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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红蒿白草

2014-06-29雨桦

清明 2014年5期
关键词:屯子大仙小青

雨桦

故乡的红蒿白草

雨桦

东北松嫩大平原,无遮无拦的辽阔,一望无际。

眼前这处叫北山口的地方,就处在松嫩大平原的腹地,所谓的山,还不如说是高矮不等的丘陵,或者土山包都成,从平坦的土地上,突兀出来。海拔最高处不过300米,北山的中间是一片缓坡的谷地,三面凸起。另外一处山口朝北,通往平原,也是通往外界唯一的路。这是一个自固封闭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与他们无关。

当地人管这个地方叫北山口,名字是根据地形和方位而来。土山上,长满各种树木,草木葱茏,尤以白桦树居多。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白桦树挺拔地立在山顶,因它的树干呈白色,且长得直而高。所以,白桦树总是给人很诗意的感觉。树林里也夹杂着松树、杨树和其他树木,若是到了秋天,黄的、红的、绿的叶子夹杂其中,层林尽染,像是一幅笔墨浓郁的水彩画,挂在远处的天空下。

谷地空旷,开阔。几条小溪从山顶的某一处冲下来,流到谷地中间,形成不太宽的河面。河水澄澈,干净,人们叫它黄水河。两岸长满茂密的蒿草和树木,夏天的时候,河边上有牛、马、羊、鸭、鹅等动物,吃草的吃草,戏水的戏水。一副怡然自得的人间欢乐景象。屯子里多情的男女也爱去河边的某个蒿草茂密的地方,在那里无人打搅他们,他们可以尽情的表达情爱。河的北面,几百户的屋舍错落有致的散落在那里,都是泥土砌的平房。条件好的人家重新盖了崭新的砖房,大开间的推拉窗,非常明亮,显示着主人的富有。

没有人知道黄水河最终在哪里结束孤独的行程,流经的下游是什么。偶尔有年轻的妇人在河边洗衣,若是河对岸也有人洗衣,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搭话,不认识的搭了话也就认识了,认识的搭话了,借此聊一些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无非北山口这几百多户人家几千口人的世界谁家的女人要生产了,谁家的女儿才18岁就要嫁了,谁又离开北山口,去外面打工了,带走了家里年轻的妻子和孩子。或者,谁家的男人看中了哪个男人的小媳妇,在偷情时没有做好掩护工作,正在激情时刻,被回家的男主人发现,一阵痛打,又要拿钱私了。有的也不要钱,你睡了我媳妇,把你媳妇也借我睡几天……

尽管村子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但这里从来没有情杀,他杀。东北民间有一句谚语说得好:没有破鞋不成屯子。就是说,男女间不发生这事形成不了原始的村落。没有村落的形成哪有城市的形成?道出了两性间永恒的秘密。

北山口的人家没有隐私。有时夫妻间做事门也不关,弄出的响声会让邻居听到,邻家的女人只是笑笑而己。因为在北山口人看来,夫妻间的事与家里养的猪马牛羊发情时没什么区别,这些家畜发情时做事从来不会在它的主人面前遮遮掩掩。有时甚至比人还疯狂呢,北山口人习惯了,在他们看来,这是人类生命延续的根本,没什么可笑的。

北山口不是中国行政版图上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屯子,而是一群从各地逃避计划生育非法聚集起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展壮大。这个问题也有人反映到当地政府,但因为人多,又是历史形成的问题,一时间政府也无法解决,尤其是户口问题,所以,北山口人过的是自然的日子,自生自灭。以农耕为生活的他们,没有政府管,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不关别人的事,也就是说,这里的人没有合法身份,是一群“黑人”。几十年以前,国家刚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时,一个叫刘根民的年轻男人,因为前三胎老婆只生闺女不生儿。在乡下,没有儿子是抬不起头的事,是要被人骂作绝户头的,刘根民因为想要个儿子,家里已经被罚得一无所有。一个漫天大雪的深夜,刘根民赶着马车,马车上拉着他已经身怀六甲的老婆和三个年幼的女儿,拉着来年开春种地时用的种子,他来到了北山口。当时,这里没有一户人家,有的只是大片的林地和缓坡谷地的开阔,他一眼相中这里,土地肥沃,种上种子就会收获粮食。他年轻,有的是力气,先是自己盖了简易棚子,来年开春时,他毁林开荒,把带来的种子撒进地里,秋天时果然大获丰收。他把收获的粮食拉到山外,卖了钱,买了生活所需要的物品,老婆也给他生下了儿子。转年,他盖好了三间房。一家人终于有了容身之处,每天跟腚去他家要钱的村长再也找不到他,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老婆香香再也不用因为怀孕而东藏西躲,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身体还成,生不生都是她自己的事。后来,她又给刘根民生了三个儿子,这一年,香香28岁,6个孩子的母亲。家里粮食充足,刘根民和他老婆养了鸡鸭猪狗,有粮吃,有肉吃,一家人终于过上了天堂一样的日子。可是,时间久了刘根民也发现,这样的日子幸福是幸福,但只有自己家在这里,平时除了老婆就是孩子,没有说话的人,非常寂寞。他只好再次走出山里,不久,他带回了三户跟他一样超生的人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北山口渐渐形成了今天这样如此庞大的屯子。人从四面八方拥来,拖家带口,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因超生而罚得倾家荡产的人。北山口再也无法寂寞了,大街上、树下聊天的女人多是大肚子的女人。自然风光优美的北山口是男人女人的乐园,大街上到处都是四处乱跑的孩子,这里是真正的人畜兴旺。

刘根民自然是屯长。

谁家解决不了的大事小情都要去找他来出面,他是北山口说一不二的男人。做为这里的创立者,自然有长者的威严。随着人口的增多,北山口的林地被大面积砍掉,开荒种地。没过多久,能占的地都被人占去了。刘根民就办起了窑场,满足很多家盖房的需要,用不了的还可以拉到山外去卖。他又用挣下的钱开了商店和药店,这样的话,北山口人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可以在这里满足。除了这些,他还组织有文化的人开办了学校,教孩子们识字,读书,一切费用全免。所谓的老师,是屯民,有的初中文化,最高学位是高中,也就是校长阿春。初中文化的教小学、初中,高中毕业的就教难一些的课本,总之,尽最大可能去教会孩子们一些知识,后来,还去外面聘过来几个高中老师。但因没有户口而无法参加高考,读了高中的孩子们不愿意待在北山口,进城去打工了。但多数人依然心安理得的生活在北山口,不愿意去外面,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北山口的人并不关注。多少年来,他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屯子里的人都不会烧窑,窑匠是江西人,自己找上门来的,正好,刘根民正为谁能烧窑发愁呢。上门自荐的人姓程,叫程强,屯子里的人不喊他程强,而喊他程师傅。

砖厂是北山口唯一的工业。

屯子里的男人春夏秋三季在地里忙着庄稼。砖厂也需要人手,家里地少的就去砖厂做工,挣些零花钱。但屯子里的人家还是指望着种地吃饭,养活一家人。女人在家养孩子,侍弄鸡鸭猪狗,仅这些就够她们忙的了。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鸡鸣声远远的响起。黑了一夜的天渐渐的发白,等鸡打鸣打累了,太阳也出来了,睡了一夜养足了精神的男人吃了早饭,就会扛着农具下地干农活去。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大街上有了人影,那是背着粪筐拾粪的人。每天天不亮,王老倔就背着粪筐在北山口的每一个角落借着苍白的月影,仔细寻找牲口排下的粪便。拾满了筐后再背到家里的储粪坑里,上面盖上土,加上家里的生活垃圾,一起倒进去,没过多久就会沤出很好的农家肥,然后,等到来年开春拉到地里,撒开,种下的庄稼才会长势喜人,收获时籽粒饱满。

这是王老倔二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天微明,起来,拾完两筐粪,天也就大亮了,也不耽误他吃早饭下地干活。远远地他看见自家的泥土房屋顶升起的炊烟时,就知道老婆大凤已经在生火做饭了。灶台前弄得乌烟瘴气,灶火倒烟,柴火烧起来了,烟却不往烟道里走,大凤撅着腚脸对着灶火坑猛吹一通,烟才从烟道里顶过去。她的脸上沾满灰。此时,她的大女儿小青正在河对岸,一片草地上打猪草,她的裤子挂了露珠,贴在腿上,水珠顺着裤管往下滴,她全然不知。她的脸色和她的心情一样粉嫩,才18岁身体已经发育得非常撩人了。家里养了几头母猪,下了几窝崽,正是需要大量饲料的时候,大凤会把猪草煮熟了,搀在粮食里,一起给母猪喂下,既营养还能省粮食。所以,小青每天早晨都要去河边割一些猪爱吃的灰菜叶什么的。母亲忙不过来,她就要帮母亲做这些家务,有时也去自家田里,帮父亲做田里的活,总之,她是家里除她爹以外的主劳力。还有,母亲大凤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做活不方便,所以,小青一天下来少有闲着的时候,家里总是有需要她出力的活。屯子东边的狗毛有时也会跑过来帮她干,干活时两个人很少说话。狗毛妈与小青妈是干姐妹,平时两家谁做了好吃的都不忘送对方家里。狗毛妈做了好吃的当然是狗毛来送,大凤做了好吃的是小青去送。一来二去,有人借此传言,狗毛和小青在一起那个了。大凤也觉得狗毛不错,把女儿托付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女人怀孕的时候,不能提亲,所以,大凤才没急着提起。但她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满月以后,就准备和狗毛他妈说起提亲的事。

炊烟缓缓地飘在早晨的山谷里,丝丝缕缕,永远像妇人们手中的针线一样绵长,没有尽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茬茬人老去,又有一茬人像种下的庄稼一样长出来。死了就死了,长大就长大了,婚丧嫁娶,或悲或喜,或怨或恨,都如炊烟一样消失了。没什么大惊小怪,这就是北山口人的生活。王老倔把拾来的粪倒进粪坑后,转身进了屋里。大凤正拎着猪食往外走,她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自从有了小青以后,夜晚无论怎么卖力,大凤的肚子在怀过三胎女儿后就是不见大。这回好了,小青18岁这年,大凤闲了十几年的肚子终于鼓了起来,王老倔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喜着呢,别人给他算了,是个儿子。他终于有儿子啦,再也不敢有人骂他绝户头了。自从大凤怀孕以后,王老倔对她比以前好了很多。九个月了,前襟的第二个扣子已经撑开了。别的女人看她肚子这样大,就跟她咧大膘(东北方言:开玩笑的意思)咧完了就在一起嘎嘎的笑。

一个女人摸摸大凤的肚皮,快了吧。

大凤自己也满足的摸摸肚皮,嗯,快了,就在这个月。

啥时再揣一个?另外一个女人说。

烂嘴的,看看你自个吧。大凤幸福地笑骂着。

肚子大,行动不便,但大凤依旧早早起来操持家务,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日子就在她的大腹便便中往前艰难的挪动着。王老倔没有注意到大凤早晨拎猪食桶跟往常有什么两样,乡下女人怀了孩子,没什么了不起。既不会给她买水果,也不会给她做点想吃的饭菜,哪家女人都没有因为肚子大了而停止劳动。大凤也习惯了这样的劳作,饭桌上,正摆着黄澄澄的玉米饼子,王老倔扔了粪筐直奔饭桌。别看他平时一脚踹不出个屁,脾气倔,回到家里就是急性子,进屋就得吃饭。如果哪天回来,大凤因串门子做饭晚了,他就会揪了大凤的头往死里打,把头往墙上撞,直到大凤求他别打了,他才住手。打那以后,大凤再也不敢误了王老倔的饭点。

