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军+苏道斌+李芊冀

2011年5月3日深夜，疾驰的列车划破寂静的夜空，自北向南，呼啸而去。孙波躺在卧铺上，强忍着一阵阵的眩晕，努力让自己入睡，以减轻痛苦的折磨，可怎么也睡不着。妻子刘桂华躺在相邻的铺上，不时探出身来瞅瞅丈夫的状况，幽暗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她眼里的一汪泪水。

夫妻俩正赶往北京——孙波的双肾已经衰竭，危在旦夕。

两天前，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孙波终于抽出时间去了一趟医院，那是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他感觉身体不适已经好长时间了，而这些日子越发不对劲儿。化验室外，孙波跟他的同学、鹤岗市人民医院大夫陈化龙商量：“能不能加个塞儿？我还得加班呢！”

5月2日，化验报告出来了。陈化龙一看，脸色都变了，赶忙拿起电话：“哥们儿，你这哪是肾炎啊？血清肌酐700以上就是尿毒症，你都1500多了，两个肾可能都够呛了。赶紧去北京，晚了，命就没了！”

孙波心里“咯噔”一下。怔怔地望着窗外被大风吹得不断摇摆的柳树，孙波猛然间感受到的是比“倒春寒”还要冷彻的悲凉。

车轮与铁轨接触奏出“咣当当”的节律，让孙波无法安眠。这些年的喜怒哀乐、苦辣酸甜，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在脑海……

2003年12月8日，是改变孙波人生轨迹的一个“大日子”。那天，国家司法考试成绩公布，孙波顺利通过，成为当年全院唯一通过司法考试的人，谈何容易！

很快，他由一名书记员正式成为一名法官，开始独立办案。

2005年 3月，鹤岗市中级人民法院刑庭人力严重不足，点名借调孙波。相中他的理由很简单：在担任工农区法院刑庭书记员、助理审判员的九年时间里，孙波经历了大大小小1400多起案件的庭审，有着丰富的刑事案件处理经验。

“刑庭一年要审判三四百件案子，就四个人，还没有庭长。刑事案件积压得干不过来，不是一天到晚忙得天昏地暗，而是一年到头都这样！”刚到中院，同事李蔚给孙波打了一支“预防针”。

市中院开口借人，作为下级的工农区法院无法回绝，只好向鹤岗中院提出一个折中意见：“借调可以，但区院的案子孙波也要参与审理。”

领导征求孙波的意见，孙波爽快地答应了。他想，趁着年轻，多锻炼锻炼。

殊不知，这个允诺带来的是每年增加了40余起案件的审理任务。再加上市中院的案件审理，一个人至少要干两个人的活！并且，市中院处理的刑事案件多为“三重”案件，即判决20年刑期、死缓、死刑等重刑案——案件更为复杂，审理难度更大。本来就非常忙的孙波这下子超忙了。

因为制度规定卷宗不能带回家，而白天的时间又要开庭，孙波只能在单位加班阅卷。加班到晚上七八点钟是常事儿，有时要加到深夜。一天，已经凌晨了，孙波还没回家，刘桂华给他打电话：“国家规定的工作时间不是八小时吗？你为啥要干那么长时间？别人就干不了啊？我真怀疑这辈子是不是找错人了！”

儿子孙莫寒今年11岁。这些年，孙波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因为经常一连十几天早出晚归，跟孩子的作息时间无法同步，儿子很难看到爸爸一眼。一次，刘桂华参加完家长会，气呼呼地跟儿子抱怨：“你爸天天忙，你和单亲家庭有啥区别？你呀，就当没这个爸爸，以后咱娘儿俩过。”

儿子挺懂事，反过来安慰妈妈：“那可不一样，我有爸爸，他是在单位忙工作呢！”

“唉，认了。家里啥事儿也别指望他！”刘桂华往日的埋怨犹在耳边。

列车依然在“咣当当”的节奏中疾驰。想到自己对这个家的失责，孙波的心里一阵酸楚——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补偿家人了。

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三儿，你当了法官，得知道自己是干啥的！知法犯法的事情，你要是敢干，就是法律不收拾你，我也要收拾你……老大、老二，你们也不许给你弟弟添麻烦……”一次家庭聚会上，父亲的这席话让孙波的心一下子绷紧了，之后就没有松弛过。

