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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浩文英译:“异域”风情中的“归乡”情结
——以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的英译本为例

2014-07-05王永胜

当代作家评论 2014年3期
关键词:英译本异域归化

单 畅 王永胜

葛浩文英译:“异域”风情中的“归乡”情结

——以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的英译本为例

单 畅 王永胜

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以下简称“葛氏”)是一位“著名的中国当代文学学者和翻译家”,也是“近年来翻译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数量最多、贡献最大的西方学者”。葛氏译著颇为丰富和多样,迄今为止共翻译了四十多部中国现当代作家的作品,其中包括这里要讨论的莫言创作的中篇小说《师傅越来越幽默》(以下简称《师傅》),这对中国文化的世界传播无疑起到了相当大的推介作用。

纵观葛氏的英译作品,不难发现他所采用的翻译策略的主线──“葛氏的归化译法几乎见于他的每一部作品”,但是,“‘归化式译法’不是他的重要特点,更不是他的唯一特点……其实,葛浩文在翻译时所使用的显然不是一种策略……但可以推测,葛浩文越是后来越倾向‘异化’。以上说的还是他翻译的书名。至于小说正文,情况还要复杂得多”。通读《师傅》的葛氏英译本,可以发现,他并没有拘泥于异化式的处理方式,也没死守归化式的翻译策略不放,而是在求“同”存“异”中,“双管”齐下,“软硬”兼施,以求“异”曲“同”工之妙,以达“殊途同归”之旨,力求译文易于为译文读者所接受。

抑或,可以这么说,从《师傅》的英译本中,可以管窥葛氏的英译风格。于是,就可以发现他译作里“异域”风情中的“归乡”情结──异化面纱笼罩下的采用归化策略处理后的文本。这种灵活的翻译策略的采纳,无疑会增加译本在西方读者心目中的审美接受度,从而彰显中国文化传播的有效性。毋庸置疑,葛氏这一堪称“明智”之举,无意之中造就了“双赢”的局面——中国文化的有效传播以及译文读者的广泛认可。

一、异化与归化

自美籍意大利人韦努蒂(Lawrence Venuti)在1995年出版的《译者的隐身──一部翻译历史》(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一书中明确提出并阐述“异化”(Foreignization)与“归化”(Domestication)这两个翻译策略以来,翻译中的异化和归化问题就成了学界争论的焦点。在这本书中,韦努蒂“以后殖民文化批判的姿态全面审视了十七世纪至当下西方的文学翻译,主要是英语世界的文学翻译的历史。韦努蒂从纷纭变幻的各种翻译观念中梳理出大致平行交错发展的两种翻译倾向:诉诸目标语读者阅读习惯的通顺-归化(domesticating)翻译观,和诉诸目标语的转化的抵抗式的异化(foreignizing)翻译观。前者代表了一种我族中心主义的帝国主义强势文化策略,后者则是一种‘去中心化’的解构式的后殖民主义翻译观”。可以说,异化强调的是在译文中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汁原味”,归化则强调以译文的语言为中心,译文最大程度地倾向于译文读者的可接受度。自诞生之日起,翻译中这一矛盾体的两个方面——异化和归化——就在相互抵触和融合中不断塑造一篇又一篇成功的译文,而对某方面一味的强调和坚持,只能导致译文的失败。好的译文往往是在这两个方面做出了比例适当的调和。

进一步说,这两种翻译策略,兼具理论性和实践性,涉及译者的“文化身份”(Cultural identity)认同方面的问题,而文化身份的形成则是“在自我与他者的相互审视中完成的”,然而“他者”却是一个令人困惑不已的问题。在翻译实践中,会有“他者”的多重身份出现,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因为“首先,对译者而言,原作者就是他者,当然反之亦然,从而实现了自我与他者的换位……其实,翻译的身份同时不免也是自我与他者的杂合,一味地设身处地为原作者着想,揣摩原作者的写作意图,等于向他者靠拢,似乎是竭力想抹掉自我。理想化的翻译就是要超越自我的。但自我又难以抹掉,顽强地表现出自我的存在,于是越俎代庖的行为也就难以避免了……说到底,他者的概念牵扯到文化归属感”。由此可见,译者的身份决定了其翻译策略的采纳。在翻译实践中,译者的身份往往是飘忽不定的,这就决定了翻译策略的采纳:时而异化,时而归化,而一味地异化或归化在当今全球化进程日益加深的社会中,显然是行不通的,也是不可取的。葛氏在《师傅》的英译本中所采取的翻译策略,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当然,异化和归化的界限有时不明显,甚至难以分辨,以至最终的译文可能是两者的杂合体(hybrid)。下面对葛氏英译《师傅》的分析,也不可避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在《师傅》的英译本中,葛氏对异化和归化做了恰如其分的调和,在最大限度地保留莫言小说中“异域”风情的条件下,又充分观照了英语读者本土中的“归乡”情结。葛氏这种译法,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他不拘一格地游走于异化和归化间的整体翻译风格。