王老倔坐在炕桌前咬了一口玉米饼子,大凤就是在这时倒在猪圈旁边的,猪食洒在了地下。一群母鸡叽叽咕咕的奔过来,在地上不停地啄着。大凤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裤角边有一摊刺眼的血水流出来。王老倔是准备下地干活时看到大凤倒在猪圈旁边的,裤角边流出的血水使他明白了一切,他扔下锄头,把大凤抱往屋里,放在平展的揭去了席子的土炕上。

大凤褪去了裤子的下身立刻沾满了灰尘,血渗过炕面的土灰,往别处淌去。

羊水早就破了,一只嫩白的小脚丫探头探脑的伸出来。王老倔轻轻摸摸那个小脚丫,温热的气息立刻通过他粗糙的手指传遍全身,他浑身一颤抖,轻轻转动那只小脚丫,大凤撕心裂肺的呼喊,撕破了屯子寂静的早晨。

她一声声的惨叫,让王老倔慌了神,他可从未见过女人这样生产。以前生产都不吭不叫,很快就能把孩子生下来,那些年,上面看得紧,生一个丫头片子,下一个又是,家里被罚得一无所有,索性就把孩子送给了山外的亲戚朋友,送走了两个丫头片子,他只留下了大闺女小青。这些年从来没有停止过折腾,好不容易怀上了,又生不出来。王老倔见大凤挺不住了,就跑出去叫老牛婆(东北方言,指接生孩子的女人)。屯子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是牛大仙给接生,她没有专门学过医术,但每次都能让孩子顺利生出来,做接生婆牛大仙是跟她妈学的,算是祖传。现在她妈年龄大了,眼花耳聋,手脚不灵便,牛大仙跟去几次,就算受了培训,正式上岗。哪家女人生孩子,不管你是否叫她去,牛大仙前脚听到了,后脚就会跑你家,盘腿往你家炕上一坐,数落男人或婆婆的不是。生孩子不找她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为省那百八十块钱让女人冒着生死危险,没见过你们这样抠门的!生孩子是喜事,谁家也不愿意听牛大仙在这里瞎叨叨,就会扔给她几十块钱,把她打发走了,耳根也清净了。牛大仙发现,这个活是一个没有竞争又收入极好的职业,她打算好好做下去。所以,谁家生孩子不叫她,她非常生气,一生气就会说些难听的话。女人生孩子这事,男人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就把这个活计给她了。再说生孩子也图个吉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难产死掉的,屯子里也不是没有先例。王老倔气喘吁吁跑到牛大仙家时,牛大仙正在炕上给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念咒。王老倔顾不得牛大仙念什么咒,进屋就说大凤不行了,快去看看吧。牛大仙没把王老倔的话太当真,这事还能难倒她?就不紧不慢的对王老倔说,去可以,是要加钱的,少了100不去。

王老倔也不跟她讨价还价,100就100。

牛大仙对求神看病的女人说先等一会儿,她去去就回来。女人不想让牛大仙走,但牛大仙已经下炕,穿上鞋往外走了。牛大仙跑到王老倔家时,大凤正在屋里的土炕上打滚惨叫着,牛大仙看了一眼大凤血肉模糊的身子,妈呀,这样的场面她可没见过,吓得她魂飞魄散。只听她妈呀一声,差点儿一腚从炕上坐空,掉到地下。

王老倔就问,大凤咋啦?

牛大仙说,不好啦。

王老倔的脸就惨白成了一张纸。

牛大仙说,这是侧生,要出人命的!

王老倔结巴着问,那咋办?

牛大仙也慌了,这种情况她遇到过,不过情况也不好,大人没死,孩子死了。

王老倔就紧张地问,大凤能生下来吗?孩子会死吗?

高度紧张的王老倔,大脑一片空白,牛大仙说啥是啥。他找来小青的二婶阿春,又找来纳鞋的绳子,拴在那只探出的脚丫上,使劲的往外拽。她拽一下,大凤就惨叫一声。身子在土炕上打着滚扭曲着。王老倔看着大凤高一低一声惨叫,蹲在墙边大气不吭,束手无措,她的惨叫声让他有种揪心的感觉,第一次感觉到大凤的不容易和痛苦。阿春也慌了,对牛大仙说,这恐怕要出人命的。

牛大仙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失去了定心骨,忙问阿春,你说咋办?

阿春一脸茫然地看着牛大仙。

咋办?这种情况阿春是第一次遇到,她也不知道咋办。时近中午,那只嫩白的小脚丫一直卡在大凤的产道里不肯出来,一点进展也没有。大凤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身下的血流了一大摊,整个人都汪在血泊中。牛大仙慌了手脚,冲蹲在墙边的王老倔叫,让他套上马车,去山外的卫生院。王老倔把大凤包上被子,抱上外面的马车。牛大仙、阿春也相继坐到了马车上。乡卫生院离北山口有近百里路。王老倔把马抽得四蹄蹬飞,马车在土路上扬起一阵烟尘,不过,就算马车再快,一小时又能跑多远的路呢?何况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小青背着猪草回到家里时,不知道她娘已经在半路的颠簸中奄奄一息了。她看着炕上未干的血迹,什么都明白了,顺着马车奔过的车辙印,疯狂地朝远处苍茫的山外平原深处跑去。

一边跑一喊,妈……

黄水河慢悠悠地向远方流去,就像北山口人的日子一样,波澜不惊,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所有发生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天经地义。树叶掉光了,会重新长出新叶,树干的年轮就会粗了一圈,生命自然厚重了几许。同样,人不经历死亡,也就永远也不会有新生。

屯子里的炊烟每天会照常升起,过几天就有女人生了孩子,也有人死去。

大凤难产死于牛大仙的手里,很快传遍屯子的每一个角落。有人指责牛大仙贪图挣几个钱,害了两条命不说,王老倔好端端的家也毁了。也有的说这事怨不得牛大仙,大凤的命就该这样死。人这一辈子,死生有命,是福是祸躲不过。多数人还是对牛大仙有看法的,毕竟是一条人命,咋能在关健时候还跟王老倔讲价钱呢,挣钱连良心也不要了吗?不管是哪种说法,牛大仙觉得自己是抹了面子,丢了手艺。做了多年的接生婆,头一回碰上这事,以后咋给人家接生呀?谁还相信她呀?想想大凤的惨样儿就头皮发麻,坐立不安。晚上睡觉做恶梦,大凤瞪着翻白的眼珠子,死死地揪住她的衣领,要她赔命。牛大仙一身大汗醒来,吓得再也睡不下去了。

大凤死后,牛大仙大病一场。

病好后也不敢出门,害怕王老倔来找她算账,更怕要她偿命。牛大仙趁屯子人都睡着了的夜里,偷偷跑到路上给大凤烧纸钱,一边烧一边要大凤原谅自己。这事怪不得呀,人是挣不过命的。阎王爷想收你去,谁也没办法。总之,牛大仙烧纸的意思就是要大凤不要怪自己,她的死不关自己的事。

大凤出殡那天,牛大仙来了。哭得死去活来,震天动地。除了自己娘死时,牛大仙再也没有这样哭过。牛大仙哭得断了气一样,谁都扶不起来。哭得屯子里的人也跟着眼窝子水汪汪的。牛大仙哭得正起劲时,王老倔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脸阴得跟裤档样,净皱儿。朝着牛大仙的腚上就踢了一脚,一边踢一边不耐烦地说,嚎丧啥?她死了命短!然后,自己蹲到那儿,捂着脸,呜呜的哭开了。

牛大仙被王老倔一脚踢没了哭声,爬了起来。抹干了腮帮上的泪水,不知所措地看着蹲在地上呜咽的王老倔。半刻,她走过去,咚地跪到了王老倔面前,大凤走了以后,你家的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你不嫌弃,就拿到我家吧,牛大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王老倔止住了呜咽,看着跪在他前面的牛大仙,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转身走了。

自从大凤死后,王老倔再也没去拾粪。

从早上到晚上,蹲到墙根处,不停地吸烟。抽得远远近近的人都能闻到呛人的旱烟味。见了人也不言语一声,春天种的苞米和大豆地里的草因为大凤的死而疯狂地生长着,比庄稼长得还快。庄稼因为荒草的欺压,很难见到阳光,跟营养不良的孩子差不多。他去过地里几次,锄头锄掉了庄稼,却全然不知。他瘦了,眼眶深陷了下去,完全脱了相。他在沉默中想起了大凤,想起了他打她时,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想起她在炕上惨叫的样子。从此以后,王老倔见到人就说两句话,大凤没死,她睡了。说完,嘿嘿地傻笑着。有人说,王老倔疯了,傻了。就把这事说给屯长刘根民,刘根民说,爹死娘嫁人,日子照样过。

刘根民说得轻松。

那是因为他是屯长,从来就不缺女人。有些女人他不喜欢,但人家愿意给他睡,他也不好伤女人的心。有些是他真心喜欢,自然也会让她睡。有些男人知道刘根民睡过自己老婆,但也是假装没那么一回事,都怕刘根民呢。屯子里多数男人都还是高看一眼刘根民的,他的确有本事。跟他睡过的女人也说刘根民是个好男人,他从来不强迫女人跟他睡,他对女人好,这种事也就成了两厢情愿的事。刘根民去了一趟王老倔家,王老倔正蹲在墙根抽旱烟,见屯长来了,就说,大凤没死,她睡了。说完了傻笑,刘根民伸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屯长说,不活你就死,不死就好好活。

王老倔被打得一愣一愣的。

屯长说,看你的地都荒成啥样了?庄稼死的死,蔫的蔫。

王老倔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扔了手里的烟,又摸摸火辣生疼的脸,继续哑巴着。

屯长揪住王老倔的衣领,吼道,谁活着还没个坑没个坎的?

王老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忽然嚎啕大哭。屯长看了看王老倔,心里一酸,起身走开。屯长没回家,往屯子外走去。屯子外面,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破旧的土房子,看着时时有塌掉的危险。屋顶上的蒿草长得老高,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响声,窗户没有玻璃,是用塑料纸挡上的。那是屯子里最穷的人家——赵瞎子家。赵瞎子的老婆嫌他又瞎又穷,几年前与山外来屯子里收山货的南方男人跑了,那时女儿满娣才7岁,现在一恍儿满娣都17岁了,发育得非常饱满了。她和老爹赵瞎子相依为命。不管如何辛苦劳动,日子还是穷巴巴的,赵瞎子只能吃,不能干活。日子的重担就落在满娣身上,再怎么能干,她也只是一个女孩子,地里的活计都是屯子里的男人帮她干。当然,帮她最多的是屯长刘根民,惹得老婆香香时不时跟屯长唾液横飞的骂。开始屯长还能忍,香香骂得多了,屯长就不忍了,一个巴掌抽过去,香香的左脸就肿了,接着,右脸也来一巴掌,当然,右脸也肿了。香香骂人的嘴还是没哑。

香香说,你睡谁都行,就是不能睡满娣!

