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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祁印象

2014-08-06刘娜

金融博览 2014年7期
关键词:兰亭序

刘娜

初见王祁,他正在清华美院霍春阳传统绘画高研班学习写意画。

高研班在北京东四环外的高碑店文化新大街,为了便于学习和专心研画,王祁在离课室不远的青年公寓已经住了近半年。

居室兼画室很简单,最显眼的只是桌上那块1.5×2米见方的画板,以及半床的书。画板边,挂着一幅他刚画的四尺写意习作,和几幅或人物、或花鸟的练笔小画;对着半床书的墙上,是他自己最近习写的一幅《兰亭序》。

现烧水,沏上茶,一个大玻璃杯,一个大瓷杯,看得出主人挺随意,但闻茶香知道是好茶。从学画开始聊。

王祁坐在窗边,阳光从侧面照在他的脸上,新冒出的胡茬让他很有几分艺术家气质。王祁说退休后他有意时不时地留留胡子,在自我形象上做点小突破,自然点儿、自在点儿,不再刻意维持过去一丝不苟的形象。

王祁说话不紧不慢,总透着几分淡然,又偶尔会陷入自己的思考。平和的话语,一个句子,几个词,随随意意,却总觉得背后有过更深的思考与内容。

7月,王祁即将毕业。他正忙着为毕业准备论文与四尺的写意画稿。这四尺的画作王祁已经一画再画,也一改再改,疏淡、浓密、构图、气息都在调整,一遍有一遍的不一样。王祁挺“胆大”,最开始,从没学过写意画的他敢直接落笔,而且不断给同学惊讶。王祁的导师对他的这些同学们说:“这个人你们要注意,他未来可能会让你们大吃一惊。这个人画画有大家气度。”

王祁笑说,自己从来没想过未来会怎样,但相信,自己的字与画再过十年大概能有些样子。王祁学习有自己的一套。老师讲课,讲技法,他一定真的弄懂“所以然”再动笔,“不明白缘由,我动不了笔”。这一如他对古人的学习。王祁学画,手不释卷,大家画作一点点读,不只读一枝一叶的技法,更多是读一枝一叶的气息,里面的力量、气魄与情感;他也不只读画,还读画画的人,读画画时的心态,以及历史背景,诸相齐加,追求与古人“神交”,神交之余加入个人理解,承习了古人气韵,不浮躁,既有古人画画时的“无我”之境,又有个人的灵动与独特。

这大概正是2012年王祁论述自己书法体悟的《书赋》中“师古写我”之意,在那篇文章中,“师古写我”之后还有半句“半熟半生”,向王祁请教这四个字的意思。王祁沉思一下,说,我写《兰亭序》就是“半熟半生”的过程。

王祁从中学就开始写毛笔字,书法已经有40余年的功底。

最初学习之时,他临过颜真卿,临过欧阳荀,也临过不少其他大家,但总觉得不得其门而入。临没问题,但放下字帖,线条墨迹依然是钢笔字。苦恼中,王祁如同朝圣一般,去了两次兰亭。回来,他决定直接写《兰亭序》。有人质疑是否可行,王祁很坚定,“别的门我都试了,我就得从这里进。”

于是,大概从2000年开始,王祁开始临《兰亭序》,一直临,到能把每个字写下来,但他自己觉得用笔还是不对;再接着临,直到能完全背写下来,但细看,王祁觉得还是钢笔线条;再临,直临了10多年,就是强制地一遍遍地写,不知道写了多少遍。“看似写熟了,就会进入一个困境,越近观,越细察,就感觉还是生,还不懂;再写、再悟,再熟、再生,如此反复。”

10余年这样“半熟生生”的努力,“字每年都不同,其中的微妙变化,只有我自己懂。”顿了顿,王祁又补了一句“除非也有别人能理解。”

王祁自己说,“到现在,《兰亭序》的字可能有人比我写得好,但在全篇气息上能达到我这个程度的,少,绝对少。”他敢说这话,是因为王祁这10余年,不仅只习字,只研帖,他从各个侧面去理解这幅作品。比如,他专门写过《毛泽东临<兰亭序>的密码》,各方论战他都有过细细的理论思索。而且,“我理解的兰亭,之所以好,最重要的一点是王羲之这个人非常了不起。王羲之是个当过官的文人,他不仅仅是字好,这篇作品里有他自己深刻的人生感悟。”

《兰亭序》中说“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王祁第一个挑出了这句来讲他对王羲之的理解。“庄子认为,人的死生不过轮回、转换,没什么大的区别;小孩子出生即死,与彭祖活到800岁没有什么区别,但王羲之认为此为‘虚诞”,王祁说这是王羲之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它颠覆了庄子对人生的消极。”“从这点上来说,是很可贵的,人生是不能生等同于死。不可以不作为。人生很短,要抓紧做些事情。”

