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学

“如果有时光邮差，你想把它寄给谁？”

五月中下旬，跟小女儿研习新出的《空中英語教室》（小女儿以此为课本），每为封面那只波斯猫所感动，不免一再赞叹现代摄影术和印刷术之神乎其技。我跟小女儿说：“达·芬奇要是有机会看到这张封面，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感想？如果有时光邮差，邮资不很贵，爸爸很想把这张封面寄给他。”小女儿听了眼睛一亮。我立即省悟到这句话给小女儿打开了小孩子们天真烂漫的一道深邃多彩的游戏之门了。

近年来时常看到一些科幻电影，往往有时光隧道的情节，假设科技的新发明，人类可以追溯过去，拦截未来，真是异想天开。在电视新闻上，也曾经看到英国大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介绍黑洞，说是在黑洞附近，时空会被扭曲，换句话说，只要靠近黑洞而不被吸入，人类若有适当的飞行器，便可能凭借黑洞吸力经由扭曲的捷径回到过去。如果科幻果真符合现代物理学的推测，有朝一日，人类极可能在一般的时光隧道旅行之前，先施设时光邮政，亦即，那时有可能先设有时光邮差。当然这种尖端科技所费不赀，邮资必然是天文数字级的，或许寄一件小信件或小包裹，便足以令中产家庭破产。

当然，若真有这样的时光邮差，邮件的管制一定很严格，邮差递邮件必定异常神秘，务要让收件人莫知来由，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因为过去是绝对不许改变的，万一因邮件引起过去改变了，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邮件筛检一定很严格。寄一张注明了年份的刊物封面是否能过关还是一个问题。即使过关了，这份邮件到达了达·芬奇之手，依照我寄件的动机，我是希望达·芬奇这位伟大的画家，获得梦也梦想不到的惊喜。一张薄薄的平面纸，达·芬奇将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是斜着看，他会百思不解，这是什么样的手法，颜料匀得居然没有丝毫厚度。等他看到了年份，将更加迷惑，我无法想象达·芬奇是不是能够明白过来，这是五百年后尖端科技的产物。我希望他会明白过来，这是我的目的。我想传达给达·芬奇的，是千万种人类梦寐以求的努力中的一种——写真，人类已在20世纪完全达成，无遗憾地没打折扣地达成了。达·芬奇要是明白过来，必定会十二万分感到安慰。

我问小女儿让她寄的话，她寄什么给达·芬奇？小女儿说她要寄彩色印刷的《蒙娜丽莎》像。我听了不由赞一声妙，小女儿真把握到了事件的肯綮，真是高段，乃父自叹弗如。

小女儿问，还要寄给谁？我说寄给孔子。小女儿问寄什么？我说寄奥林匹克运动会特刊，附以用大篆写的《论语》句式说明文字，希望邮检得以通过。小女儿问孔子接到特刊会怎样？我说孔子会感到绝望，会认为人类要灭亡了。小女儿问孔子怎么会这样想呢？我说孔子看到运动员穿得那么少，而且又那样贴身，跟裸体无异，他心里有个判断：20世纪是色情泛滥的时代，因为色情泛滥，可知是资源浪费，濒临枯竭的时代。他在两千多年前专心致力人格教育，推行道德理念，没想到两千多年后，人类不仅没有进步，而且堕落到这个地步。小女儿问单凭运动员的穿着，便能看透我们这个时代吗？我说孔子是大思想家，一张图片足够他透视一切了。

小女儿又问还寄给谁？我说寄一小罐铝罐果汁给王羲之。小女儿问王羲之是谁？我说《兰亭集序》你会背，怎么忘了它的作者？小女儿说还不如将《古文观止》中《兰亭集序》那一页剪下来一并寄给他。小女儿真行，她出的都是高招。随后小女儿问：他接到会怎样？我说铝罐会先吸引他，他尝到果汁会啧啧称奇，看到那一页《兰亭集序》的正楷活字印刷，他会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叹他的书法所不如。小女儿听了高兴地微笑。

还寄给谁？小女儿随后又问。我说寄一小罐汽水罐头和一本《陶渊明集》给苏东坡。小女儿抗议说，种族歧视！怎么老寄给中国人？应该换寄给外国人嘛！我说，那么你说该给谁？小女儿想了想说，寄一小罐铝罐汽水和一小瓶五元钱的软塑料瓶装胶水给培根，他是西方实验科学的鼻祖，这下可好看了。小女儿说着狡猾地笑。的确，培根接到这样物件，惊奇之后，会大大伤脑筋：饮料冒气泡，铝质、塑料质，全是他无法理解的。

我问小女儿还寄不寄？小女儿说再寄一面玻璃镜子给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她会生气的。我不解。小女儿说：本来她用钢镜，照得朦胧，这回原形毕露，脸上皮肉凹凸不平、黑斑鱼尾纹全看到了，怎么不生气？原来小女儿寄件全出于恶作剧，这大概是小孩子的通性。

我问小女儿：你不是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小时候很苦吗？要不要寄一小盒精美塑料制发夹给她？小女儿噘起嘴说，才不寄给她呢！

小女儿“嗯”了一声，正在思索下一个对象。我赶着说：我们家破产了，不能再寄了，就是不破产，也得留给别人去寄呀！小女儿点头一笑说：不知道别人会寄给谁？寄什么？要是做一次调查，岂不妙哉！

附注：最近霍金教授已公开承认他的黑洞推测错了。

睿雪摘自《时光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