屯长说,我想睡谁就睡谁!

香香说,你他妈的不是人!

屯长说,我是狗我愿意!

香香说,她太嫩了,我怕她赖上你,到山外告了你。

屯长说,那我就娶了她!

香香哑巴了。捂着生疼的脸,眼泪从眼眶里簌簌而下。屯长扔下香香走出了家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屯子外河边的老榆树下,抽闷烟。河边有一帮女人在洗衣服,见屯长来了,摆手招呼他,他不想过去,女人们不想放过他。一是因为屯长的确是一个招女人喜欢的男人,二是屯子里的女人们一旦结了婚,对待男人,都是肆无忌弹。何况刘根民是她们的偶像,屯子里大事小情都来找他,每次刘根民都处理得让人心服口服。平时难得见屯长,这下可好了,他老婆香香不在场,女人们的自家男人也不在场,大着胆子跟屯长开起了玩笑。

女人中有小青的二婶,阿春。

屯长喜欢阿春是屯子里的人谁都知道的秘密。阿春是王老倔他二弟王开怀的女人,早些年,王开怀对自己的女人管得很严,阿春长的漂亮,五十岁了,肤色还像小姑娘一样的嫩,身子跟没生养过一样该苗条的地方苗条,该饱满的地方饱满。一笑,腮帮上就会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特别迷人。所以,阿春身边总是围着一帮不怀好意的男人。为此,阿春年轻时没少挨她男人王开怀的打,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王开怀是个老实男人,他不敢教训对老婆不怀好意的男人,只敢打老婆。有一次,阿春实在挨不过他的打,在一个隆冬的黄昏,拿着镐头去刨河面的冰,她要凿开上面厚厚的冰层,跳进去,一死了之。让路过的屯长发现了,他把她从河里扯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中,人很快就冻成了冰坨。眼见阿春快要奄奄一息了,屯长只好把她抱到办公室,所谓的办公室也就是几间砖房,在屯子边上。平时他来这里处理屯子里的事情,里面有火炕,家具,一应俱全。有时晚了,屯长就住在这里。有人背地里给这个办公室起名为“行宫”,事实上,也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看见屯长跟谁的老婆在这里共度良宵。火炕热乎,屯长给阿春脱了衣,盖上被子。过了二个时辰才把阿春缓过劲来,重新活过来的阿春对屯长又打又骂,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死?受够了罪,她不想活了。

屯长不吭声,直到阿春打累了,骂够了,才明白是躺在屯长的被子里。

阿春忽地从炕上坐了起来,用手捂着前胸,怒目圆睁地看着屯长。

屯长抓着阿春的手一字一句的说,你死了我心疼!

阿春以前从来没跟过屯长有过私下里接触。他突然说出这话让她一愣,屯长见阿春愣了,继续说,他王开怀不识货,他不心疼你,我心疼你。

阿春更愣了,要是这样的话,男人不把她打死才怪!屯长看出阿春的心思,你放心,从今以后,他要是再敢打你,我是你儿子!

阿春愣过之后,终于说了一句话,为啥?

屯长说,不为啥,以后你是我的女人!我看他敢打你!

阿春不相信男人的话,她就是想死,活够了,因为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地狱。阿春说完挣扎着往屋外跑去,跳河是她想了很久的了结方法,没有痛苦,一了百了。屯长从炕上追下来,死死的把阿春抱在怀里。阿春死命的往外挣扎,越挣扎,屯长抱得越紧。就算阿春再有力气,她也是女人。屯长个子高大,身上的力气多着呢。这些年,他老婆香香的肚子从来没闲着,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就说明他壮得很。生养的孩子太多,香香青枝嫩叶的身子早就松成了面包状,晚上躺在炕上,人一挨枕头就睡得跟死猪样儿,时间久了,屯长对她的身体难以激起半点兴趣。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阿春的身子也没有多少力气了。

她终于被屯长抱到了炕上,阿春的脸又羞又红。

屯长也意识到了什么,双手离开了她的身体,说,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我只是觉得你要是这样死了便宜了你那个榆木男人,为这点事死了也不值。

此时阿春的心态不像先前那样激烈了,她觉得屯长说得有道理,但她实在让王开怀给打怕了。

屯长说,我保证他以后不敢打你。

阿春担心的问,你怎么保证?

屯长说,你不用管了。

阿春还是担心。

屯长说,我为啥要骗你?

屯长话音刚落,阿春就哭成了泪人,一头扎进屯长的怀里,用手打他的胸脯,咬他的脸蛋,把鼻涕眼泪弄得屯长一脸。

你为啥要对我这样好?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对你好。

阿春哭得痛快淋漓,前半生的眼泪一下子都流在屯长这里了。眼泪还没干的阿春发现平时最不愿意最不感兴趣的那件事一下子让她的身体有了骚动之感,这些年,她拒绝跟自家男人在炕上欢爱。刚结婚那会儿还可以,后来,随着挨打次数越来越多,阿春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干枯了,已经进入老朽之年。但此刻突然枯木逢春,阿春主动把嘴唇亲到屯长的嘴唇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小女子一样沉迷和不管不顾。屯长大概受到了阿春的鼓励,雄性的力量突然在体内燃烧起来,他把阿春搂在怀里,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衣里,立马触到了她身体上柔软的饱满的一团生机盎然的东西。那是他在香香身体上从未享受过的美妙,屯长有些懵。阿春饱满的乳房嫩得不敢触碰,就是和香香第一次睡觉时,香香的乳房也没有饱满成这样的喜人,吸一口就会嫩出水来一样。当他粗糙的手小心的摸上去的时候,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手太粗糙了,怕自己粗皮的手弄疼了阿春。

阿春见状,扯过屯长的手放在乳房上面,说以后它就是你的啦。

阿春第一次尝到做女人的快乐,屯长对阿春说,他也同样如此。虽然他不止香香一个女人,但那些女人如今与阿春比起来都不是女人。阿春咯咯地笑,不知道为啥别人都不是女人?屯长咬着她的耳垂,弄得她直痒痒。

以后,你只是我的女人。

阿春呻吟着问,那些女人呢?

屯长说,不要了。

阿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屯长说,她们就挺挺往那儿一躺,等我出力,她们享受。时间久了,一是我累,二是干着干着就没意思了,所以,我决定以后回归良民生活。

两个人搂抱成一团,纠缠在一起。这一夜,两个人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纠缠了一夜。高潮退去的时侯,阿春躺在屯长的怀里。

屯长说,我娶你。

阿春吓了一跳,出于本能,不行!香香咋办?

我养着!

阿春想想还是不行,就是香香那边没事,自家男人也不行,还不得把她打死?

屯长说,这事我来解决,你只管躺在我怀里享受。

不管屯长给自己什么保证,阿春说什么都不成。要是离婚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屯长坚持娶她。如果她害怕,他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到世外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就像当年,他带着超生的老婆孩子到北山口一样。阿春还是不成,她可没经历过事,吓得要命。

屯长说,你是我的女人,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阿春说,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但我们,也就这一次,没有第二次,天亮以后回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打扰谁。

屯长仍然坚持,阿春就说,你要是这样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天亮以后,屯长把身上仅有的一千块钱给了阿春,让她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和女人用的东西。阿春不要,她不是卖身子给男人,但凡把自己给了男人就是出于真心。但屯长还是把钱给了阿春,阿春也不再坚持。不过她也担心被自家男人发现,如果自家男人刨来问去的,就会露馅。屯长就给阿春出主意,说是钱在路上拣的。阿春笑了,还是屯长的主意好。

天亮以后,阿春与屯长恋恋不舍的分开了。

大凤的死,在屯子里只那么几天处于人们的议论之中,没过几天就平静了。就像每天都在流淌的黄水河一样,就像每天屋顶升起的炊烟一样。不会因一个女人的死去而停止它的生息。屯子里依旧人欢马嘶,该欢爱的欢爱,该生的生,该死的死,人们很快就忘了大凤的存在。

王老倔又回到田野里了。

自从屯长打了他以后,他开始每天下地,锄过草之后,常常站在自家的田头,看着长得喜人的庄稼,自言自语。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要么就是长久的蹲在地头上抽闷烟,好像不抽烟他就会死一样。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屯子里的女人不停地给他张罗续弦再娶,当然,给他介绍的女人不是死了男人的,带着好几个孩子,就是男人瘫了,女人无法养家,只能找个男人当生活的帮手。王老倔不去相亲,他经常一整天蹲在地里发呆,回到家里,就蹲在墙角抽闷烟,跟个闷葫芦一样。大凤的死让王老倔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他也犯倔,但没有现在这样沉默。所以,相亲的事往往是有了第一次就没了第二次。女儿小青接手了娘生前所有的事情,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侍候鸡鸭鹅狗,每一样活计都收拾得干净利落。有些活计,不用二婶阿春过来帮忙指导,她也做得很好。别看二叔对阿春婶不好,但阿春对小青就像对自己的闺女一样,小青能感觉得到。所以,阿春就成了她生活中最亲近的人,与亲爹,倒是没什么话可说,不过,她也希望爹找个老伴儿,不然的话他很难从痛苦中走出来。小青看得出,爹想念死去的亲娘,但人死了不能复生。

18岁的小青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现在家里只有她自己,送到山外的二妹三妹多年来一直没有消息,小青有时想起妹妹们,越发觉得孤独,她不知道妹妹们过得是否好。每天除了忙家里还要忙地里的活计,没有多少空余时间,只有打猪草累了的时候,她会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仰望天空发呆,会想起在山外的妹妹们,想她们是在上学还是在快乐的玩耍……

小青心情郁闷时,喜欢去河边,洗衣去河边,累了去河边,空闲时间也去河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望着河边的红蒿白草发呆,可以看着澄静的河水流啊流,看着河里的鱼儿欢快的游来游去。看着落日从山顶上掉下去,天空就隐在无边的黑暗中,那时,她就会想着山外世界的模样。可惜,18年来,小青从来没有离开北山口,没有离开黄水河。她18年的青春都在北山口这个三面环山,一面通往平原的屯子里消失了。二婶阿春只所以对她好,是因为她也喜欢阿春有文化,其实,小青是喜欢读书的,北山口这里除了几本破旧的课本外,没有课外书。只有阿春家有几本非常残破的《小说月报》,她看得津津有味,十分入迷。可惜,就那几本,她看了不下几十遍,差不多都能背下上面的文字。偶尔,小青也会在笔记本上写一段字,写完后就放到枕头底下去了,那是她内心世界的记录。