兴之所至,王祁开始逐句讲兰亭,尤其对其中的“俯仰一世”及“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两句,王祁尤有感慨。他说,“俯仰一生”把人的一生就都概括了。“人的一生就是一俯一仰。俯下去,是努力;仰的时候,是站在巅峰上往下看。人有的时候在权力上面,有的时候在权力下面,人有的时候在高峰,有的时候在低谷,情绪也是如此,四个字就道尽了所有这些。看透了,就能放下些。”

而“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王祁解读道,“当你有所寄托,可以不那么拘于小节,也可以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人的一生里这些都是可以的。但做到不容易。我自己有谔谔啸喊,也有诺诺连声。”

在文学上,王祁可说是少年成名。

他是共和国的同龄人,1977年就开始发表作品;1981年短篇小说《双井屯》获吉林省文学创作奖,那时就开过个人作品研讨会;他是1979年中国作协恢复吸收后的第一批省作协会员;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文学路上,他是和张抗抗、路遥、贾平凹同时起步的追索者。

“文革”中王祁的一位老师因写了句“攀登中国文坛顶峰”而被批判,还在读高一的王祁心想,这算什么呀,就是攀登亚洲文坛也没什么呀,世界文坛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个想法为王祁的文学梦播下了种子,而让这粒种子发芽生根的除了天赋,也许更多的是生活。家里成分不好,从小学起,总要填的“富农”两个字就压在还是个孩子的王祁头上;初中,成绩名列前茅,可他入不了团,家里困难理应有的助学金从没他的份;到后来在公社上班,表现突出,可总是他帮着写材料的人都提了干,也依然没他什么事儿。endprint

提起这些,王祁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不平,挺淡然,“生活困难,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别人成分好,那就是那样的时代,也应该。没什么可争、可抢的。”能保持这份淡然,也许正是因为王祁自己心里有的文学梦,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梦里,才有他更多的热爱与希冀。

从插队时起,王祁就会每5年给自己订个规划,订出这5年的大目标,要发表多少文章,要写什么等等,定出大框架,再不断根据实际情况修改。多年来,王祁的笔记本都分两部分,一部分从前往后记,记工作事项;另一部分从后往前记,记感悟。他很少12点前睡觉,基本要到凌晨1点,每天都能比别人多出三个小时,来写作、看书、写书法,有时候也画画……还有的时候,就坐在那里,只是思考,脑子里天马行空,一旦有好的想法,就立刻把它记下来。在这样的记录里,王祁由着自己的思路不受任何局限地驰骋,想到什么写什么,不思考用词用字,不思考对错,就是记下那个瞬间的情愫,不加修饰地记下那些时刻的所思所想。王祁的小说、散文和其他文学作品的许多线索与角度都来自他的笔记本,来自他比别人多的这三个小时里的神思与勤奋。

2011年,包括《金融魔方》、《梦译波斯》、《心画图腾》、《心洗如诗》和《南国纪事》在内的《王祁文集》出版,这五本册子,包括了散文、小说、诗歌与长篇纪实,是王祁多年的经历、心血,以及灵魂自问与他问的合集。他在自序中说:“文学的感觉,良心的判断,做人的底线等直感和欲望,总如岩浆在山中燃烧奔腾欲发未发,压抑和喷发在体内的冲撞搏杀是从未停止过的,也是没办法让他们停止下来的。每当我企图做一个麻木的人面对一切时,文学女神就会妖冶地诱惑我惊醒过来,又进入新一轮灵魂的拷问和无尽的求索,多像一个出家人却无法摆脱绝色女子的诱惑而不得入定的折磨呀!这使我不知是该怨恨她还是更喜欢她。但我相信,如果没有她的美丽吸引,我的灵魂就不会有拷问的体验,我的生命也不会有无限延伸的力量源泉。”

王祁说,但凡有点思想的人,都怕心灵空虚。如同一个稻秆,中间是空的,经不了风啊,充实一点,才会好。这倒不是说,这个人想超越什么人,那是自我的追索与拷问。

王祁经常爱琢磨一个词,叫破坏性实验。

对这个词,王祁做了个解释。他说,“作为一个人,就像一个汽车,这辆车,最大的功率你用过没有?如果没有用过,你就不知道它有多大能力。破坏性实验,就是说把一个人用到极致,自己心理承受能力最大能承受到什么程度,克服困难最大能克服到什么程度。做成一件事,最后靠的是这个,当你似乎已经完全不能承受的时候,你还能不能承受。”

王祁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只有当你进行过自己的几次破坏性实验之后,你才能知道你自己是谁,才能知道自己是辆什么性能的车。当遇到恶劣环境的时候,能呈现什么状态,自己心里才有把握,能知道自己敢不敢往前开,能不能往前开。一个人不能太爱自己了,要舍得这样对自己,如果不想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那么人生的滋味就只尝过一半。也只有“破坏”过,才知道“天有几重”,自己在哪“重”。王祁坦言他也曾对自己做过这样的实验。

