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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小说的素朴之美

2014-06-30祝一勇

文学教育 2014年8期
关键词:汪曾祺小说

祝一勇

内容摘要:汪曾祺小说自然、平淡,具有“素朴”之美。表现为:弱化小说的情节、人物塑造和背景三要素,摆脱意识形态的渗透,有“反智主义”的倾向;追求结构的随便,“随物赋形”,少心灵的营算,与技术主义相对;破除语言上的熟与巧,处理好语言的生熟关系,与语言的精致主义相对。这种去机锋重淡然的背后,体现出中国传统美学师自然造化、轻人工造作的美学趣味。

关键词:汪曾祺 小说 拙 素朴

“素朴”之美是“天工的、自然的、平淡的、天真的状态。”是“非知识的”,它强调“不强为,无机心,不造作,朴素而不求浮华。”[1]汪曾祺小说自然、平淡,具有“素朴”之美。这种去机锋重淡然的背后,体现出中国传统美学师自然造化、轻人工造作的美学趣味。表现为:

其一,对当时“小说”概念进行冲决,有意弱化小说的要素,摆脱主流意识形态的渗透,让小说回到生活本身,有“反智主义”的倾向。

八十年代初,在小说方面已形成一套完整的革命现实主义创作规范,“规范着作家对生活的选择、理解和表现,它实际上也成为政治意识形态的各种‘有意味的形式”[2]这种规范就是一种人为的知识,它过多的运用知识企图改变世界,改变人们对小说作用的认识,甚至让小说变成简单的政治意识形态的传声筒,也极大地既限制作家的创作。

“素朴”之美体现着“非知识的”,这着重体现在汪曾祺对小说三要素的弱化上,他有意识地对小说进行了文学上的回归。

一是弱化情节。“我不太喜欢太像小说的小说,即故事性很强的小说。故事性太强了,我就觉得不真实。”[3]汪曾祺不太相信生活中的戏剧性,许多小说有人物无故事,像《詹大胖子》、《茶干》、《幽冥钟》等,即使有点故事的小说如《徙》、《岁寒三友》等,汪曾祺也把在革命现实主义那里被突出、强化的情节模式冲淡,尽量不去编织和展开各种矛盾冲突,以迎合表现政治斗争、阶级斗争的要求。“小说是谈生活,不是编故事。”[4]他用若干生活碎片,加以风俗、景观等组织小说的主干,不展开戏剧冲突和有意设置高潮,不有意渲染大起大落的情感变化,小说自然就显得平淡。

二是弱化人物塑造。“要求一个人物像一团海绵一样吸进那么多的社会内容,是很困难的。”[5]汪曾祺不对人物进行雕塑、概括、升华,不让人物成为时代的镜子,不搞典型化。只让人物与他的环境融为一体,保持生活的鲜活和质朴,人物身上不去彰显什么品质,不去附会什么观念,他的人物是按自己原本的生活方式去生活。“要贴到人物来写。”[6]如《金大力》中金大力就是一个平常的老实肯干的瓦匠;《陈泥鳅》中陈泥鳅是个花钱撒满,爱喝酒赌钱,但有时偷偷周济孤寡老人的水手;《詹大胖子》中詹大胖子是校工,摇铃、剪冬青、浇花、烧水,偷着买糖来贴补生活。由于这些人物身上没有作者为了某种外在的目的强加的东西,那么人物的行为就符合他内在的逻辑,人物就显得真实、自然。

三是弱化背景。不再突出鲜明的历史感或时代感,不去传达或暗示社会的政治环境或气氛。汪曾祺不像现实主义那样看重背景的时代性,他更愿意书写那些处于“时代”之外的生活,历史的风云变化似乎在这里并未太多的影响人们的生活。汪曾祺小说多写故人往事,对于那些已经消失或正在消逝的时代的事情,汪曾祺更多关注的是地方性的影响,他的家乡是水乡,记忆中的人与事就多与水相关,笔下的水乡市井则展现出一种别样情调,有点水气。“我的小说常以水为背景,是很自然的事。”[7]

过分追求知识会破坏事物的本真状态,老子说:“慧智出,有大伪。”汪曾祺小说对当时“小说”概念的冲决,一定程度上使小说向文学本体回归。他的小说更像谈生活,显得平淡;人物更真实、更自然。

其二,追求结构的随便,“随物赋形”,少心灵的营算,与技术主义相对。

“素朴”之美也体现了自然天全和人工技巧间的关系,它反对重机心、重权谋的技术主义,提倡放弃机心,放弃复杂的技术考量,在自然的心灵中合于自然,走向自然。这着重体现在汪曾祺对小说结构的艺术追求上。

汪曾祺不太欣赏莫泊桑、欧·亨利在结构上耍技巧,认为他们很笨拙,因为人为的痕迹很重。他不赞成把小说的结构硬性规定,“平行结构、交叉结构、赞珠式结构,橘瓣式结构……我认为多少篇小说就有多少种结构。”[8]因为生活的样式决定着小说结构的样式, 汪曾祺欣赏的是契科夫,说他好像不考虑结构,写得很轻松、随意。对于自己,也是“结构尤其随便,想到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9]追求苏东坡所说的“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的“随便”境界。汪曾祺小说结构的特点是自然松散,“随物赋形”,即按生活的原样式去建构小说的样式。