大凤死了以后,原本给小青与狗毛提亲的事也就成了风中无人知晓的心事,没了尾声。烧窑的程强有时会给大凤家送去他起窑时偷偷留下的瓦盆或其它用具。不过,小青最喜欢的不是程强送来的瓦盆,而是他那里的一些书籍。程强没事时爱看书,那些书都是他从山外带来的,什么样的书都有。程强烧窑,挣的钱比较多一些,隔一段时间,他就去城里一趟,买一些生活用品,当然也包括书,小青被书上的文字吸引,忙完了家里的事最爱去程强那里,即使不借书,跟他聊天也愿意,他说的话跟狗毛不一样,狗毛总是帮她干活,除了干活,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以后少往窑场跑,人家会有闲话的。小青就讨厌狗毛这样跟她说话,他说东,她偏往西。在小青心中,程强什么都懂,狗毛什么都不懂,除了一身力气,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狗毛来家里,小青也是爱理不理的。狗毛有些生气,问小青为啥不理他?他哪里不好?小青给他一个白眼,该干嘛干嘛去。时间久了,狗毛也很生气,在他看来,都是那个姓程的使坏。如果不是他使坏,小青也不会看自己横竖不顺眼。所以,狗毛就对程强怀恨在心,但也一时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是屯子里的烧窑师傅,没了他,窑场也就没法运转了。程强给小青送东西时一般都在晚上,王老倔睡下的时候。有时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干坐着,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直到夜深了,程强才离开。程强的脚步声惊醒了灵敏的狗,狗吠声从邻家的院子里响起,撕破了夜的宁静。

夜幕下的屯子,电灯一盏一盏挂在屋顶,透过玻璃发出的昏黄的光像是贴在空中的一张张大黄纸,忽明忽暗。大街上没有路灯,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只有忽明忽暗的灯光醒示着这是人间的村落,生息着与庄稼一样的一茬茬的庄稼人。他们在春天里播种,在夏天里挥汗如雨,在秋天等待一年的收成。随着秋天的来临,一切痛苦的经历,不管是死亡还是新生,失去和拥有,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没有人觉得自己有多少不幸,多少痛苦。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他们每天生活在松嫩平原深处的这个山坳里,外面的人也不关注他们的生老病死。春天来了,枯萎了一冬的树木发出了新芽,河水又焕发了青春的活力,孩子们在地上打着滚玩。年轻女人的肚子忽如一夜春风来似的大了起来,有的女人不停地生孩子,有的女人刚生养一个就难产死了,一切对于北山口的人来说都很平常。平常到就像没有人注意黄水河的水是多了还是少了一样,平常到就像春天何时来了,草何时发的芽,天什么时候热,又什么时候凉一样。

不过也有让他们惊讶不己的事。

老实巴交的王开怀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吓了阿春一跳。问他咋啦?跟谁打的?王开怀扑咚一声给阿春跪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保证,再也不打她了,以后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阿春不离开他就成。阿春脸色一白,什么都明白了。从那以后,真像王开怀保证的那样,他对阿春与过去比,简直是天上地下。阿春说东他不往西,整天对阿春笑脸相迎。至于阿春去哪里玩,晚上几点回来,身边围了几个男人,他从来不发脾气,晚上连洗脚水都给她主动端来。阿春的日子从地狱一下子到了天堂,连她自己也觉得像是做梦。一个月后,在河边她险些壮烈牺牲的地方见到了屯长,屯长不顾一切地把她搂在怀里,亲了起来。

阿春嗔怪,别让人看着。

屯长就扯着她的手,顺着上山的羊肠小道往山上走去,力道很大,阿春挣不过,踉踉跄跄地跟他往前走,很快上了山顶,眼前是一片白桦林,站在那里,可以看见屯子全貌,谁家是在做饭还是在院子里忙活,谁家的女人在街上走,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屯子里的人却看不到半山腰上的他们。

林子里的一片草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头顶只有白花花的阳光,一丝风也没有。蝴蝶在眼前飞舞,花香远远的飘过来。

阿春笑了,笑得十分甜蜜,腮帮上的酒窝可以作证。她刚想问屯长话,嘴唇就被他给咬住了。迫不及待地把她放倒在草地上,三下五除二退去了她的衣服。屯长一边寻找着最佳切入点,一边说,阿春,你再不出来我就去你家了。

阿春娇嗔地说,你敢。

屯长说,我为什么不敢?你看现在王开怀还敢打你吗?不去你家是给他一点做男人的面子。这也是阿春想问的事,如果不是屯长找人教训王开怀,他咋能给自己下跪?

你跟他说啥了?

屯长一笑,没说啥,就是问他,想当光棍吗?

他咋说?阿春急急地问。

他说操你妈!他骂一句,我给他一嘴巴子,最后,他不敢骂了,我说啥是啥。

这是屯长与阿春第二次在一起欢爱。四周是静静站立的白桦林,是茂密的红蒿白草。阳光灿烂得无声无息,天空蓝得一丝云也没有,一只小鸟偶尔呼朋引伴,留下鸟鸣声后,飞向远方。只有小河欢快的向远方流淌,河两岸都是生命之树。在野外欢爱不同于家里,仿佛受草木万物的影响,这样的欢爱更能剌激人的敏感神经与能量,更能激起人的欢爱欲望。阿春在半推半就中躺在了屯长的身下,顿时,天成了倒扣的锅,她在地上旋转着不知道飘向哪里,他是她的舵手,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的身体引向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那是人间天堂般的快乐。以前,她与王开怀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快乐。五十岁的阿春好像回到了甜蜜的初婚时光。应该说,这样的快乐让她忘记了年龄,人也年轻了很多。忽然觉得生活从来没有这样美好过,天空从来没有这样高远和蔚蓝,大地从来没有这样壮阔和厚重。身下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喜欢这样的土地,这才是生命原本的气息,给她原始的力量与欲望,使她回归人的本性。

事后,她偎在屯长怀里,问他为啥这样对她好?

屯长把她搂得紧紧地说,你是我的女人。

阿春担心的问,你不怕香香知道?

屯长说,她知道就知道,能把我怎么样?

阿春沉默了一下,对屯长说,你要对香香好一点。

屯长问,为啥?

阿春说,不为啥。都是女人。

屯长说,我有她吃,有她喝,也不打她,她还想咋?

阿春就不说话了。

欢爱的时间总是短暂,一个下午好似一个小时一样短,太阳很快就下去了,黄昏的大幕渐渐围拢上来。屋顶已经有炊烟升起来,阿春要回家给王开怀做饭了。屯长也有别的事要处理,俩个就朝各自的方向散了。

阿春回到家里,王开怀已经从田里回来了,见阿春从外面回来,欲言又止,阿春说了一句回来了就折身进了灶屋,开始做晚饭。王开怀跟了进来,也不说话,瞅着阿春。阿春不理他,独自在灶台上忙着,孩子们都成家另过了。所以,家里只有她和男人两个。一直到吃饭后,两个人也无话可说。阿春上了炕,累了,想睡觉。王开怀也上了炕,钻进了阿春的被窝。阿春愣愣地看着他,他们已经很久不在一起了,所以,王开怀这样的举动让阿春摸不着北。王开怀也不说话,上来摁倒了阿春。阿春挣扎了一下,王开怀又一次摁倒了阿春。阿春再次挣扎着起来,问王开怀干嘛?王开怀也不说话,扒阿春的衣服,阿春不从。王开怀终于吭出一句话,我想睡你。阿春甩开他说了一句累了,就麻利地滚身,把自己紧紧地滚进被子里。王开怀想动她也动不得,非常扫兴拉灭了灯,闷头躺下去。

很快阿春就睡着了,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进行着。

有天,阿春去河边,突然被什么绊倒了,起来一看,是一个装猪草的筐,起来后的阿春看了看那筐,似曾熟悉的感觉。后来,她终于想起那是小青用来装猪草的。她四下里望,哪有小青的影子?她不知道小青为何会把装满猪草的筐丢在这里?显然不是故意丢的,那么小青去了哪里?是她忘了吗?阿春喊了几下,也不见小青的踪影。她只好把那筐猪草背回去,送到二小叔子王老倔家。自从大凤难产死了以后,阿春时不时过来帮衬小青一把,生活上的事阿春毕竟是过来人。阿春把猪草背回来的时候,只有王老倔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的墙角抽闷烟。小青还没有回来,阿春问王老倔小青去了哪里?王老倔说割猪草去了。阿春指指她背回的猪草,人呢?王老倔继续抽他的闷烟,不理会阿春的问话。一直到午饭时间,小青才回来,看到院子里的猪草和站在院中的阿春,小青的脸一下子就苍白起来,嘴唇哆嗦着。

阿春瞪着眼睛直视着小青。

小青结结巴巴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阿春才不信她的鬼话呢,没想到小青反问她为啥去河边?阿春一时目瞪口呆。

阿春生气地说,我和你不一样。

小青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丢下阿春,去柴房里做饭去了。阿春叫王老倔好好管一下小青,毕竟大了,应该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过了十八,就可以提亲了。不论阿春说啥,王老倔也只是吸烟。

满娣的家在屯子外,和她爹住着两间土房。

四周都是树,是庄稼,是无边的旷野。晚上,尤其是刮风的时候,门和窗户刮得呼呼响,发出疒人的动静。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

站在满娣家的院子里,可以看清全屯子的房屋。屯子是依着坡谷而建的,河水把谷地分成两岸,有人家在河南岸,有人家在河北岸。满娣的家不但孤零零地立在屯子外,还在最高处。像是没娘的孩子一样,看一眼就觉得挺可怜的。从前这屋子是牛圈,后来牛分给各家了,牛圈就空了。满娣家原来住屯子西头,靠近黄水河边的洼地,夏天下大雨时,让大水给冲跑了。屯长就让屯子里的壮年劳力把牛圈重新修理了,还用砖把墙加固,屋子里的墙涮了白灰,窗户换了玻璃。修整一新后就让满娣和她爹住进去了,如果还住在原来的屋子里,屯长怕有意外,屯长是不会看着满娣和她爹有意外的。

屯长在全村大会上说,我们要发扬风格,一起帮助有困难的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屯长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满娣可怜,小时候,妈跟着山外的一个男人跑了,扔下五岁的满娣,妹妹让亲娘给带走了。她妈走后的半年,赵瞎子的眼也瞎了。日子过得很苦。有人就不愿意,说牛圈是集体财产,每人有一份,凭啥就给满娣家白住?屯长一听就火了。火了的屯长拍着桌子高声骂道,要是你他妈眼睛也瞎了,房子也让大水给冲跑了,我他妈的不把我的房子腾给你住我都不姓刘!