二、葛氏英译中的“异域”风情

葛氏作为“将中国现当代文学介绍给欧美的、‘公认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之首席翻译家’”,很注重采用异化手段来传达原作中的“异域”风情。在《师傅》的英译本中,这种异域风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体现,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人名类专有名词的英译

葛氏对于《师傅》中人名类词语的处理,绝大多数采用的是汉语标准拼音方案所规定的拼音形式来翻译。这种“四平八稳”的异化式处理方式,一方面体现出葛氏深厚的汉学功底,一方面体现出他对异域风情有意的保留,这其中有:丁十口(Ding Shikou)、王大兰(Wang Dalan)、平儿(Ping'er)、吕小胡(Lü Xiaohu)等。但是,葛氏在处理人名前带有“老”“小”字样的称呼时,则在异域风情中又增添了归乡的情结──异化与归化做了有机的结合,如:老丁(old Ding)、老秦头(old Qin Tou)、小孙(Little Sun)、小胡(Little Hu)等。

在《师傅》原文中,“老秦头”这个称呼多次出现,但葛氏在译文中并没有将其一概异化成“Qin Tou”,而是跟“old Qin Tou”交替使用,这是葛氏不拘一格翻译风格的体现,即对异化和归化的调和,另一方面是葛氏对于译文语言“无微不至”的观照。这样的处理方法,不仅在《师傅》的英译本中有所体现,在葛氏其他译本中也不难发现。另外,葛氏在处理主人公“丁十口”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完全异化式的译文“Ding Shikou”之外,又跟上“Ten Mouth Ding”这样完全归化式的处理方式,可谓无微不至、用心良苦——对原文和译文都有一个很好的观照。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葛氏对于“吕小胡”这个人名的处理──“Lü Xiaohu”,可谓严谨、到位,这在国人把类似“吕”这样的汉字拼成“lv”大行其道的今天,无疑起到了模范性作用,值得我们深思。要知道,“lv”只是电脑中用拼音法输入汉字的一种替代方式,因为电脑键盘上并没有“ü”这一按键。试想想,现在有多少中国人用“v”来代替“ü”呢?葛氏在无形中为我们树立了汉语拼音规范的榜样。

2.成语类表达的英译

葛氏在《师傅》的翻译中,在最能体现汉民族文化积淀的成语的处理方面,并没有生硬地照搬某些汉英成语词典的定义,而是最大限度地采用直译的方法来保留这些成语的“异域”风情,尽量让译文读者去体会文化上的差异。也可以说,葛氏在对某些成语的翻译上有意采用了异化的手段,简单举几例:不愁过不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never have to worry about having food on the table and clothes on his back);就像传说中那个守株待兔的傻瓜(like the fool who saw a rabbit run into a tree trump and break its neck,then spent his days after that waiting for a second rabbit to do the same);不速之客(uninvited guests);雪上加霜(adding frost to a layer of snow),等等。

当然,对于有些成语,葛氏还是做了归化式的诠释,充分观照了译文读者的阅读习惯,令译文读者有“归乡”之感,也避免了译文读者的“陌生化”审美效度的损耗——虽然陌生化审美理论的实质在于“让人们不断更新对人生、对事物,乃至对整个世界的陈腐感、老旧感,解救人们于日常化的束缚,以摆脱惯常化思维和常规化审美意识的制约,摆脱陈词滥调、迂腐乏味”。这样,葛氏灵活的翻译风格就可见一斑了。

3.职务称谓类表达的英译

对于具有中国特色的职务称谓类词语,葛氏主要还是采取了再现异域风情的异化式策略,特别是这些职务跟姓氏连用时,“直译”成了葛氏的首选,如:厂长(the factory manager)、副厂长(assistant factory manager)、局长(bureau chief)、处长(section chief)、马副市长(Vice Mayor Ma)、吴副主任(Assistant Director Wu)、于副省长(Deputy Governor Yu),等等。