2006年3月，在审理一起涉黑团伙案期间，一个被告人的哥哥带着两万元钱找到孙波，求他“留我弟弟一命”。孙波拒绝了。

没过几天，这个人又找到孙波，拿出10万元，孙波又将他推出家门。随后，当事人的亲属又找了孙波两次，表达的“意思”一次比一次多，但都未能如愿。

其实，孙波知道犯罪嫌疑人罪不至死，但顺手收钱的事，他做不来。最终，这个案子基于事实、证据和法律适用，犯罪嫌疑人没有被判处死刑。于是，原先嫌孙波脸黑的这家人肃然起敬：“这人真行，心不黑！”

对孙波来说，在办案中受到干扰是家常便饭。一次，有人把电话打到孙波家里：“孙波，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家住哪儿，你爸妈住哪儿，你家孩子上哪个小学。我们家的案子要是判偏了，我弄死你全家！”

那段时间，孙波同时审理多起案件，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说的是哪个案子。但当他听到对方威胁自己的家人时，不由得血涌脑门，大吼道：“我依法办案，还怕你威胁？！”

静下心来时，他也不免为家人的安全担忧，但他只能宽慰自己：“执法人员遭遇威胁不很正常吗？身正不怕影子斜！”

2009年8月17日，鹤岗市政协原副主席白玉库出资30万元雇凶杀害市交通局局长李星光。案件发生后，舆论一片哗然。当年11月，鹤岗市中级法院正式受理此案，由孙波担任主审法官。

“要想富，找白玉库”，曾是鹤岗坊间流传的一句“闲嗑”。白玉库担任鹤岗市交通局局长十多年，与多方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利益犬牙交错。案件审理期间，有权有势者打来电话说情，财大气粗者提出重金允诺，孙波均不为所动。

2010年6月11日，鹤岗市中级法院给了白玉库应有的惩罚。

……

想到老爷子在家宴上的那番叮嘱、那番告诫，孙波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父爱如山啊！这些年，在一次次威胁与利诱面前，只要意志上稍微动摇一下，作为审判罪犯的人就可能成为罪犯！

领导和同事都说孙波是个“工作狂”，孙波听了只有苦笑——谁都不是铁打的，谁都知道疲惫不堪是啥滋味，自己是被一件件大案、要案逼得只能拼了。

职责所在，必须担当！

2008年10月，涉嫌巨额非法集资诈骗的天达地产公司资金链断裂，由此导致鹤岗上百家贷款中介公司集体崩盘。随之，有人自杀，有人跑路，有人妻离子散。

2009年9月23日，鹤岗市中级法院正式受理天达地产公司老板李庆波涉嫌非法集资、诈骗案。孙波担任主审法官。

涉案金额7亿多元，涉案人员2600多人，案卷400多卷……审理这样一起重大金融案件，对鹤岗市中级法院来说是第一次，对孙波来说更是第一次。孙波深知责任重大：“稍有闪失，便会造成社会恐慌！”

作为主审法官，通读所有案卷是最基础的工作。由于此案的案卷实在太多，中院专门腾出一间小会议室作为孙波的办公室。孙波买了一箱方便面、一条烟，从家里拿了一只大碗、一双筷子，住进了办公室。

为了把握案件的相关细节，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孙波看完了所有案卷，写出近20万字的案卷笔录和相关资料，为此案的成功审结奠定了基础。

在这段时间，孙波创造了市中院的一项“纪录”——连续21天吃住在办公室。事后，有人称其为“疯狂的21天”。那些日子，孙波的时间表没有昼夜之分，累了就睡，饿了就吃，睁开眼就是看案卷。有时候妻子把在家做好的饭菜给他送来，他还撵人家赶紧走。

从2009年至2011年，孙波大多处在这种“疯狂”的状态里。中院刑庭主要领导空缺，孙波作为“主持刑庭工作”的负责人，先后审理了李庆波非法集资、诈骗案，王守明非法集资案，白玉库雇凶杀人案，黑龙江省国资委监事会原主席乔洪涛受贿案，哈尔滨市郑容起私分国有资产案等多起重特大案件。此外，他还成立了一个积案攻关组，集中清理了66件刑事积案。