屯长这一样说,有几个年老的就觉得太过分了。活着,谁没个大灾小难的?何况屯长也跟大家商量了呢,纷纷指责那人没同情心,并公开支持屯长这么做。一个女孩子,一个瞎爹,老少爷们不帮她谁帮她?当场表决,房子顺利给了满娣家。满娣的爹赵瞎子当时就给屯长跪下了。屯长把他扶起来,对他说,以后有困难就说,大家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也尽量想办法。原本赵瞎子也不瞎,老婆突然跟一个山外男人走了,急火攻心,视力慢慢弱了下来,加之,这一年的夏天,黄水河涨水,房子让大水一夜间给泡塌了。还砸死了一窝活蹦乱跳的猪崽。原来赵瞎子的视力就不好,但还不至于瞎了,但倒霉的事全让赵瞎子给摊上了。从此,一股火,眼睛先是糊满了眼屎,后来充血。再后来就疼开了,牛大仙说,点一点“鬼子红”就好了,这一点不要紧,不但疼没减轻,反倒加重了。最后啥也看不见,瞎实成了。他也就从赵连成了今天的赵瞎子了。

刚开始,村民都认为屯长做得对,为他的行为感动,觉得屯长是跟他们一个心眼,走一条道的汉子。时间一长,各人就看法不同,经过屯长家的房子时,总能闻到他家里飘出来的肉香味,烧酒味。嘴馋的就顺着味儿找过去了,屯长家的院门也始终是敝开着的,香香滚动着皮球一样圆润的身子在灶台前忙碌着。再看他家的屋檐下,一顺水的挂着剥了皮的野猪肉,褪了毛的野鸡、野兔子什么的。撒了盐巴,用火熏成紫红色,摆在屋檐下,真是一片风景呢。牛大仙的男人大成细心,他背地里琢磨这件事,别人家都没有,为啥屯长家就有?有天半夜,大成在别人家打完麻将回家,就看见有人把刚打的野猪往屯长家里拖。野猪还没死实成呢,嘴里吐着血沫子,大成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天太黑,他也没看清给屯长家送野猪的人是谁,从背影上看,感觉像烧窑的师傅程强,也不敢肯定。后来大成跟踪了一段路,怕被人发现,只好蹲在老榆树后面大气不敢出,牛大仙骂大成是吃饱了撑的,人家愿意送你管得着吗?谁不知道他睡了王开怀的老婆阿春?但是,人家王开怀愿意呀,关你什么事?牛大仙还骂大成,有本事自己当屯长,别人不但送你野猪,连老婆也送你!大成被牛大仙骂够了,想想也是,谁叫人家是屯长呢。

第二天,大成蹲在地里拔草,屯长不知道从哪里晃悠过来,手里什么农具也没拿,不像干活的样儿。大成停下手里的活计,凑近屯长,直截了当的说,屯长,你家地只长苗,不长草,我家地跟你家挨着,怎么老长草不长苗呢。

屯长说,因为我是屯长,天老爷也看我顺眼。说着,扔给大成一棵纸烟,牌子是大成没抽过的,味道不错。大成笑嘻嘻地接过纸烟,美美地吸了起来。其实,大成想跟屯长说,他看中了满娣家旁边的一块林地,那块土肥得流油,如果开荒,到秋天,一定会有好收成。大成刚想说,屯长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抽反了。大成是第一次抽这么高档的纸烟。他掐灭抽反的那头,重新点上。屯长就笑,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一看就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屯长说,你家庄稼长得不好是事实,施肥也有说法,得科学种地,不能扔进地里就不管了。大成忽然明白了,原来屯长家用化肥。在东北种地,极少用化肥,不是农民不懂,而是土地太肥。所以,一般农民不用。大成原来也有过用化肥的想法,牛大仙不让用,说用化肥是白浪费钱,大成还对屯长说了老婆说的另外一句话,我不识字照样生带把的。屯长听后哈哈大笑,笑得大成莫明其妙,笑完就甩手走了。大成才想起毁林开荒的事,想追上去,但屯长渐渐走远了。大成想那就先不说,先毁了种上再说。不信到时他非得把庄稼给拔掉了。这样一想,大成第二天就拿着镐头来开荒,一边开荒一边想像着明天美好的生活。

满娣跟小青一样,只读过小学,再想读就得去山外。因为没有户口,所以,大家谁也没去读真正的初中。再说了,就是想去,家里也没那个闲钱。又是女孩子,识几个字,认得自己的名字,就成了。满娣十二岁才上小学一年级,满娣上小学一年级就发育了,所以,她身边总有一些男孩子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满娣的姿色可以说遗传她娘的基因了。她娘长得在屯子里数一数二,都说嫁给赵瞎子不是一朵花插到牛粪上去了,而是掉到粪坑里了。也不知道月下佬怎么给配的对,完全是驴唇马嘴,不对头。起初,不论外人说什么,两个人都过得很好,生了两个闺女。但是,后来满娣娘跟一个南方来收山货的男人跑了,才明白,其实,满娣娘的幸福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娘刚跑了二三年,满娣就吵着要去上学,赵瞎子说什么都不让她读,理由是女孩子识那么多字干嘛?她娘识的字多,高中毕业,结果跟人跑了。满娣央求得急了,她爹赵瞎子就气呼呼地数落满娣,念个啥?再念得把你自己念没了!满娣小,不明爹的意思,顶嘴说,我不跑!这句话让赵瞎子很难受,他想起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的老婆。她走以后,他一个人领着年幼的满娣过,日子清苦着呢。满娣一直问娘哪儿去了,赵瞎子一口咬定死了。满娣真以为娘死了呢。不过上学的念头在她心里一直没断过,爹就是不肯。满娣不明白爹为啥不让她上学,有天爹为她上学的事与她发火,正好让屯长给赶上了。屯长问赵瞎子为啥不让孩子上学?屯子里只能读到小学六年级,有钱人家的孩子送到山外读高价班去了,不读高价班,总得要识字,认得自己名吧。屯长这样一说,赵瞎子也不好吭声了。要是别人说,他一定会骂得唾液横飞,这是赵瞎子的心病。屯长一眼看出赵瞎子的心事,丢给他一句话,孩子要读书不是坏事,不读书一辈子就会像我们一样没出息。的确,屯长有了想办初中高中的想法,因为屯子里几千号人都没户口,外出打工不容易接受,孩子找学校也困难,所以,眼下只能自己解决困难。

屯子里有窑场,盖房子的材料不愁,在他的带领下,很快一溜红砖房气派的盖起来了。阿春高中毕业,成了学校的老师,大家都推荐她当校长。后来陆续从山外招聘来几个老师,他们的工资都依靠窑场烧砖赚钱。这样屯子里的孩子无论大小全都送到了学校,差不多三百号人,有的孩子跟满娣一样,12岁了才上一年级。后来,王开怀老打阿春,阿春就回家了,孩子们都很想念阿春,有家长上门求王开怀,让他老婆阿春继续教孩子识字,王开怀对着来人的脸就骂,识个屁?你搞破鞋有本事教孩子识字咋就不行?来人的脸比挨打了几拳还疼,灰溜溜的走了。在屯子里,王开怀是个本事不大,打老婆的能耐很大的人,全屯子的人都知道他老婆阿春漂亮,怎么长就是不老,生了几个孩子身材也不走样儿,脸蛋依旧嫩得一掐就出水的样子,惹人怜爱。自从屯长收拾过王开怀以后,阿春的人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的春天又开始了,重新回了学校当了老师,王开怀也不敢打她了。每个月的工资不是很高,但在屯子里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很多人羡慕她,但苦于自己不识字,也就没人背地里说阿春的不好。

重新回到学校的阿春穿得比以前漂亮了,因为要学习,就经常有去山外的机会,她每次去山外,回来后都有一些不小的变化,先是衣着上的变化,再就是语言上的变化。她出去学习时,屯子里先后几日也就少了屯长的身影,他说他出去推销砖瓦。他没说谎,每次回来,窑场码在地上的砖垛就没了,大车小车进山里拉走了,顺便带来屯子里需要的生活用品。后来,屯子里又开了第二家企业,粉条厂。屯子里种土豆的人家多,但秋天收获时无处卖,屯长就办了一个粉条厂,不但生产粉条,还有粉丝、粉皮、纯土豆淀粉什么的,这些东西不需要什么值钱的设备,多数是手工生产,拿到城里去很好卖。屯长往山外去的日子更多了。

阿春去山外学习新课程当然是屯长给找的学校,确切地说是在教师进修学校做旁听生,因为去那里学习的都是教育局名下的学校老师。阿春这么多年在家里,都是凭上学时的记忆用自己的土方法教学生,为了提高教学水平,屯长就会让屯子里的老师轮番去山外学习。学习快要结束的几天,在县城的小旅馆里,阿春见到了屯长。自从她重返学校以后,他们就不去河边约会了。旅馆是屯长出来常住的地方,整洁干净不说,久了老板娘就给他打折,便宜。

老板娘待屯长亲如兄弟,因为她发现,虽然他是山里来的农民,但他的脑子很活络,五十出头就像四十出头一样年轻,大个,宽肩厚背,国字脸,给人健康魁梧的感觉,还有些幽默感。每次从山里来,都会给她带一些屯子里的土特产,老板娘见到屯长来就像过年一样心花怒放呀,真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阿春每次来都住这里,老板娘对阿春也非常好,给她最好的房间,也就是屯长以前住的房间。两个人有很多话要说,但多数是关于屯长的。老板娘也不忌讳阿春,说起屯长对她的贴心,让她感动不己。阿春在老板娘的眼中,看到了女人间的秘密,不过她没有挑明。晚上,老板娘请屯长和阿春吃饭,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阿春不会喝,以茶代酒。屯长酒量大,一般人喝不过他,老板娘有些支撑不住了,跑到洗手间里哗哗吐个不停,回来再喝。如果不是阿春制止,还不知道喝到何时为止。

回到房间里,屯长一把抱起阿春,在她嘴唇上狠狠地亲了一下。阿春极力闪开,屯长抱得死,阿春越是不让亲,屯长越是亲她。喝了酒的屯长特别有力,有激情。

老板娘对你很好啊。阿春不理会屯长的殷勤,突然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

她一直对我好,屯长说。

阿春扭了一下身子,往外挣扎出屯长的怀,屯长搂得更紧了。

她喜欢你。

嗯,屯长应了一下。

阿春没了动静。后来她就听到屯长的酣声,他睡着了。阿春睁着眼,一夜没睡。直到天亮以后,她才小睡一会儿。第二天,吃早饭以后,老板娘看见阿春,脸上全是诡异的笑,还趴在阿春的耳边小声说,他的力气好大吧……

你咋知道他力气大?阿春反问。老板娘脸一下子就红了,然后嘎嘎大笑,男人都有力量呀。阿春就不说话了。屯长看出阿春不高兴,领着阿春去了省城。阿春从来没去过省城,县城也是第一次来,她当然盼望去省城开开眼界,在省城住了一个晚上,就返回乡下老家了。

阿春从山外下车步行往屯子里走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北山口太破了,太原始了。她不想回来,想留在城里,想过城里人的生活,可是,现实是她必需要回来。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的孩子和男人都在这里生活,她的根在这里。

阿春走累了,和屯长并肩坐在林中的土路上,正值盛夏,四周是茂密的林木,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天空。那是一个坡顶,往下一望可以看到北山口里的全貌,没有规划过的屯子,房子顺着缓坡的谷地而建,原本很凌乱,但从高处看下去,就有种错落有致的感觉。屋顶上,有炊烟缓缓飘过,谁家的女人正从街上走过,喊着自家男人回来吃饭,谁家的女人大声呵斥着孩子,孩子的哭声清晰的传过来。黄水河依旧像以往那样波澜不惊地流着,因为是盛夏,河水看上去比秋天要丰满很多。河边的草越来越茂密了,不知道谁家的狗狗在草丛里相互追逐着。

远远的,她看见自家的房子,那个见证了她青春消失的土房子。在那间土房子的炕上,她给王开怀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男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那间土房子的炕上,她把自己的初夜给了一个不懂女人的男人。在那间土房子的炕上,她并没有体验到一个女人的快乐,如果不是她去跳河寻死,如果不是屯长偶然从那里经过……哪有现在的美好生活呢。想到这里,阿春扭头看了一眼屯长,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主动扑到屯长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柔情似水的亲了起来。

屯长说,你别挑逗我,我可怕你呀。

阿春呵呵地笑,我就想挑逗你。

屯长的手再次摸到阿春饱满的乳房说,还是我老婆好。

阿春忸怩着,你老婆是香香。

屯长说,她就是个摆设,在我心里,你才是我老婆呢,你要是敢离婚,我就敢娶你。

阿春沉默了。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就是王开怀不把她咋样,两个儿子也饶不过她吧,想到这儿,阿春就泄了气。

害怕了吧?屯长说到了阿春的软肋。

现在她才佩服起满娣娘的勇气,带着孩子勇敢的走出了人生的一步。阿春躺在屯长的怀里问屯长,你说满娣娘不想满娣吗?