当然,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样的处理多少有点归化式的偏向,但是,总体来看,异化式处理还是占了上风,以体现莫言小说原文的“异域”风情和色彩。

4.俗语类表达的英译

在《师傅》的英译本中,对于此类词语的处理,葛氏尽其所能对异域风情加以观照,一方面可能是归化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另一方面可能就是葛氏有意要加强译文的“异域”色彩,如:爹死娘嫁人(the old man’s dead and the old lady’s remarried);还骂他死猫扶不上墙(... and scolded him by saying you can't help a dead cat climb a tree);摇动三寸不烂之舌(to put his three-inch weapon of a tongue into play);老天爷指给了他一条生财之道(the old man upstairs pointed out the way to riches);丑媳妇免不了见公婆(the ugly bride has to face her in-laws sooner);就像砍倒了高粱闪出了狼一样(... like a wolf exposed in the field when the sorghum stalks are cut down);就像一辆华丽的轿车躲避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式坦克(... the way a fancy sedan gets out of the way of a lumbering tank);难道他们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变成了蚊子从气窗里飞走?(Could they have turned into mosquitoes like the immortal monkey and flown out the window?),等等。

诚然,葛氏在这类表达的“异化”处理中,有些在理解环节未免存在失当之处,这样就多多少少导致译文一定程度的失当,如“死猫扶不上墙”的译文忠实度似乎不足;“三寸不烂之舌”中“寸”的处理略显失当;“老天爷指给了他一条生财之道”中“老天爷”的翻译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另外,在这类词语的异化方面,有些地方的处理不够严谨,如上段最后一例的“西游记”没有译出,这样会导致译文读者对“immortal monkey”感到迷惑不解——“monkey”怎么会“immortal”呢?究其原因,这也许与莫言在原著中没有严谨地将“西游记”加上书名号不无关系吧。

三、葛氏英译中的“归乡”情结

尽管葛氏在翻译中最大限度地做了异化式处理,保留住原文的一些“异域”风情,但同时他也特别注意译者“身份”的转换,时刻注意站在译文读者的立场上来处理译文,充分考虑考译文读者的“接受性”审美取向,从接受美学(Reception Aesthetics)的角度来处理译本,即“将接受理论与翻译结合起来,就要求译作要尽量靠近译语读者——接受者,要考虑接受者的审美体验和接受效果”。正因如此,葛氏在《师傅》的英译本中,绝大多数地方采用了归化式处理策略,体现出浓烈的“归乡”情结。这样的情结——对归化式翻译手法的偏向,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机构名称类专有名词的英译

在《师傅》的英译本中,这类表达葛氏大多数做了归化式处理,尽量让译文读者对这类陌生“面孔”有一种“宾至如归”的熟悉感,如:隆昌铁工厂(Prosperity Metalworks)、红星铁工厂(Red Star Metalworks)、西拉斯农业机械集团(Silesia Farm Machinery Group)、兰州拉面馆(Lanzhou Noodle Restaurant)、农贸市场(farmer's market)等。这样的处理,也难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如“兰州拉面馆”中的“拉面”,特别是“拉”,就没有体现出来。

2.品牌名称类词语的英译

对此类表达,葛氏基本上做了“归化式”的诠释,这恐怕也是考虑到译文读者的接受审美度,如:大国防自行车(Grand Defense Bicycle)、中华牌香烟(China-brand cigarette)、金城牌香烟(Golden City)、飞燕牌香烟(Flying Swallows)、红星牌双轮双铧犁(Red Star two-wheeled,double-shared plow),等等。

需要指出,对于“大国防自行车”的翻译,“国”体现得不够明显,若能译成“Grand National Defense Bicycle”,然后再次出现简化为“GND Bicycle”,则在风格上庶几可通。

3.口头称呼语的英译

对于口头类称呼语,葛氏在英译中几乎完全将其纳入归乡情结之中,完全“本土化”,如:师徒二人(master and apprentice)、老头子(old man)、老头(old man)、老色鬼(old fiend)、爷爷(gramps)、老天爷(my god)、老东西(old fart)、老少爷们(good people)、小妹妹(little sister)、大爷(old uncle)、大姐(young lady)、大伯(good uncle),等等。

汉语中的这些丰富多彩的口头称呼语,经由葛氏之手,呈现出有点儿千篇一律的“洋面孔”,信息量未免会有所流失,但同时这种灵活的处理方式增添了译文的流畅度,也体现出葛氏的归化式翻译倾向。个中得失,自难定论。