工农区法院法官申立红是孙波的婚姻介绍人。看到孙波干工作的疯劲儿、痴劲儿，担心他累垮了身体，劝他：“能不能抻悠着点儿？别人干工作是卖力，你是卖命！”

一次，孙波的同事、好友宋文豪到市中院办事，顺便看看孙波。一推开孙波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呛得倒退了一步，不禁冲着孙波大喊：“你是不是有病啊？哪有你这么抽烟的？！”

正坐在地板上埋首阅卷的孙波闻声被惊醒：“呦，你咋来了？”随后笑嘻嘻地给自己圆场，“可不有病嘛，药还没吃呢！”说罢，起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把药片塞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又坐到地上看案卷。

在高负荷的重压下，孙波的肾炎演变成了尿毒症，而且一发现就是晚期——双肾衰竭。38岁，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

2011年5月4日，孙波、刘桂华夫妻二人到达北京。住进解放军第309医院，听到专家的明确诊断，孙波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对生的渴望！

入院后，13个月当中，孙波经历大小九次手术，屡屡徘徊在生死边缘。

对孙波和刘桂华来说，巨额的医疗费用几乎是天文数字，“七天花掉30万元！”至今提到那笔数额最高的换肾手术费用，都让这清贫的两口子一声叹息。他们已经债台高筑。

然而，更加刺痛孙波内心的是一些病友及亲属的私下议论：“这人是个法官。‘吃完被告吃原告——肯定不差钱儿！”

事实则是，因为差钱，刘桂华13个月中就租住在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地下室里，每天都要为如何省下几块钱的生活费精打细算。一次，就在孙波做手术之前，医院突遇血荒。由于夫妻二人的血型不一样，刘桂华便去血站献了400CC血，换回了孙波手术需要的A型血。刚回到医院，刘桂华便头晕目眩，挪不动腿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们的实际状况渐渐化解了病友的偏见。一名老病友在出院前对孙波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好法官。”

孙波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自己维护了法官的尊严！

2012年6月10日，孙波、刘桂华回到鹤岗。因为换肾失败，孙波只能靠一周三次透析来维持生命。回家没几天，孙波就想上班。妻子不依他，工农区法院院长李艳秋也不赞成，但是，孙波决心已定：“人不能为了活着而活着。况且，单位还为我组织了捐款……”于是，他又执拗地开始接手案子。

2012年12月初的一天，天降小雪。孙波走入法庭，审理鞠某故意伤害、非法持有枪支、非法拘禁、拒不支付劳动报酬案件。

由于此案涉及4项罪名、事关70多人，庭审进度很慢。到了中午，孙波看了一下旁听席，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这些人来自全省各地，有的提前两天从老家赶到这里，多是向鞠某讨薪无果的农民工。“今天咋也得给农民工们一个交代！”孙波在心里说。为了抢时间，中午只休息了半个小时。

因为连续工作，身体虚弱的孙波早已疲惫不堪，但他依然坚持着。晚上6点，孙波宣布审判结果，四项罪名成立，鞠某需立即向被欠薪的农民工支付劳动报酬及其他款项。可是，鞠某却声称财产已挥霍殆尽，没钱赔偿。孙波不由得怒火中烧：“你还有一个与他人合作开发的楼盘。”证据面前，鞠某不得不承认，他在某农场还有10套房子。

晚上8点多，相关部门核实的信息反馈回来，那10套房产确归鞠某所有。法院马上采取查封措施。当长达10个多小时的庭审结束时，令人意外的是，70多名农民工没有一个人马上离开，他们默默地站起，看着孙波歪歪扭扭地走下主审席，眼中充满了尊敬与感激。

……

这就是孙波，一位令人尊敬的“全国法院办案标兵”“全国法院先进个人”“全国法院十大亮点人物”。

这就是孙波，一位令人钦佩的至今仍在与病魔抗争、维护法律尊严的基层法官。

2014年1月，省委政法委、省高级人民法院先后下发文件，号召向孙波同志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