想有什么用?屯长吸起了烟,脸朝向天空,若有所思,她得自己活好才有能力管孩子。阿春想想屯长的话也有道理。但还是对满娣娘充满向往,那你说她有一天会不会回来把满娣接走?

这个问题屯长不能给她答复。

快到中午了,两个人歇够了,也饿了,简单吃了一点从城里买的香肠和面包,为了不让人看见,阿春先走了。估摸阿春快到家了,屯长也开始往屯子里走去。他的老婆香香一点也没有夫妻久别胜新婚的感觉,做饭时把锅碗弄得声音更大了。跟谁欠她多少钱似的,屯长累了,倒头就睡。完全不管香香什么脸色,晚上睡觉时,屯长对香香也没有多少热情,香香没办法,只好顺坡下驴,主动偎过来,屯长说累了,然后就打起了哈欠。香香是个直性子,当即掀了屯长的被子,问他干啥累成这样?屯长说,在外面跑推销,当然累,不但累,还要看人脸色。容易吗?香香才不信他的鬼话呢。

别以为我傻,什么都不知道,你有别的女人,我早就知道!

谁?屯长镇定地反问。

香香一下子让他给问愣了。

谁做谁知道!香香不情愿的回了一句。

屯长倒头又睡了,的确累了,在县城的小旅馆里,他和阿春两个人就没有消停过,上省城换了新环境,更刺激了他的荷尔蒙,两个人几乎激情了一夜,最后是阿春抗不住了,屯长才停下来。屯长也觉得这次山外之行是他人生中最甜蜜的岁月。

上学时,小青和满娣坐一张桌子,两个人在一起玩得很好,长大后,两个人一直一起玩,无话不说,一个娘跟人跑了,一个娘死了,境遇差不多,都是苦孩子。满娣后来也追问过阿春婶,阿春尽管犹豫,还是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她娘没死。

满娣问阿春,你说我娘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吗?

阿春一脸茫然,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估计会想,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但也没办法的事。阿春从满娣的表情中看出,她很想娘,很想知道她在哪里,过得是否好?为什么不回来把自己接走?她渴望见到娘,做梦都想,所以,她想念书,想走出这个山里,去过娘一样的生活。阿春没办法又吞吞吐吐地否认了刚才的说法,好像是死了吧。

满娣生气地说,你也骗我?我娘她没死,为啥不告诉我,她扔下我不管了?她去哪儿了?

我咋知道?阿春摊开两只手,一脸无辜地说。

满娣说,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想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找到我娘。

满娣和她瞎眼老爹搬到屯子外牛圈改成的房子以后,离屯子里的人家远了,孤零零地矗立在屯子外的高坡上。晚上,谁去了她家就算有月亮的晚上也没人知道,不像屯子里的其他人家,房子相隔不远,说话声都能听得见,半夜里,哪个男人偷睡了谁家的女人,谁的女人勾引了哪家男人很少逃得过他人的眼睛,第二天就会传遍整个屯子,是茶余饭后的笑料,但也只是笑料而己。顶多是屯子里的人传多了,自家男人在外面被人嘲笑戴了绿帽子,受不了,回到家,把老婆一顿痛打。遇到这种事,很少有劝架的。做了这种事的男人一副得了便宜卖了骚的感觉。自家的女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哭闹过几次也就没事了。

自从搬到屯子外面以后,屯长经常去满娣家,每次去,手里拎着一些鸡鸭鱼肉什么的。满娣管屯长叫叔。每次他带来好东西,满娣坚持不要,屯长坚持要给,她只好收了。满娣不希望屯长这样,别人看了要说闲话的。

屯长说,我是你叔。

满娣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不介意叫他叔。自从娘跟人走了以后,她除了在小青身上得到一点同龄人的温暖以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温暖了,亲爹瞎眼,一切需要她照顾,不可能给她心灵与物质上的关心了。17岁的满娣渴望情感的依靠与交流,久而久之,她对屯长的关心欣然接受了。赵瞎子看不见,但当他把肉吃到嘴里时,问她哪里来的肉,满娣告诉他,屯长叔送来的。赵瞎子感动得不行,死鱼样的眼壳里也能淌出几滴混浊的泪来。淌完之后告诉满娣,屯长来了要好好跟人家说话。没有他,咱家连狗窝都没有得住,哪能吃上肉呢。满娣记住了爹的话,屯长再来时,她不对人家冷脸了。屯长不是每天都来,但隔些日子就会来,问满娣有什么困难。满娣说什么也没有,要说有,就是不想种地,想去找亲娘。对于这个忙,屯长不是不想帮,是一时半会也帮不上,但屯长答应满娣下次去城里一定帮她找。每次屯长来赵瞎子看不见,但他听得见声音。说起满娣,赵瞎子就对屯长说起了自己的心事,她都17岁了,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他也看不见,希望屯长叔能长个眼神。

满娣在一边一跺脚道,要嫁你嫁!

长得漂亮的满娣是不愁嫁的,经常有人来给她说媒,全让满娣给骂跑了。很快就有人风言风语的说起她和屯长的关系。有次让满娣听见了,她冲上前去,使劲挠了那个老婆子的脸,愤怒道,屯长是我叔,你再说他半个不字我挠死你!

那娘们也不是软柿子,回击道,你叔还睡你?以为他真是你叔!

满娣就扑上去,又撕又咬又挠,直到那娘们脸上挠出了血道,流了血才被众人拉开。满娣的烈性子一下子在屯子里出了名。她不想找婆家,把心事说给小青。小青和她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沉默地看着天空,看着天上飘动着的云,偶尔有小鸟飞过,四周是茂密的庄稼或者红蒿白草,寂静的美。小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可是,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姑娘大了,就得嫁人。

满娣说,她想到山外去,找她妈。

小青说,山外大了,上哪去找你妈呢。再说了,她都不要你了,你找她干嘛?要是她心里有你,会把那么小的你扔下吗?说不定她又和男人生了孩子,心里早就把你忘了,还不如你现在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她要想找你,这么多年都没信,说明她根本没想找你。

小青这样一说,满娣就无话可说了。两个人在草地上沉默的躺了好一会儿,小青问,哎,你心里喜欢过别人吗?

满娣的回答令小青笑喷了饭,除了我妈,我谁也不喜欢。

你从来没喜欢过屯长?

你!满娣翻过身,生气地看着小青。

屯子里的人背后都在议论屯长和你,说屯长想占你便宜!

他是我叔。他对我好着呢,他从来没有做过让我反感的事,小青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信,可是他们不信,小青说,如果……欲言又止,但还是说出来,如果屯长对你不怀好意怎么办?

满娣始终对小青强调一句话:他是我叔。满娣说这话时,小青想起程师傅,程强。他是屯子里见多识广的人,他要求过小青,只是抱一抱就行。小青信了他的话,让他抱了一下,他就没有松开她,还把手伸进了她的胸衣里,当时,小青吓哭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哄好。每次他都说一定对她好,让她放心,他是她大哥,会保护她,她是他的小妹,大哥怎么会欺负小妹呢。小青又一次相信了他,在黄水河红蒿白草的深处,他不但亲了她,还和她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本来说好只一次,后来又有了无数次。

小青把这件事说给了满娣,满娣的脸当时就吓得一片苍白。

他……他把你……那个了……

嗯。小青含混地回答。

你愿意?

不愿意能咋?他是男人,力气大着呢,我也反抗,可还是没反得了。

他有老婆吗?

他说没有,还说以后会娶我。

你喜欢他吗?

也不讨厌他,但自从有了那事以后,我发现,我一天见不到他,就开始想他。所以,我说满娣,找个人嫁了吧,其实,和男人在一起,挺快乐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跟屯长在一起?

你愿意的话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他是我叔呀!

好像他真是你叔一样。

我就是真把他当成叔了。

你真纯洁!

轮到满娣无话可说了……

以后屯长再来自己家时,满娣果然留意起屯长的表情。观察了一圈以后也没看出啥来,满娣也就不去想这事了,该干嘛干嘛,屯长来了她还是叫他叔。屯长依旧隔三差五的往她这里送一些生活用品。直到有一次,屯长又来送野猪肉,在他转身出了赵家门口时,满娣挡在了他的前面,仰着脸问屯长,为啥要对俺家这样好?

屯长冷不丁让她给问愣了,反应过来以后屯长说,我是屯长呀。咱屯子哪家的孩子都有爹妈照顾,我代表全屯子的人照顾你,不然的话,你和你爹咋办?

满娣不信,我不是这个意思。

屯长反问,我哪儿不好吗?

满娣也反问,那你看我哪好?

屯长不明白今天满娣怎么了。就说,你一个孩子,我不跟你说这些。扔下她走了,满娣站在门口,也不明白今天自己是怎么了。

屯子里第一个发现小青与程强的事是阿春,窑场与学校相隔不远,有天黄昏,阿春因为批改作业晚了,出门时,她去看一下其他教室是否有学生。她先是听到了教室里的说话声,待她推门走近一看,是程强和小青搂在一起,小青好像是哭了,阿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她刚要走,程强几步奔到她面前,咚的一声跪下了,向阿春保证,他们只是说说话,什么事也没做。

小青站在一边,红着脸,不说话。

阿春笑了,我什么也没看到。说完,丢下他们回家做饭去。晚饭过后,小青坐在院子里剁猪食时,阿春来了。小青明白阿春为什么来。但也不想开这个口。阿春只好直截了当,多久了?

小青装作不明白,什么多久了?

你和程强在一起多久了?

问那么多干嘛?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足够了。

阿春没想到整天沉默寡言的小青说话这么干脆,她没有责怪小青的意思。问她是否了解程强的家庭情况,毕竟,他是南方人,年龄,家境一概不知。

人就在眼前,一切明明白白,问那么多干嘛?小青有些不情愿阿春的啰里啰嗦,话不投机,愣是把阿春给气走了。

满娣从田里回来,想去小青家,路上要路过屯长家那条街,刚拐过去,就见一群人围在屯长家门口看热闹,满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背着筐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屯长的老婆香香,胖得跟小母猪似的,整个身体成了浑圆的球儿。她正在自家门前双手叉腰,嘴里骂着乡下女人最脏的话,看热闹的人瞪大了双眼,不时哄堂大笑。

满娣以为香香是跟谁打架,凑近了才知道,是哪个嘴馋的偷了她家挂在屋檐上的熏肉,还丢了一只野鸡。那是她从来没舍得吃的,不知道让哪个烂货给吃了。看热闹的女人让香香给骂乐了,问她谁是烂货?满娣猛地想起昨天屯长给她家送的腊肉和野鸡,她的心一阵痉孪,差一点晕倒。满娣从人群中悄悄地溜出来,往家走去,香香的骂声一直在耳边响着。满娣回到家里看到灶台上的熏肉好好的放在那里,野鸡昨天晚上让她给爹吃了。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抓起那块还没有吃完的熏肉跑出门外,狠狠地朝坡外甩下去。因为太生气,她根本没看见牛大仙正从此地路过。满娣扔的熏肉嗵的一声落在她眼前,吓了一跳,真叫天上掉馅饼。牛大仙人还没蹲下来,就闻到了熏肉的香味,待她把熏肉拿到手里时,满娣正一脸怒气地看着牛大仙。

牛大仙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要了?

