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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全国的艾滋病第一案

2014-06-01筱禾

检察风云 2014年10期
关键词:李华艾滋病农场

文/筱禾

震惊全国的艾滋病第一案

文/筱禾

案件背景

2005年末,19名因在黑龙江北安建设农场职工医院输血而被感染艾滋病的患者,向法院提起了3000余万元的赔偿请求,引发全国媒体的关注,央视《东方时空》栏目对此进行了专题报道。当时,记者亲赴北安,对这起号称中国艾滋病第一案的案件进行了采访。今天重新回顾该案的来龙去脉,记者对其中细节仍然记忆犹新……

悲从喜生,生孩子顿陷病痛困扰

黑龙江建设农场始建于1956年,位于小兴安岭南麓,北安市境内。记者从哈尔滨来到建设农场,在一间狭小的平房里,采访了当事人之一的于明贺。

28岁的于明贺和妻子李晓红都是农场职工,两人1997年结婚,不久,李晓红怀孕了。于明贺喜上眉梢,对她照顾得更加无微不至。李晓红快临产时,于明贺主张去农场以外的大医院生孩子。李晓红认为,当地的建设农场职工医院也是一级甲等医院,连外科手术都能做,接生孩子应该没问题,去外面的大医院要花很多钱,有点犯不上。而且,住在农场附近的女人都选择在这家医院生孩子,没见过有谁出过事。再说,这家医院坐落在农场场部西侧,离他们家只有百米之遥,两三分钟就能走到。于明贺见妻子的话有道理,妥协了。

1998年1月8日,李晓红住进了建设农场职工医院妇产科。下午,她出现临产症状。医生检查后说,她骨盆狭窄,子宫内羊水不足,顺产有困难,最好做剖宫产术。于明贺同意。

下午2点,李晓红被推进了手术室。随着手术室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于明贺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直到40分钟后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他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不一会儿,护士把婴儿抱出来,说是男孩。于明贺望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笑得合不拢嘴。他问:“我妻子怎么样?”护士没有回答他,抱着孩子匆匆去了婴儿室。于明贺顿时忐忑不安:孩子平安降生了,妻子却半天没有从手术室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表情严肃地告诉于明贺:“病人子宫和胎盘粘连到一块了,引发大出血,现在必须要做子宫切除术。做手术要输血,你看看用谁的血?”

于明贺曾念过医专,毕业后在医院里实习过,后来阴差阳错才没有从医。他知道女人生孩子犹如闯一道鬼门关,弄不好会出人命,现在听说妻子大出血,他的头“轰”地大了。

医生似乎看出了于明贺的担忧,安慰他说:“手术不会有什么意外,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血源。”

于明贺是AB型血,而妻子是A型,他无法给妻子输血。

医生建议:“去找孙老四吧,他是A型血,他要是不在,找他老婆也行,他老婆是O型血。”于明贺认识孙老四,他和他老婆都是外地人,来建设农场一年多了,夫妻俩靠卖血为生,被当地百姓称为“血鬼”。妻子命在旦夕,于明贺顾不得多想,同意了医生的建议。

孙老四很快被找到了医院。负责采供血的医生从孙老四身上抽出了800CC的血,于明贺向医院支付了1600元钱。

见医生拿着血浆要进手术室,于明贺担心地问:“孙老四的血化验了吗?有没有问题?”医生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我们还能不化验?这是医院啊。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鲜红的血浆缓缓地输进李晓红的血管里,她终于转危为安。

几天后,于明贺高兴地把妻子和儿子从医院接回家,给儿子取名于石宝。

2000年5月的一天早晨,李晓红突然感到浑身发软,胳膊和腿也有些酸痛。她以为这两天忙碌累了,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岂料到了中午竟发起了高烧。于明贺午休回家,看见妻子脸像炭火似的,急忙把她送到建设农场职工医院。在医院李晓红打了退烧针,但体温并没有下降,接着,她又继续打了一个多星期青霉素,体温才恢复正常。

发烧时,李晓红口腔出现溃烂,鼻子经常出血。后来,她牙齿开始脱落,并且腹泻不止,体重迅速下降。于明贺实在不放心,便带她到北安市的医院诊治,医生诊断为肺结核病。治疗一段时间后,肺结核病又被排除了。然后,哈尔滨的一家大医院又按白血病收治她,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最后这里的医生也表示无能为力。于明贺不甘心,背着妻子在哈尔滨的多家医院穿梭。可是,没有一家医院能够确诊和治疗,他们只好失望地回家。

2003年“非典”肆虐时,李晓红恰巧发烧,当地医院怀疑她感染上了SARS病毒,对她进行隔离。之后,她依然时常发烧,而且每次发烧都持续一两个月。

采访时,于明贺告诉记者,妻子得病前勤快能干,可自从得病后,她什么活儿也干不了。到2004年夏天,她病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整天只能躺在床上,饮食起居全靠于明贺照顾。

李晓红的父亲退休前是电工,母亲是退休教师,于明贺靠机动三轮车拉脚和耕种农场的土地赚钱,每年能挣几万元。如今,为了给李晓红治病,不但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而且欠了一屁股外债,连李晓红父母的养老钱也全部拿了出来。这个家陷入了窘境。

