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宋代时，有四人闲聊人生最向往的三件事，甲曰：“有大把钱财。”乙曰：“做扬州刺史。”丙曰：“骑鹤升仙。”丁想了想，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读者一定会问：骑鹤下扬州去干吗？

据笔者考证，主要为了“两水、两瘦”。“两水”指“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即早上喝早茶，晚上泡浴池。“两瘦”指瘦西湖与“扬州瘦马”。瘦西湖的美景名扬天下不用解释，这“瘦马”，时至今日，恐怕很少有人知晓。

唐代时，审美偏向丰满；明代时，则倾向于苗条。扬州的盐商往往富可敌国，通常一个个大腹便便，因为看惯了肥的胖的，也就厌倦丰乳肥臀，特别欣赏瘦的。于是催生了一个专门迎合扬州盐商病态审美的人肉市场──扬州民间有人专门培训批量的可以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无不以瘦为美，世称“扬州瘦马”，在明清时曾名噪天下。

在明代，培训“瘦马”算是一项暴利的投资。投资人先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穷人家七八岁长相姣好的女孩，然后对她们进行魔鬼式的瘦身训练，化妆技巧培训与琴棋书画、女红、烹饪、待人接物等方面的学习。

魏二爷是这个圈子里的行家，他手下调教出的“扬州瘦马”，不仅仅供给扬州的盐商、富户，还遍布南京、苏州等其他城市。作为这个圈子里的大哥大，他的“瘦马”是分等级的，且价位分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银子赚得盆满钵溢。

一日，娄城殷实大户茶商陈公子前来觅一“瘦马”。魏二爷打一响指，牙婆扶出一位头挑的“瘦马”，曰：“姑娘拜客。”“瘦马”很礼貌地下拜。又曰：“姑娘走两步，姑娘转个身。”“瘦马”一一照做，牙婆又曰：“姑娘借手瞅瞅。”“瘦马”伸出手，撩起袖子露出手臂来。陈公子一看肤白肌嫩，亭亭玉立，兀自点了点头。随即问：“姑娘芳龄几何？”“瘦马”答曰：“二八。”陈公子心生满意，正想成交，突然想起什么，曰：“得再看一下三寸金莲。”

一般客人是不会直接提出看小脚的，这有点过了。魏二爷面露不悦，但想到能开个好价钱，也就不计较了。

“瘦马”迟疑了一下，瞥了一眼魏二爷，终于以手提裙，露出了玉笋般的三寸金莲，然后朝陈公子羞涩一笑。

陈公子颇为满意，与魏二爷一番议价成交后，遂将“瘦马”纳为小妾，取名月儿。

月儿本是穷人家的孩子，能做陈公子的小妾，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已心满意足，她一心想给陈公子生个一儿半女，以奠定在陈家的地位。但怎奈肚子不争气，两年了，却毫无动静。婆婆开始冷言冷语，幸好陈公子还宠着她，受气归受气，日子还一如既往地过着。

月儿的不幸是在陈公子的不幸后。初春的时候，陈公子与手下的伙计去安徽采购新茶，在他们满载而归的路上，碰到了太平天国的军队，兵士们向来奉行杀富济贫的信条，茶商在他们眼里就是为富不仁的有钱人。陈公子自认为自己是个守法、规矩的生意人，见兵士强抢茶叶，就与之理论，结果被一剑刺中胸口，他的伙计拼死相救，结果个个负伤累累，只一个跑得快的伙计幸免于难，还是他带着受伤的陈公子回到了娄城。从此，陈家一蹶不振，家道中落。

婆婆认为月儿是个扫帚星，都是她带来的晦气，执意要卖了月儿。此时的陈公子已是半条命的废人，他只弱弱地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但他母亲说什么也不会听他的了。

月儿抱着陈公子大哭一场，最后被卖到了阅春楼。阅春楼很有生意眼，打出了“扬州瘦马娄城惊艳亮相”的宣传招牌，竟吸引了众多富家子弟前去猎艳。

陈公子伤好能走动后，瞒着母亲偷偷去了一趟阅春楼，两人见面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无人知晓。然而，当晚传出陈公子与月儿双双吊死在阅春楼的死讯。对此，众人褒贬不一，《娄城志》亦有记载呢。

选自《短小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