满娣说,送给你的!

牛大仙不明就里,但也没有想把肉还给满娣的意思,你不爱吃我就替你吃了。牛大仙说完拿着熏肉往家里走去。今天是她男人大成的生日,她要给大成包饺子。正愁着没啥做,好吃的就来了。摘上一把青菜,把熏肉剁了包饺子吃。牛大仙走到自家门口时,有女人刚从屯长家看热闹回来,就见牛大仙手里拿着熏肉,问她哪里来的?牛大仙不高兴的反问,你管得着吗?牛大仙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晚上所有的情绪都沉浸在这块熏肉的幸福里,是啊,很久没吃一顿饺子了。

大成终于选好了地块。这几年,他老是觉得自己太亏,别人家的地都比他多,眼看着别人家都比自家有钱,加之老婆牛大仙经常骂他一脚踹不出个屁,如果多种,打出的粮食吃不了,还可以拉到山外卖了。大成想开荒地,屯长说啥都不让。说是保护环境,再开荒,林子没了,如果发大水,下暴雨,所有的田地都完了。大成不信,他认为是屯长在给他难堪。为这件事,牛大仙没少骂他,为啥别人家能开荒,到了自家就不成了?大成也去找屯长理论,屯长就是不答应。大成也没办法,牛大仙就骂他是狗屎男人,这点事都搞不明白,还叫男人吗?可惜这些年让他白睡了。牛大仙不管骂什么,大成也不反抗,干听着。骂急眼了听得烦了,就摔了门,转到屋外去了。

这次,大成无论如何都要去刨那块林地。他必须赶在季节前把地开出来,撒上种子,秋天才有收获。早晨,大成破天荒起得早,磨好了镐头以及能用得上的家什,吃了饭,火急火燎的下了地。大成干得很卖力,想到秋天的收成,浑身的力量奔涌。一棵一棵碗口粗的树倒下了。很快,一大块地平整好了。牛大仙也来了,背着种子,撒着欢往地里撒。对于农民来说,种地撒种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和希望,跟生儿育女一个道理。没有了土地,没有了粮食,生多少孩子也得饿死。他们如此依恋生活的土地和村庄,依恋他们生活的黄水河,外面发生了怎么样的变革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要土地,在土地上春天播种,秋天收割,这就足够幸福了。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老病死,就像眼前大成手中的这块地,带给他和老婆牛大仙无比的幸福和安宁。他们也有不快乐的时候,但很快就被眼前的收获代替了。

纸包不住火,大成毁林开荒的事还是让屯长知道了。起因是他邻居铁蛋家看到了,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屯长当然全知道了。几乎是半天的工夫,屯子里的人开始划地为牢,为这事有几家还抡起了镐头,打得头破血流。屯长一气之下没收了所有的开荒地充公,还每家罚了几百块钱。狗毛第一个出来反对,屯长就命人给他逮了,准备送往山外法办,狗毛爹妈害怕了,毕竟,他也是超生的,如果送到派出所,就要挨罚的,那可不是小数。所以,狗毛他爹就把狗毛一顿痛打,很快交了罚钱,罚的钱屯长当面给了校长阿春,让她去山外给学生买课本了,每家的孩子都免费领书。至于充公的地,每年每家要出义务工,帮着种,收了粮食卖了钱,也要用于办学。所以,大家的意见也就少了。

阿春终于发现了小青异样的身子。

那天她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看见小青背猪草回来,蹲在地上吐个不停,阿春急忙跑过去,问小青怎么啦?小青说胃不舒服,老毛病犯了,阿春的心一个激灵。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又问她月经是否来了,小青说已经二个月没来了,阿春的脸一下子惨白起来,她把小青扶回家,她觉得这事必须得给二叔子坦白了。

阿春当面告诉小青,你怀孕了。

啥?小青愣愣地看着阿春反问。

你怀孕了!阿春大声重复。

小青不相信地看着阿春,她怎么会怀孕?

阿春把事情跟王老倔说了,王老倔半天没说一句话,接着,阿春看到他苍桑的老脸上滚下两行眼泪……

那天牛大仙把满娣扔的熏肉捡回去包了饺子,吃完之后才知道屯长家的丢肉事件。大成当晚回来闻见肉味,脸上的汗都没顾得洗,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吃起来,吃完之后,大成才问老婆牛大仙是哪来的肉?

捡的?大成愣愣地看着牛大仙,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呢。不信拉倒,反正自家也没钱买肉,难道是偷的?大成想想老婆的话也有道理,就没再追问下去。牛大仙虽然拿回肉吃了,但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啥满娣不要这肉了?一想就是屯长送的,如果不是屯长提了过份要求,满娣不会把肉扔掉的,还帮她家盖房子,牛大仙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屯长睡了满娣。全屯谁都知道屯长的女人不止香香一个,只不过是后来有了阿春,屯长看不上那些女人罢了。满娣不一样,比阿春水灵,人家怎么说也是一个18岁的大姑娘了。而且还没开苞呢。牛大仙第二天去了满娣家,问她还有没有不想吃的肉,昨天的肉可香了,没吃够。满娣一听说熏肉,就想起屯长老婆香香难听的粗话。觉得自己丢透了人,好像自己真的是香香嘴里的烂货一样。牛大仙操个破锣一样的嗓子让她烦,问她为啥那么香的肉扔了不吃?不问还好,越问,满娣觉得委屈,委屈的满娣两眼忽然间涌满了泪水。牛大仙大张着嘴巴,伸着舌头,惊讶不己。愣了好一会儿,牛大仙问满娣,屯长睡你啦?

满娣一愣一愣地看着牛大仙,睡你个球呀!

大仙一眨眼,觉得还是不对劲儿,没睡她为啥给她送肉?咋不给别人送?为啥一问还哭啦?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牛大仙这样想,满娣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加之牛大仙一直还做接生婆,哪家的女人她都认识,人也快言快语,凡事经过她的嘴以后,都说得有鼻有眼。很快应验了那一句话:谣言说了一百遍就成了事实。但这一次,绯闻的主角成了她自己。

第二天晚上,大成一直闷不闷不乐地坐在炕上抽烟,见牛大仙回来了,脸阴得跟下雹子似的,牛大仙问他地里的草拔完了没有,咋回来这么早?大成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把牛大仙摁倒炕上,一阵胖打。把牛大仙打得披头散发的,直到在大成身下求饶大成才住了手。大成不是打老婆的人,这次出手又狠又快,牛大仙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让大成如此愤怒。

大成一边打一边骂她烂货,为啥跟屯长勾搭上了?牛大仙哪里知道,她那天捡了满娣的肉回来,正好被从屯长家看热闹回来的铁蛋老婆看见了,那正是屯长老婆香香骂的被烂货拿走的肉。真正的烂货成了牛大仙。其实,大成也是从男人们跟他开玩笑才知道此事的。那天他在地里干活,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狗毛、铁蛋他们。

狗毛冷不丁的问大成,熏肉包的饺子香不香?大成眯着眼睛说香,香哪!狗毛和铁蛋听后哈哈大笑。笑完了狗毛又说,跟屯长好就是有便宜可占,同喝一壶酒,共穿一条裤子,伙在一起共用一个老婆。大成笑着调侃说,屯长老婆香香肥得跟猪一样,我才不稀罕呢。

狗毛说大成你是假傻还是装傻?把你美成了屁眼,借你个胆,就算香香喜欢你,你敢用香香?她可是屯长的老婆!说完哈哈大笑。大成终于弄明白了。弄明白的大成脸色一片惨白,牛大仙是有口难辩,直喊冤屈。她死死抱住大成的腿,求他别打了。大成的拳头在半空中僵住了,原本也只是怀疑,现在人家主动招供了。

大成说,你讲真话?

大仙说,我讲真话。

大成说,你不讲真话咋办?

大仙说,继续揍我!

大成的拳头就从空中落了下来。眼也不眨地看着被自己差一点捶扁的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大成伸着脖子,像雨中的鸭子一样,一动不动,支棱着耳朵,生怕漏掉每个细节。很久一会儿,大成都不相信是真的。大仙抹着眼泪说,是真的,不信去问满娣。大成也泄了气。他问牛大仙咋办,也不能这样被人不明不白地作贱着呀!两个人陷入了一筹莫展的沉默中。过了一会儿,牛大仙不甘心的地说,她要去外面告屯长强奸民女满娣!欺压百姓!大成被牛大仙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屯子里的人没有谁敢这样对屯长呢,要是他知道了还不打死大成?想到这儿,大成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否定了大仙的想法。

你敢!

他们糟贱你老婆你为啥不让告?

你看见人家强奸满娣了?要是满娣愿意呢?大成瞪着眼睛反问牛大仙。其实他是怕屯长报复自己,至于满娣,他并不害怕。牛大仙想去告屯长还有开荒地的事儿,凭什么就不让开?地又不是他家的?他的屯长也不是谁选的,是他自个封的,所以,牛大仙还是想告屯长。为的是让他以后别再对她家有眼无珠。大成坚决不允许。没过多大会,转动着眼珠的牛大仙忽然一拍大腿,对大成说,老娘有法了,大成愣愣地看着手舞足蹈的牛大仙,不知道她又搞什么鬼。