4.多数俗语类表达的英译

葛氏在《师傅》的英译中尽可能保留了这类表达的异域情调,但多数被葛氏加以改造,做了归化式处理,体现出葛氏译文中的归乡情结,如:就像落进地洞般消失了(... as if he’d fallen down a well);仿佛传说中遇到危险就顾头不顾腚的鸵鸟(... looking like a frightened ostrich);野合的鸳鸯(lovers in search of a spot to get naked together);元老(veteran worker—master worker);野鸳鸯(birds on the prowl,intent on enjoying each other’s bodies illicitly);难道他们像封神榜里的土行孙地遁而去?(Don’t tell me they vanished into thin air like the goblins in

Roll

Call

of

the

Gods

?);副厂长小脸煞白(... a ghostly white);但副厂长的身体使劲地往下坠着(... but the assistant manager looked as though he was trying to dig a hole for himself);积德(humane;a good Samaritan);使他连连倒退,一腚坐到了地上(Ding stumbled a few steps before plopping down on the ground);去年的三九时节也没有这个冷法(colder than the coldest days of winter last year),等等。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葛氏凭借自己对汉学的把握,“自动”纠正了汉语原文中一些不当甚至是错误之处,如在上一段中,“难道他们像封神榜里的土行孙地遁而去?”中的“封神榜”一词,葛氏做了斜体处理来表示书名,算是纠正了莫言对“封神榜”不严谨的书写。这种认真的态度值得学习,也体现出葛氏翻译的严谨性。

四、“异域”与“归乡”之间的“情感”损耗

从《师傅》的英译本中,不难看出,葛氏在保留“异域”风情──异化式处理,以及阐释“归乡”情结──归化式处理方面,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甚至在对同一表达的处理上,也力求别具一格:有的求“同”存“异”,如:老秦头(old Qing Tou;Qin Tou;old Qin);有的归乡情结占据上风,如:耍死狗(to go put on an act;what else can you do;to go put on an act;causing a scene in front of the government headquarters);有的在异域与归乡之间若“隐”若“现”,如,同样的“步”,葛氏就做了不同的处理,多数是归化式处理,如:文文静静地往前走了几步(took a few unhurried steps);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小贩(peddlers' stands filled the tree-lined street,one every few paces);就差几步了,拉到家门吧!(We're almost there. I’ll take you to your door);师徒俩退后几步(Mater and apprentice stepped back to ...);当他们距离自己三步远时(When they were only a few feet from him ...),等等,但最后一例对“步”的处理,有待商榷。

问题是,不同语言间存在着文化差异,有时这种差异是巨大的,这就要求译者能“穿越语言文化差异,求得两种文化的平衡和统一,也就是说要把握好‘归化’和‘异化’的‘度’,要适度,不要超度”。葛氏在对“异域”风情和“归乡”情结的把握中,某些“情感”因素──原著文本所承载的部分信息──有所损耗,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对异域风情的解读存在误区,一方面可能是其归乡情结过于“浓烈”所致。兹举几例:立冬(winter solstice);像鸡场里几只高声叫蛋的母鸡(... like hens about to lay eggs);按照姓氏笔画排列的(in alphabetical order);他们整齐的脚步声像农机修造厂的气锤咣咣作响(... their rhythmic footsteps sounding like the jackhammers made by the Farm Equipment Manufacturing and Repair Factory);好像逆着大风前进(... as if carried along by the wind);他厌恶地看到那个男人腆起的肚皮和那一窝山药蛋般的器官(He also noticed with disgust that the man’s belly button protruded instead of sinking in and that his trunks looked as if he’d hidden a potato in the front),等等。但是,美玉微瑕,个别处的“损耗”并不能衰减葛氏英译整体上夺目的璀璨——异化与归化恰当的搭配正是葛氏英译的耀眼之处。

总之,从《师傅》的英译本可以看出,葛氏的英译,注重了“身份”的认同和转换,时而“隐身”、时而“显身”──准确地说,“隐”久则“显”、“显”毕即“隐”,在异化和归化策略的无缝衔接中,有效地传达了“异域”风情中的“归乡”情结。其实,仅从葛氏对《师傅》这一作品标题的翻译──“Shifu,You'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之中,葛氏的这种翻译风格就可见一斑了。

(责任编辑 高海涛)

单畅,渤海大学大学外语部教授,研究生导师。王永胜,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生导师。

① 王永胜为本文的通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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