于石宝还小,有时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吃零食,他会馋得挪不动脚。于明贺看见儿子舔着小嘴的可怜模样,只能含泪把他拖回家,告诉他要省下钱给妈妈治病。

更让于明贺焦虑的是,没有哪家医院能说清李晓红得的是什么怪病。

晴天霹雳,19名患者输血染艾滋

与于明贺夫妇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宋威和李华夫妇。夫妇俩都是老农垦的后代。

2004年8月的一天,于明贺去农场医院给妻子开药。路上,他遇到了同样去这家医院看病的宋威和李华夫妇。

于明贺见到李华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华和李晓红曾是同学,以前经常找李晓红聊天。那时,她脸色红润,体态丰盈,浑身充满着活力。后来她开了一家水果店,由于生意忙,很长时间没和李晓红联系了。如今眼前的李华却面色铁灰,身体瘦弱,要靠丈夫搀扶才能走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于明贺连忙问宋威:“你妻子怎么了?”

宋威苦笑一下说:“两个月前,她就开始消瘦,到医院看,大夫说营养不良。现在拉肚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明贺吃了一惊,李华的病怎么和妻子的病那么相似啊?他和宋威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忙去了……

宋威带着妻子到了建设农场职工医院,医生针对“痢疾”进行了输液治疗。可是,打了几天针后,李华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出现了呼吸困难。丈夫宋威看情况不好,赶紧把自家的货车卖了,又向朋友借了一些钱,把妻子送到了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2004年9月4日,哈医大一院对李华进行了HIV抗体检测,确诊她患上了艾滋病,而且已经发作。宋威得知诊断结果后犹如遭到晴天霹雳,当即瘫坐在地,双手掩面,“呜呜”地哭起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很快,经有关部门调查认定,李华是在建设农场职工医院做手术时,因输血感染的艾滋病。至此,该医院非法采供血传播艾滋病的黑幕终于被揭开。

原来,2002年6月8日,李华因腹痛被送到农场职工医院,经B超检查是宫外孕,需要手术。医生让宋威赶紧找血源,宋威打电话找来了李华的父亲和自己的同学孙老四。医院给他们做了配血化验。正在这时,一位姓周的医生拉过宋威说:“你看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就别抽他的了。抽你同学的,以后这人情也不好补。我看,就抽血鬼的吧,花点钱却省心。”宋威问:“那血健康吗?”周医生肯定地回答:“哪能不健康呢?化验室都化验了,没事!”宋威放心了,答应用孙老四的血。就这样,医院从孙老四身上抽了400CC的血,输给了李华。宋威付了600元钱。宋威做梦都没有想到,这600元竟给妻子埋下了艾滋病的祸根。

随后专家确定,包括李华在内的19人,因建设农场职工医院非法采供血感染了艾滋病。在这19人的名单中,“李晓红”三字赫然在上面。至于于明贺,他在后来的检测中也被查出感染上艾滋病毒。庆幸的是,他们的儿子于石宝安然无恙。

当初,李华患艾滋病并回到农场的消息传开后,被要求抽血检测的人都万分紧张,李晓红和于明贺也不例外。于明贺见妻子的病症和李华相似,心里像压了一座山。但为不让妻子看出异常,他每天都要强作笑脸抚慰妻子。丈夫虽然没有说,但直觉告诉李晓红:自己恐怕也遭遇了和李华相同的命运!她不愿让丈夫担心,每天忍着病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对苦命夫妻俩谁也不想把这层“窗纸”捅破,都把眼泪留给自己。

2004年9月26日,农场通知于明贺去取李晓红的检测结果。于明贺忐忑不安地来到医院。有关人员将李晓红患上艾滋病的实情告诉了他,让他做好妻子的工作,还说明天清早就把李晓红等四名艾滋病患者第一批送往哈尔滨治疗。

于明贺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犹如五雷轰顶:妻子才33岁啊!命运却残酷地将她的生命拖入尾声,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呀!轻易不流眼泪的他泣不成声……

李晓红被送到农垦总医院时已生命垂危,医院使用了大量特效药,才使病情得到控制。

不久,于明贺和农场另外14名艾滋病感染者一道,被送到了农垦总医院。夫妻俩在这种特殊的地方相见,双方都悲痛万分。李晓红得知儿子已被送到父母家,才稍稍放心。

巨额索赔,补不了受害群体身心双痛

2005年8月4日,病情得到有效控制的李晓红和于明贺等18个患者(李华已去世)回到了农场。

记者采访时感触最深的就是这些艾滋病患者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于明贺告诉记者,回到家他们夫妇才发现,周围人看他们的眼光全变了。以前开机动三轮车时,遇到熟人坐车,于明贺从来不收钱。若是左邻右舍谁家有事情,他跑前跑后帮忙。可现在,所有的朋友竟都不和他来往了。