当牛大仙的男人大成满街找屯长报告江西来烧窑的男人程强跑了时,全屯子的人都炸开了锅。屯长也从阿春那里知道了小青怀孕的事。据说,程强还撬了村委办公室的一个桌子,里面有一万块钱现金,也让他拿走了。程强是中午时分逃走的,离被发现也只有半小时,屯子里的男人听说程强拿了屯子里的公共财产,还搞大了小青的肚子时,各个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程强吃人饭不拉人屎。身强力壮的男人各个手里拿了棍棒,等待屯长的一声令下。逮住他,非打瘫他不可,让他活不成,死不掉。有的说不行,这样便宜了他,好端端的小青让他给糟蹋了,天理难容,非打死他不可。狗毛的说话声刚落,大成就接上话说,对,非砸死这个狗日的不可!让他欺负小青!屯长叫他们不要吵了,追他个狗日的去!出山的路只有一条:顺着黄水河的流向走去,是低平的谷地,平日里,人们出山往外走,已经走出成亮白的小道。那条亮白的小道鸡肠子一样顺着河岸边隐在庄稼的深处。屯长领着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手拿棍棒,在程强可能经过的每一处庄稼地、矮树林子、河边的草丛,都布置了搜寻的人,命令年轻的狗毛,铁蛋他们把出山的通道口守得严严的,来往行人一律不准放过。整整一个下午,大家在草丛,庄稼地,边搜寻边喊话,总之,布下了天罗地网。大成跟在一群人的后面,他第一个泄了气,说不定狗日的真跑了,去哪里找他?有人看了看落了半拉的太阳说,要不咱们往回返吧,估计程强狗日的是跑了。连草缝都看过了,人家真想跑早就做好了打算,显然程强是有计划做这件事的,所以,很难找到他。屯长不同意返回,让大家再坚持一下。他带头搜山,屯长鼓励大家,今晚凡是参与搜捕的全都到他家吃肉。屯长这么一说大家都激动得流了口水,大成他们就不张罗走了。屯长只说话,不看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每一处草丛,树木之处,那神情就好像狗日的程强就躲在他眼前的草丛里等待他揪出来一样。大家听说晚上去屯长家吃肉,都来了精神,搜寻的也更仔细了。这时,不知道谁在前面喊了一声,狗日的程强,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大家闻声望去,程强越过一棵大树的遮挡,猫着腰,迅速朝前跑去,喊话的人也麻利的跟过去,见此情景,大家像饿狼见了猎物一样,追了上去,狗毛轻捷的身影嗖嗖的飞过去,只听扑通一声,狗日的程强就来了个嘴啃泥,趴在了地上。狗毛揪住了程强的头,咚地朝他脸上就是一拳。大家你一拳他一脚的踹过来,屯长下令停止拳脚。程强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草地里,屯长命令把他押回去,大家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拿出来,把程强捆上,押往屯长家,把他捆在院子里的一颗树下。屯长命令老婆香香大锅煮肉,今天晚上让大家放开了吃,肉是昨天狗毛打的一只野猪。

狗毛一想起小青被程强糟蹋了,狗毛的心就难受得想狠狠去敲他的脑壳,敲碎他,结束他的狗命。

狗毛经常去小青家,帮着干这儿干那儿的,小青爱理不理,不管她用什么眼神看自己,狗毛都不生她的气,一如继往的帮她做事。小青的身体渐渐显了怀,做起活来越来越不方便,也就不再对狗毛吹胡子瞪眼睛。慢慢地两个人也会在做活累了时停下来讲几句话。

小青问狗毛,我哪点好?

狗毛憨厚地笑,哪点都好。

随着月数的增大,小青的身体越来越臃肿了。如果不是程强跑了,狗毛根本不知道小青怀了程强的孩子,在树林里逮住他的那一刻,狗毛就要屯长把程强这个狗日的废了,让他成为永远的太监,让他尝尝北山口人的厉害。其他人都没意见,还说狗毛这主意不错,就等屯长下令。对待程强这种男人就得要用这样的方式,下次看他还敢骚不?就算不为那一万块钱着想,也得为小青出口气。钱是小事,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和幸福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屯长同意打,但不能把人家废成太监。有了屯长这句话,大家左右开弓,把程强吊在树上狠狠的打。看热闹的女人都说把他打死算了,这没人性的东西,败坏了北山口的风水,就得暴死,不暴死也没好下场。小青她爹也在现场,一句言语也没有,不停的抽闷烟。大家正情绪高昂把程强打得声声惨叫时,小青突然披头散发的跑来了。看热闹的女人惊讶地转过头,男人们的拳头每次落下,程强的嘴里都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此时小青的肚子已经大到像倒扣的锅底了。

快生了吧。谁知道呢。生了也是野种,说完,女人们嘎嘎的大笑起来。

谁说是野种?汉子在那儿吊着呢。心疼了不是?八成是来求情的。

就在她们的议论声中,只见小青咚的一声给屯长和屯子里的老少爷们跪下了。她几乎声泪俱下的说,给他留下一条命吧。

小青死死地拽着狗毛的一条腿,求他别打了,狗毛和其他在场的人都愣愣地看着小青。

好歹也是孩子他爹。小青又说。

狗毛的眼睛瞪得都快鼓出来了。

我就想揍死他狗日的,他不配做男人!他糟蹋了你的身子,我容不了他!

我知道,要打你就打我吧。小青几乎是央求着狗毛了。

在小青的哀求声中,众人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屯长同意把程强从树上放下来,程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子里流着血。小青把程强接回家里,她爹王老倔一句话不说,除了下地干活就是蹲在墙角抽烟。小青不管爹如何阴着脸,该做什么做什么。狗毛很生小青的气,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程强狗日的那样好?对坏人好就是对自己无情。狗毛在家生了几天的气,实在忍不住了,又跑到小青家去。在小青的照顾下,程强的伤好多了,也能下地走路了。狗毛的拳头握得嘎嘎响,如果不是有小青在场,他真想一拳挥过去,打瞎他的眼。趁小青去灶间的空儿,狗毛恶狠狠地朝程强扬了扬拳头,狗日的,伤好了没?伤好了赶紧滚蛋,别在这里白吃白喝,小心老子的拳头没长眼睛!程强低眉顺眼的坐在那儿,不论狗毛说什么,程强都说好。

狗毛气得直咬牙,好你个狗球呀!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在狗毛拳头的威逼下,程强乖乖把身上一年攒下的几千块钱拿出来给他,狗毛一把抓过去,揣在兜里,停顿一下,又想起什么,从兜里又拿出几百块钱扔在程强的脸上,那是路费钱,希望他彻底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想见到他,程强乖乖接回小心揣起来。

屯长第二天来找王老倔,同他商量,是否择个日子把程强与小青的事办了?不论屯长说啥,王老倔都没意见。

晚上,牛大仙和她男人大成摸黑去了屯长家。大成说啥也不去,一去屯长家他就浑身紧张。大仙在背后直打气,你怕啥?又不是你说,你站在旁边看着我怎么表演。大成就跟了老婆去了屯长家里,香香不冷不热地招呼他们炕上坐。屯长在喝酒,一边喝酒一边问牛大仙啥事。牛大仙眼睛盯着屯长正在啃的鸡腿,吸溜着鼻子说香死了。屯长又问她一遍啥事?牛大仙才把眼睛从鸡腿上挪开。身后,她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站着,屯长让大成坐,大成乖乖地坐下。

牛大仙开口说话,屯长,你看我家的地最少,开荒地上的粮食就别交公了。

你家比别人家特殊吗?屯长眼也没抬一下,依旧啃他的鸡腿。

牛大仙说,我就要你屯长一句话:交还是不交?

屯长扔了嘴里正啃的鸡腿,抬头看了一眼大仙,交。大成在一边不安的嗯了一声,牛大仙又问,屯长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屯长说,没有。

牛大仙说,我大字不识,不知道啥叫法律,但我知道,屯长借送肉强奸民女!

话音一落,屯长就把手中的酒碗摔到地上,好端端的碗变成了一地的碎碴子。香香吓得浑身直颤抖,接着屯长大手一拍桌子,你威胁我?

牛大仙没想到屯长会这样暴怒,既然事情己到了这个地步,怕也没用了。她强行镇定了一下自己,你强奸满娣!

屯长呛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香香的眼睛更是瞪得圆鼓鼓的。

忽听屯长说,你想咋办?

从害怕到窃喜,事到如此,牛大仙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

牛大仙说,我不想咋办,如果不让我交开荒地的粮食,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屯长冷着脸说,我要是非让你交呢?

牛大仙说,那就走着瞧!

好!那我们就走着瞧,身正不怕影子歪。你牛大仙心里那几个小九九我看得清楚,你去告吧。

牛大仙没想到屯长天不怕地不怕。屯长一来硬的,大仙也不知道咋办了。俩人都很坚持,牛大仙不想交粮,屯长让她去告。牛大仙走后,香香就跟屯长吵起来了,原来熏肉让他给了满娣家。屯长不怕香香跟他吵,他的确经常接济满娣家,那是因为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疼,但满娣没有。

她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孩子,爹瞎,妈跑了,比咱家老儿子还小,我是屯长,我对她好,有错吗?香香,你他妈要这样想就是没人性!

你真没睡她?

滚!你妈的,一点人性没有的东西。我睡你个球呀?我还想睡你妈呢,我睡得了吗?香香一下子让屯长给骂没动静了。

香香看屯长对她发那么大的火,也就不知道屯长是否睡过满娣。就算没睡,谣言说了一百遍,也成了事实。不过,屯长是第一次对香香发这么大的火,平时,顶多是不理会香香。所以,香香看屯长的火气如此之大,也就不敢往下吵了。

几个月后,小青生下了一个男孩子,七斤重,但是,满月以后,孩子感冒发烧,怎么都不退烧,第七天后,口吐白沫,突然夭折了。用草帘子卷在一起,放在后山上,用火烧了,这是乡下孩子夭折后最普遍的处理方式。小青大病一场,大病初愈的小青又开始操持家务了。她出现在秋天的田野里,开始收割自家的粮食。狗毛时不时来家里帮她一把,都被小青拒绝了。程强的伤也好了,小青的月子都是他侍候的,秋天收割的时候,窑场的活也停了下来,因此,程强有时间下地帮小青家收割庄稼。

秋天很快就在人们的期盼中来了。漫山遍野的秋色,十分喜人,田野里到处是收割的男人、女人和淘气的孩子,人欢马嘶。男人挥着镰刀,满头大汗,女人跟在后面,淘气的孩子像撒欢的小叫驴,在田野里跑来跑去。人们比所有的时辰更热爱秋天的时光,他们收割着,计划着,来年的日子就在他们的脚下,并不遥远了。伴随着秋天喜悦的到来,也有令人揪心的事发生了:满娣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屯子里的人猜,她是去城里找她亲娘去了。可是,外面的城市多了,去哪里找她亲娘?简直如大海捞针。屯长出山进县城,当然是和阿春一起去的,去过那家原来住过的旅馆里,向老板娘描述满娣的模样,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阿春也为满娣担心,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无论如何揪心,他们最后还是回到了北山口,依旧过着从前一样的生活。

秋收过后,庄稼上了场,屯子里仍旧热闹着,在冬天来临以前,这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一个中午,吃过了饭,屯子里的女人在榆树下聚在一堆儿,东家长西家短聊着每家的生活,他们都为疯掉的王老倔惋惜,觉得他可怜,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吧。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女人领着一个8岁左右的男孩子朝她们走过去,女人向她们打听一个叫程强的男人是不是在北山口?

屯子里的女人先是惊讶,继尔,脸就变色了。

一个年长的倒是很平静。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南方女人,问,你是程强的什么人?

女人说,我是他老婆。你认识程强?

年长的女人笑着说,没听说有过程强这个人,你找错地儿了吧。

女人站在那里,肯定的地说,程强是在北山口,他给我写信留下的地址。

我说没有就没有,一个大活人谁还能把他藏起来?年长的女人不耐烦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往屯子中央走去,其他女人也纷纷跟着站起来,往家走去。有个怀里吃奶的孩子还没吃够,哇哇地哭起来。很快她们就消失在屯子里的某个角落,大街上,没有人影,只有那个操异地口音的女子领着孩子,茫然的站在那里。

天渐渐的黑了,屯子里升起了炊烟。

日子依旧。

很快,程强与小青的事就像风中飘落的树叶一样,被冬天早早到来的大雪掩埋了。就像黄水河一样悠悠远去。明天在黎明的炊烟中缓缓到来……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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