和“灯”的文艺批评,既然是以文学艺术为对象,那么,它主要关注、观照、评论的现实无疑是作家作品、文艺思潮、文艺现象。离开文学艺术这个本体或客体,也就没有什么文艺批评。这是常识。但,文学艺术又不是一种独立的自给自足的活动,而是人类整体的社会实践和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文艺批评必须呼应和反映现实生活,在更广阔的视野和语境中关怀、审视、分析、评价文艺现象和作家作品,通过评论文学艺术来与现实生活对话。基于此,可不可以说,文艺批评所要反映和照亮的现实,应当既是文学艺术的现实,也是社会生活的现实呢?我认为是可以的。

有人把文艺批评划分为文本批评和文化批评两类。文本批评,是指对作品自身的批评,着重从美学的意义上去审视、描述和阐释一部作品,从诗学的立场去评判作家作品的成败得失;文化批评则是把作品作为关注社会文化的支点,着重从文化的视野和社会学的角度来评析文艺创作和文艺现象,思考和回答社会文化问题。如果说,前者主要是审美研究,那么,后者则主要是社会学研究。我认为,这两类批评都有其重要价值。近些年,还有学者提出“文化诗学”的概念,提倡一种更富有文化内涵的文艺批评,主张在文化的历史语境中去深入研究文艺活动、文艺创作的真实面目,这也很有意义。总之,文艺批评的多种样式相辅相成,形成一种良好的格局和生态环境,就能充分发挥其“反映”和“照亮”现实的积极作用。

李冰在讲话中,引用茨维坦·托多洛夫的话:“作为批评家与世界、时代、文学对话的重要方式,文学批评不应忘记它也是对世上真理和价值的探索——一种揭示性的探索。”(《批评的批评》) 他强调:“文学批评一定要‘接地气’,一定要与当下的文学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一定要努力发出有现场感的文学评论。”⑨回溯文学艺术的发展历程,无论中外,任何时代,似乎都可想见,其文艺创作原生态的“现场”都将是一种混沌状态:鱼龙混杂,泥沙俱下,鲜花和荆棘共生。只因为出现了像古代中国的曹丕、陆机、刘勰、钟嵘、李笠翁,19世纪俄罗斯的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这样出类拔萃的大理论批评家,历代一大批优秀的、杰出的、伟大的文艺家及其经典之作,才得以从文艺创作的“现场”被发现出来,并被一一“照亮”,从而使其不灭的光辉永远彪炳于史册。同时,优秀的批评还能“照亮”历代读者、观众的眼睛,不断提升他们的鉴赏水平和审美理想,为文学艺术的进步和创新提供动力。我认为,在这个意义上,批评的这种“反映”和“照亮”作用实际上是对文艺创作和欣赏的一种超越,彰显了其不可取代的价值。

这也说明,当代文艺批评家只有站在先进文化发展的前沿阵地,具有大的历史视野,能深刻把握历史的特征与时代精神,而又密切关注现实,关注新的文艺现象,他们才能始终与时代同步,与文艺家同呼吸,真正成为人民群众的“代言人”。他们也才能从丰富多彩、日新月异的文艺“现场”不断打捞出新鲜而有价值的材料,并将它们提升到理性的认识,从而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和作家艺术家们一起发出中国的声音,讲好中国的故事,为实现中国梦融入自己的创造,贡献自己的力量。

文艺批评既然“既是镜子,也是灯”,那么,批评家就要勇于坚持真理,敢于讲真话,并力争讲出有真知灼见的话。

与当前文艺创作的活跃程度相比,文艺批评的现状不能令人满意,其中最为人们所诟病的是不讲真话。面对日趋多元化甚至有点乱花迷眼的艺术世界和文化市场,从批评界很少能听到真切有力的批评,尤其是缺少高屋建瓴、切中时弊、具有远见卓识的批评。批评家往往闭目塞听,不能“从艺术创作的青萍之末看到艺术的风起、风向和风潮”,不能从奔涌向前的生活激流中获得某种“问题意识”,对当前的文艺创作倾向、审美思潮和文化消费时尚很少进行宏观的、全面的、有预见性的研究和评论,以充分发挥文艺批评对艺术创作生产、传播和消费的引领作用。有的批评家则屈从于人情面子乃至金钱势力,不管作品质量如何,一味吹捧,把评论“写在顶戴花翎下”者有之,“写在红包上”的则更多一些,用老百姓的话说,是甘愿当“托儿”和“吹鼓手”,以致批评家变成了文坛的“掮客”和文化市场的“经纪”。

我认为,文艺批评既然是“镜子”和“灯”,批评家就要始终保持客观、公正、严谨的科学态度,要潜心地阅读作品,认真地研究作品,一切从作品的实际出发,深入地探索和准确地揭示作品的内涵、魅力和价值,真正做到鲁迅所说的“坏处说坏,好处说好”,既不“捧杀”,也不“棒杀”。同时,还要有包容各种不同风格、流派和艺术观点的博大胸怀,善于发现和充分尊重作家艺术家的独创精神,遵照“双百”方针来审视、辨析、评论文艺创作和学术领域内的种种争议。我国古代文艺批评家刘勰说得好:“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⑩批评家只有保持这种开放的眼光和求实态度,才能像天平那样准确、镜子那样清晰地评判文艺作品,成为文艺家的“诤友”和良师。

总之,批评家应当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高尚情操和文化“良心”的人。他不是神,也不是真理或权力的化身。他的评论再精彩,也难免有时代和个人的局限。但批评既然是“镜子”和“灯”,批评家就应当秉承实事求这个原则,坚守说真话这个底线。文学大师巴金说过:“大家都说真话,国家才有希望。”作家艺术家要说真话,批评家更要说真话。“真话未必是真理,但真理一定是真话”。你不是要为人民代言,为真理而战斗么?那么,你就得不屈势,不媚俗,不为金钱物欲和人情所惑,而坚持坦露心声,秉笔直书——说真话,并力争说出有独立见解,能成为“一家之言”的话。我很赞赏一位当代批评家的话:“深刻的片面总是强于肤浅的全面,鲜活的审美判断总是高于苍白的高头讲章。”⑪

注释:

①⑨李冰:《切实加强文学批评》,《文艺报》2014年3月17日。

②《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69-372页。

③《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40页。

④莱辛:《汉堡剧评》。

⑤杜勃罗留波夫:《逆来顺受的人》。

⑥普希金:《论批评》。

⑦邓小平:《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的祝词》。

⑧普列汉诺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理论》。

⑩刘勰:《文心雕龙·知音》。

⑪黄桂元:《文学批评的自律》,《文艺报》2014年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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