一次,于明贺得知一个朋友的儿子结婚,咬牙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100元钱,打算送给朋友后就回家,不在那里喝喜酒。到了朋友家,他把钱放在桌子上,想要转身往回走时,那个朋友却将一个塑料袋套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将钱拿起来,连同塑料袋一起塞在了他的口袋里,随即又拿起一块抹布擦桌子,说:“你家生活困难,我不忍心收你的礼钱。”朋友虽然这样说,但于明贺已从朋友的动作和眼神中,看出了朋友对他的恐惧。那一刻,于明贺的心就像被踩踏的薄冰似的碎了……

和丈夫比起来,李晓红遭受到的歧视更令人寒心。一天,李晓红拿着两件毛衣来到一家干洗店,恰巧这时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妇女走进店里来,她们手上也拿着要干洗的衣裳。这两个女士看见店主要收李晓红的衣服,马上毫不客气地说:“你不能给她洗,别把我们传染上。”店主一听,连忙把李晓红的衣裳扔在地上,面带愠色地说:“快拿走,快拿走,你们这群人不要给别人添乱了。”李晓红脸色煞白,拣起衣服,转身低头默默地离开了。

在学校,很多同学都知道于石宝的父母患上了艾滋病,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课间休息,小石宝也总是一个人待在教室里,就连老师也很少和他说话。有一天下课后,一个同学往教室外跑去玩时,不小心把自己的文具盒碰翻了,铅笔、橡皮等撒了一地。于石宝见状,弯下腰帮那个同学把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到文具盒里。谁知,他的好心没有换来好报,那个同学竟埋怨小石宝摸了他的东西,和小石宝大吵起来。

回到家,小石宝向父母诉说了自己在学校受到的侮辱,还说不想再上学了。于明贺夫妇除了安慰,再也无能为力。

而备受社会歧视的何止于明贺一家。

27岁的孟芳到建设农场职工医院分娩,医生说她贫血,要输点才能做剖宫产术。孟芳找来了姐姐做血源,医生却说:“输‘血鬼’的吧。”于是,孟芳的丈夫听从医生的建议,花600元从孙老四妻子那里买来400CC的血液,输进了孟芳的体内。

孟芳的儿子出生未到百天就发烧,伴有淋巴结肿大等。经有关部门认定,她的儿子是这次事件中年龄最小的艾滋病感染者。孩子现在已经五岁了,可没有一个学前班肯收他。

共同的命运,让这些遭遇到不幸的人们走到一起。2004年末,于明贺等16人联合起来,聘请了国内知名医疗诉讼专家、代理过多起输血感染艾滋病大案的山西律师周斌,运用法律维护自身权益。

2005年5月10日,周斌律师代理受害人向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了3000余万元的赔偿诉讼。后此案在黑龙江北安农垦法院立案。

与此同时,有关司法部门也介入调查。2005年6月22日,北安农垦法院以非法采集、供应血液罪,判处原建设农场职工医院院长汪均有期徒刑两年;判处前院长黎智勇有期徒刑五年;判处检验室负责人杨续有期徒刑十年。刑事部分审理完毕后,2006年1月17日,黑龙江省农垦中级法院针对本案,进行了第二次开庭审理。此次审理的是本案的民事部分。

记者在建设农场采访时提起孙老四,几名接受采访的艾滋病感染者恨得咬牙切齿。一名受访者说:“我们全让孙老四两口子害惨了。现在回想起来,孙老四两口子是明知道自己有艾滋病还卖血。有一次孙老四亲口说过,我死了,得造成轰动。当时我没当回事儿。谁能想到他有艾滋病啊,要知道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他给我们输血啊。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全怪他,他一个人是不能把我们这些人推进深渊的。他一定和医院有利益关系!”

记者又从有关部门获知,孙老四和他妻子黄某的下落均已查实,黄某于2001年7月死亡。孙老四在2004年8月回到老家克山县,可他刚下火车,就因呼吸衰竭死在了站台上。

黑龙江农垦中级法院开庭审理本案后,法院在当事人间大力斡旋。2007年8月初,双方当事人终以逾千万元的赔偿条件达成和解:每名受害人从被感染时起算,每月获得3000元的各项补偿费用,并将终身给付;另外每人将获得10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初步测算,责任方需支付的前期赔偿费用达400余万元;日后定期支付费用累计将超过千万元。

记者采访时得知:建设农场医院已经将400余万元的前期赔偿费支付完毕;另外,每名受害者每月3000元的补偿费正在逐月发放。至此,这起轰动国内外的中国艾滋病第一案中的受害者和家属,总算在悲痛之余得到了些许宽慰。

记者采访了解到,建设农场职工医院已经采取了积极的防范措施,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2013年12月,记者通过关系联系到了建设农场医院原院长汪均。汪均说,他出狱后已经没有公职,生活贫困潦倒。由于19名患者被感染艾滋病事件影响太大,自己又是该事件直接责任人,难免会听到一些冷言冷语,因承受不了压力,自己患上了肺癌。目前又发现了骨癌、结肠癌,时日不多了。他很后悔当时疏于管理而给19个无辜的人带来祸端,表示赎罪。

(未经作者许可,本文谢绝一切形式的转载)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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