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5000块没底线

身在大学生遍地的年代，我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毕业等于失业的传说。四处奔走一年半，最终也找到两份工作，可三个月的实习一过，就全部over了。老妈一见到我，就黑着一张脸，说：“供你上大学有什么用，花了那么多钱，还是在家里待着。你干脆别跑人才市场了，去相亲市场转转，能找个好人嫁了，我就省心了。”

而我只能对她翻白眼无数。

我不是那种可以舍身赚钱的女生，想凭本事吃饭，又没人肯给我机会。那段时间，除了找工作，就是闷在家里上网。一次，很偶然地逛进了高中同学的空间。很久不见，没想到她竟混进了“富二代”的行列。她和万元包包的合影，让我看了心脏疼。人家的爸爸为什么那样会赚钱。如果我有这样的爸爸，这辈子算是解决了，工作嫁人全凭心情，不用像现在这样，心有不甘，愤愤不平。可是我连爸爸都没有，在我10岁那年他就离开了。

我登上了QQ小号。在后面留言说：“虚荣，有什么好现的。不过是有个好爹，得意什么。”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仇富了。尤其看着那些“富二代”，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碰到痛批“富二代”的帖子，必定进去大骂一顿。每天被各种HR鄙视后的郁闷心情，立时阴转晴。

那年十月的一天，老妈晨练回来，看见还没起床的我，破天荒地没大喊大叫。她和颜悦色地坐在我床边说：“有个工作你想去做不？”

我从被子里钻出来说：“什么工作？”

“保姆。”

我忍不住尖叫了，“妈，你发什么神经啊。我再差也不至于做保姆吧。我有我的底线。”

可老妈却说：“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5000块。”

我“腾”地坐起来说：“真的假的？”

“我能骗你吗？”

于是，我的底线当场被“5000块”打破了。

多嘴可不是好习惯

老妈的朋友开了家职业介绍所，闲聊的时候说有个单身妈妈要找个保姆，一个月5000，但必须大学毕业。这个条件，在保姆界比较难找。老妈一听，就想起了我。

那个单身妈妈叫严婧，老妈的朋友介绍说，她是标准“富二代”。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可婚还没结。为这事，把他爸气得半死。现在听说又在自己办公司，反正家里有钱，由着她折腾。

我在心里暗想，每天在网上骂“富二代”，没想到自己竟要给“富二代”打工了。第一次见到严婧，我有点自卑。因为她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穿得低调而惊人，看起来都是很普通的款式，可是细究起来，件件价值不菲。她询问了我的情况，看了我的毕业证，就和我签约了。

严婧的孩子叫Jason，四岁了，是个有点害羞胆怯的小男孩。上班的第一天，严婧就给了我一张时间表，说：“你每天就按照上面的要求照顾他。”

我看着那张时间表，吓了一跳，怪不得她要找个大学本科的保姆。才四岁，英语、珠心算、绘画，音乐……每天不是上学习班，就是在上学习班的路上。严婧还专门请了个司机，负责接送。我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折磨孩子吗？”

严婧转过身说：“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严婧笑了笑说：“你没上过班吧。”

“上过几个月。”

严婧说：“多嘴可不是好习惯，你要是我员工，早开了。”

我忍不住想还回去，“牛什么，你也不过是有好爹而已。”

不过看在5000块的面子，我忍了。

你是个没有信用的人

我很不喜欢严婧，浑身上下说不出一种矫情。Jason吃个布丁，都要吃豆腐布丁，否则叫做不健康。还好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她每天早出晚归，忙于工作，睡觉前还会有一小时的亲子时间。她会给Jason读一会儿英文童话，Jason两眼特茫然地看着她。我在一边都替他们母子难受。

其实，严婧一点不像传说中娇纵跋扈的“富二代”，更像是个精于事业的女强人。

三个月后，我和Jason成了要好的朋友。他喜欢我，因为我会玩。我觉得严婧把孩子管得太死，都快管傻了。一次在上英语学习班的路上。Jason拉着我说：“小琪阿姨，今天能不去吗？”

我问他，“你想干什么呢？”

Jason说：“班里的小朋友都看过《钢铁侠》了，只有我还没看过。”

你看，他都说得这么感性了。于是当司机把我们送去学校之后，我带着他，偷偷去了电影院。Jason开心极了。只是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严婧就打来了电话。我知道接了电话电影就看不完了，于是干脆关了机。不过，即便我没接，和Jason的电影也没能看完。