王祁强调人生最重要的两个字,一是“谦”,二是“恕”。谦就是谦虚。王祁说来,许多人做不到这个字,是因为突破不了自己的自尊心,不能在别人面前低头,知道别人在某个方面比自己强,也不服气。人一生这种“自尊心”要不得,不过是自己阻碍自己。《礼记·大学》中说“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个人如何,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不说,不明白却常是自己,谦逊点,自己也更自在。

而对于“恕”,王祁解释说这实际讲的是能不能宽容,心有没有那么大。别人对不起你,你有没有足够大的襟怀放下;如果不能,只会永远处在一个纠结中,需要学会从新角度看问题。比如他自己的经历里,有些人曾为难过他,当时心里也不舒服,但回过头看,那些人真的是在帮他。“只有在不顺里,才能有更顽强的生活状态,回头看这些也不算是坎坷,甚至是机缘。”所以后来,这些人来北京找王祁帮忙的时候,王祁都会把他们当成贵客相待。

“谦与恕都不易,如果能悟透,不敢说得太自在,至少能得到一定的自在。”

王祁说,他很希望自己能多赞美自己几回。

王祁一直在金融系统工作,从最基层开始,县行、市行、省行、总行;信贷员、科长、处长、副局长;从公社秘书给公社书记写春、秋收报告,直到成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中国金融文联副主席,一级一级,他凭自己的学识、胆魄,凭努力勤奋与手中的笔一步步向上延展自己的人生。

王祁会用“胆大”这个词来说自己。“我这个人就是胆大。不论是写文章,书法,画画,还是交代给我什么任务,我很少考虑我干不成会怎么样。当年从长春借调到北京,做一部有关农行十年发展的专题片,要求必须在中央台黄金时间播,我没做过,但也没觉得自己不行。稿子主任审、党委审、中宣部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关,我也过了;然后北上南下采访,采访田纪云,采访陈慕华,采访凤阳小岗村的严俊昌……后期再一点点编,我也都做成了,陈慕华行长专门打电话说做得不错。也许有人想我这是为了什么,但我真没想过什么,我就是做完一件事,对自己满意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什么患得患失,因为我这个人也没什么,也就没什么好‘失的。”

2011年,为了给金融系统内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个平台,已退休的王祁主持负责了中国金融作协成立的筹备工作。4个月的时间里,王祁多次召集在京的中国金融作协理事会成员开会,就金融作家协会2012年的工作任务以及未来发展中的一系列重大事项集思广益,甚至动用自己的资源和理事会成员的关系,抓住一切机会,找过去写过金融作品,有影响、有创作热情的同志谈话,相约稿件。2012年年底,中国金融作协正式成立,王祁就任第一届主席。但出人意料的,时隔不过一年,在基本搭建好架构后,王祁却辞去了这个职务,王祁说,我做这个事情不是为了自己退休有事做,是金融系统有几百万人,有非常多的文学爱好者,他们需要一个平台,而领导、同志们认为我能做这个事情,我就做了。我有我自己的计划,这个平台搭好了,让其他的同志接着做吧。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把“希望自己能赞美自己一次”提了几遍。于是问王祁,您觉得谁可以被赞美一次,王祁说,莫言可以。“莫言的文章是要打破自己才敢写的,他的文字背后是非凡的胆量和气魄,一般人办不到。面对可能的残酷的道德判断,莫言写的是文人的良心与悲悯。”于是再问王祁,您觉得您什么时候可以赞美自己一下呢?王祁笑答,没到时候,也许十年后吧。别的不敢说,至少,到那个时候,我的字和画应该还是可以了。

王祁的回答里没提十年后自己的文学梦。在美院学画的近半年时间里,王祁已经根据这段生活写了20万字左右的小说,但不知道这些在王祁的心里是不是仅是练笔。他到美院的学习,“只是写作中抽了个空,沉淀沉淀”,他心里一直有两本小说的蓝图,他没多说。

王祁为官多年,但他始终觉得自己骨子里是个文人。有朋友说他书生气太重,在官场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没有不尴尬的道理”,王祁回答说,“尴尬归尴尬,我还得在这种尴尬中寻找解脱的办法,于是就有了这些短短长长的文学作品。”而且,“既然我骨子里是文人,我就尽量把这种文人的生活方式体会一下,比如我愿意品茶,愿意朋友相交,送幅画,写几个字,是个雅趣。有的时候,性情所致,也愿意喝点小酒。我就是想放开自己,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采访结束的隔天晚上,风急雨骤后,王祁在微信上写:“喜欢苏轼《定风波》。读来如饮一壶老酒酩酊朗笑,真大爽也!但古人吟唱吾不会,读来还是难尽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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