首先,小说叙述较简单,基本上是直叙,偶有穿插。汪曾祺笔下的人物生活一般较简单,而他又不大对生活作改动和概括,认为没有必要把事件故意弄得很乱,就“不大运用时空交错。”[10]因为时空交错和笔下简单古朴的生活是不相容的,他只按生活的原貌去写。如写《茶干》,先写连万顺酱园的店面、摆设、院内的酱缸,然后写连老板做生意的几条诚信原则,顺便介绍“茶干”的独特做法和工艺,再写连老板的两个特点,最后写“茶干”的制作随着连老板的去世而失传。有点像记流水账,但很自然。

其次,结构自然而然地跟着人物走,人物的生活和地位不同,结构安排就相应发生的变化。如《职业》写了五种职业者,有专收旧衣烂衫的妇女,卖化风丹的妇女,暮卖壁虱药的老者,卖杨梅、粑粑的少女和卖西洋糕的小男孩,前四种基本上平均用力,最后出场的小男孩是作者表现的重点,因为小孩生活的艰难更容易表现世事多辛苦的主题,着墨就相应重彩些。《三姊妹出嫁》和《岁寒三友》中各有三个主要人物,由于每人的重要性差不多,也是平均用力,平行叙述。《晚饭花》中有两个人物,李小龙是个少年,喜欢王玉英,就很自然采取了以李小龙的视角去写王玉英的方法。《昙花、鹤和鬼火》就一个人物,主人公是个小孩,很自然地采用儿童视角去表现他的内心和独特的观察。

技术主义是“巧”,一切技巧都是为了某种欲望而破坏本真的行为。汪曾祺要求超出古人提倡的伏应和断续,追求结构的“随便”,是对生活的尊重和接近,也是对“巧”的超越、否定和消解。

其三,处理好语言的生熟关系,有意破除语言上的熟、巧,与语言的精致主义相对。

语言的精致主义指语言上的熟,熟就会精巧,过度雕琢,缺少灵气。中国艺术最厌恶熟,认为熟就会俗,甜、腻。语言的“素朴”之美是去熟、去巧,讲求熟外之生,“画到生时是熟时”。

汪曾祺小说的魅力很大程度在语言上,“写小说,就是写语言。”[11]他的语言很奇怪,“拆开来看,都很平常,放在一起,就有一种韵味。”[12]这种特点可以认为是熟外之生,也符合他曾提出“要叫读者陌生,不希望似曾相识”[13]的主张。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是语言雅化。学习文言本身或借鉴由文言孕育的叙事技法,在现代汉语和文言之间建立一种内在的联系,诗化小说语言,增强语言本身的审美功能,既不同于当时小说语言的粗鄙、直白,又不同于传统小说的散文化语言。

如:《受戒》中结尾:“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八月骄阳》中:“粉蝶儿、黄蝴蝶乱飞。忽上,忽下。忽起,忽落。黄蝴蝶,白蝴蝶。白蝴蝶,黄蝴蝶……”汪曾祺对描述对象作凝神地注视,虚以待物,只将芦苇荡中和草地上各种生命的形态自然呈现,让它们毫无阻碍地跃现。他借鉴传统的白描,压缩繁琐的修饰,利用超越理智,诉诸直觉的语言,最直接地接近事物的本真状态。

又如:“当中是一个颇大的院子,种着两棵柿子树。夏天一地浓阴,秋天满株黄柿。”“老白粗茶淡饭,怡然自得。化纸之后,关门独坐。门外长流水,日长如小年。”(《收字纸的老人》)这是汪曾祺活用文言词汇、化用文言语气,模拟文言简练的叙事语法,文白夹杂的灵活句式造成了“陌生化”的文体效果。

二是语言俗化。提倡向民间口头文化学习,包括学习民歌、方言、戏曲等,回到大众或民间语言的叙事状态。汪曾祺总是用“最平凡的字眼,组成最平凡的句子,说一件最最平凡的事情。”[14]如:

“李三是地保,又是更夫。他住土地祠。”(《故里杂记》)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匋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鉴赏家》)

“詹大胖子是五小的斋夫。五小是县立第五小学的简称。斋夫就是后来的校工、工友。詹大胖子那会,还叫做斋夫。这是一个很古的称呼。后来就没有人叫了。”“詹大胖子是个大胖子。很胖,而且很白。是个大白胖子。”(《詹大胖子》)

这样的句式、段落随处可见。每一句都很口语化,很准确,清晰明白,甚至俗,但合起来从整体就极有一种味道。汪曾祺总是详细、认真地叙述,哪怕是很日常的过程。

无论语言的雅化还是俗化,都对当时流行的革命现实主义常规或“毛文体”的小说语言有所冲击和突破,是“熟外熟”或“熟外生”的语言,是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语言。

参考文献

[1]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大学出版社,2006.:245.

[2]王又平:新时期文学转型中的小说创作潮流[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78.

[3]转引自舒非:汪曾祺侧写[J].文汇报,1988年5月14日.

[4][7][9]汪曾祺:孤蒲深处[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311,1,311.

[5]汪曾祺:塔上随笔[M].北京:群众出版社,1993:156.

[6][8][10][11][12]汪曾祺:晚翠文坛新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277,89,285,83,87.

[13]汪曾祺:林斤澜的矮板凳[J].文汇报,1987年1月31日.

[14]王安忆:故事和讲故事[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186.

[基金项目]本文为湖北省教育厅2013年度指导性基金项目“汪曾祺小说的中国传统美学形态和范畴的研究”(项目编号:13g51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介绍: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现当代文学与影视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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