说出来跟间谍片一样，Jason的手表里，装着防走失的GPS。20分钟之后，严婧就找来了。工作人员在影厅门口拦住了她，她探着头，不紧不慢地对着里面喊了一句：“你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你诱拐儿童。”

我发现，她确实比我能折腾。

那天一出影厅的门，严婧就把Jason拉到身边对我说：“顾小姐，你不用跟我回去了。你不太适合这份工作，明天你来把工资结一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Jason在一边“哇”的一声哭了。而我脑袋一热，脱口说：“你不就是撑着家里有钱才耀武扬威吗？如果咱们换换位置，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好牛的！折腾完你爸，还要折磨你儿子。他是你生的，又不是你手下。你们这些‘富二代，简直就是变态！”

一直憋在我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了，感觉真爽。

严婧瞪着说：“顾小姐，我请你做保姆，是一份工作，你真是个没有信用的人。”

我看着严婧愤怒的脸，高兴地说：“真好笑，我的信用是给你用的吗？”

“富二代”应该什么样

我没想会与严婧再有什么联系。不过一个月后，家里却出了大事。老妈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到了头。而入院后医生告知治疗费用竟然要20万。这个数字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endprint

妈妈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存折里，只有5万。她每天唠叨我嫌她烦，可一想到可能失去她，心如刀绞。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那几天，我一直都在为筹钱，四处奔走。能找的亲友都找了，也只凑齐了10万。后来，我想到了严婧。她是我认识的，仅有的有钱人。

我硬着头皮打严婧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情况。她正好刚开完会，她说：“你在医院等我吧。”

我没想过，她会答应得这么快，而且自己送了过来。她在医院的走廊找到我，先让助理和我签好借条，然后把放着10万块信封放在我手里。

那一天办好住院手续，已经很晚了。严婧在走廊里陪着我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曾经对她的恶言，我抱歉地说：“对不起，之前……”

严婧打断说：“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呢。你那天说的话不好听，但有些还是对的。我对Jason管得太严了。他不是员工，是我的儿子。”

没想到严婧会这样说，让我感到更加羞愧了。说：“你和那些‘富二代不一样。你更像是个女白领。”

严婧笑了说：“那‘富二代应该什么样？”

“自私，自大，爱现，生活不检点，欺负没钱人。”

严婧说：“小琪，我不想替那些败类解释什么。我只想说，现在国内超过千万资产的人都要以几十万计了。你猜会有多少‘富二代像那样生活？其实这个圈子里的人，大部分也都是走求学工作，结婚生子的路啊。”

我说：“可是像我们这样的，找份工作都这么难，上了班还要遭白眼，看着你们这些生下来就享福的人，难免心里不平衡啊。”

“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个。”严婧望着我说，“我们是生下来就占了优势，但不应该成了你给自己开脱的理由。”

“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吧。对于Jason来说，你的所作所为可能是对的。但是如果放在公司里，我是你的老板，你是我的员工。你多嘴、八卦、不听上级安排、不按日程表工作，甚至带客户在工作时间娱乐……你这样完全没有信用度，是不是比我这个‘富二代还任性？”

我张了张嘴，没出声。严婧一连串的问题，把我问哑了。

严婧接着说：“这个世界从古至今，从没有公平过。有的生下来就是狮子，有的生来就是绵羊。如果把自己的问题，都归罪于几个‘富二代和社会不公上，那你永远只能做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对吗？”

我必须承认，那一刻，尽管我在脸上还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容，但我在心里，认输了。

等待突变

妈妈的手术做得很顺利，不久就苏醒了。而我在那段时间里也思考了很多。严婧说得没错，仇富让我对这个社会充满了怨言，让我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不是首先审视自己，而是抱怨老天的不公，人生因此才永远没有起色。而妈妈一天一天变老，我又能拿什么来照顾她？

余下的日子，我的首要目标就是尽早把严婧的钱还上。两个月后，我终于拿到了一份还算满意的offer。而我每天上班前，都会把严婧对我说的话，重新回想一遍——多嘴、八卦、不听上极安排、不按日程表工作，在工作时间娱乐……这个“富二代”的眼光比较犀利，我想以此为训，总有一天，我也有机会从绵羊基因突变成狮子吧。

编辑/倪 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