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可　冰融

“14岁，扎着一左一右两个小辫，走在马路上的我，努力做出旁若无人的姿态。阳光灿烂到刺眼，却依然抵不过害怕、难过的情绪……”这不像一条短信，更像一个有点忧伤的故事的开端。

一个念头或一句话，重复了一万次会不会变成真的？就在一个星期以前，有点爱幻想的我对答案还感到很纠结。可是现在，我知道，坏话和美梦都不会因重复而成真，很幸运，又很残酷。

“朱可可，我要飞了，再见。”课间，我收到小白的短信，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回头看看，后边儿的座位是空的，于是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没事儿给通信公司创收呢？你死切、你死切！”——“你死切”是我听了某个相声演员的段子后“顺”来的口头禅，针对一切我认为可以“消失”的人类。

无敌的“你死切”之后，小白没有再回。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拿出数学书，坐等上课铃。一张花花绿绿的长条纸从书缝里掉下来，啊，这不是我教小白折星星的道具嘛！说起来，这个男生性格实在有点古怪，没见他跟其他男生一起成群结队地踢球什么的，从来都是步履匆匆往家赶，堪称按时回家好学生的典范。

记得七年级刚开始，大约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我才勉强习惯了后座男生的异常沉默状态。基本上，只有课堂回答问题时才能听到他的声音，而他第一次跟我说话大约还是某次测验时“迫于无奈”向我借了一支笔，当“谢谢”两个字飘过我耳边，即使正在考试，我也难免在心里抖了三抖：以为自己的声音是“天籁”么？你死切！

那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全班乃至全校学生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做准备。我一边想着要把进中学以来第一场大型考试发挥好，一边想着寒假要去哪里蹦跶，前者可是后者的必要条件啊！然而每次当我沉浸在美好的计划中时，总是觉得后边阴恻恻的，煞气太重，装作不经意回头瞟一眼：我的妈呀，这家伙跟谁呕气呢，明明姓白，脸色却黑得可以为煤炭事业做贡献了。最倒霉的是，大约因为我回头频率太高，或者因为“黑面煞神”太敏锐，在我第N次偷瞟时，他眼珠一动，跟我对上了！“啊——你死切、你死切！”我心里一阵狂呼，可实际上嘴巴里僵硬地蹦出这几个字：“白、白浩同学，你有草稿纸吗？嘿、嘿嘿！”

“两张够吗？”

“啊？哦！够了！谢谢哈！”转过身，我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一万句“你死切”黑压压地从心头飘过……“哎，可可，你居然跟‘面瘫男借纸？太牛了。”前排的周莉立刻在我面前小声地唧唧歪歪，我白她一眼，一句话也不想说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小“尴尬”会让我在“黑面煞神”眼中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呢！

几天之后，放学路上，在一个没什么人的拐弯处，白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朱可可，你等一下，”然后使劲儿在书包里翻找什么东西……额滴个神啊！我有点惊恐地看着他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小心肝儿吓得噗噗的：不、不会要表白吧？我可不想早恋啊！我拢共也没跟你说几句话啊，我也说不上好看，好吧，最多有点可爱，苍天啊，大地啊，我……

“朱可可，你能教我折星星吗？我、我有用！”

我还在天马行空地“惊恐”呢，“煞神”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怔愣半晌，比上次多一千倍一万倍的“你死切”在我心头呼啸而过——你不是“黑面煞神”，你是小白吧、是小白吧？就这么个事儿，你非要找这么个偏僻的地儿跟我说么！还有，我没听错吧，一个阴恻恻的家伙要跟我学折星星！好吧，顾不上从“惊恐”乍变为“惊诧”的心情，我很干脆地答应了他，然后告诉自己：你不是“黑面煞神”，你是小白，鉴定完毕。

说来也奇怪，小白学得很认真，不像是心血来潮的样子。后来他给我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里边装了半瓶的纸星星，他说他外婆不让折，请我帮忙保管——也是在无人僻静处，他显得很慎重，于是我也很认真地答应了。我猜，这个总是沉默的男生一定有什么心事或愿望吧，因为如果无关恋爱，星星不就是用来许愿的吗？此后每隔几天，小白都会交给我几十个星星，他一定是在家里偷偷折的，哈哈，真是个幼稚的男生，我想。

“叮铃铃……”上课铃打断了我的回忆，奇怪的是，老师一直没来，班上的同学也半半拉拉的。突然，周莉白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教室，朝我吼道：“快、快！朱可可，白浩在后边楼顶上！要往下跳！你不是跟他还说得来吗？快、快啊！”

这下我也来不及惊恐了，拔腿就跑出去，看见后边楼下全是老师、学生，抬头看去，楼顶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边缘坐着！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眼疼，听见有人说“报警了！”我一路跑上六楼，有老师拦着不让上楼顶，周莉赶上来大声说：“她是白浩的好朋友！让她去说啊！”于是我就被允许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后边是校长和班主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我脑里一片空白，很害怕很害怕。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我感到手心里都是汗，还紧紧握着手机——短信！天哪，刚刚，小白说要飞，我回了什么？“你死切”？再没有哪个时候我会像此刻一样痛恨我的口头禅！说什么不好呢！我还在心里说过那么多遍！不会因为我说的太多了，所以……

“小白，你没有翅膀，你先别飞。我、我刚刚发的那个‘你死切就是顺口说的……”我结结巴巴慢慢说着，觉得喉咙干涩得要命：“我昨天借你的笔记你还没还给我呢……”

“朱可可，谢谢你。”小白的声音很轻，“没有翅膀也可以飞的，她一飞走就是9年，中间回来一次还是两次？我都记不得她是什么样子了。你说我跳下去的话，她会不会来看一眼？会不会，后悔？”

“什么？”我急得要命，万分后悔，周莉口中的“好朋友”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了解过他。

“朱可可，我就试这一回。我想了那么多次，打了那么多电话，还跑去跟你学折星星，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可是没有用，都没有用……她似乎忘记我了……”小白声音越来越低，他慢慢把手机放在一边……周莉忍不住尖叫着闭上了眼睛……

“不够——啊！星星不够啊！”我用尽全部力气大喊，“一定要9999颗星星才可以实现愿望，9999个，你还没折完呢！”只有这个了，我只有说这个了！

小白停下了动作，有点疑惑，“是吗？”我拼命点头，可他却又喃喃：“没用的……”

“阿浩——！”是小白的外婆！两个同学把她搀上了六楼，老人满面泪痕：“是真的，今年是真的，会回来！奶奶不骗你，奶奶叫她回来了。她也是没办法啊……你快过来，快过来……”

“是啊是啊，白浩，我和可可一起帮你折星星！一定折满9999个！”周莉哇哇大叫着，我看见小白眼睛里有光在闪动。

“是啊，白浩，你要是飞走了，她回来你也看不见啦！”班主任老师终于走上去拉住了小白的胳膊，那个瘦瘦的沉默的男生最后在老师的怀里放声大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忍不住把小白的星星拆开，我猜得没错，那里面写的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妈妈，我想你”“妈妈，你回来吧”“妈妈，来看看我吧”……我想起快过年时，小白越来越阴沉的脸，想起他一点一点学着折星星的样子，想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呼唤妈妈，还想起自己在外面打工、有时连过年都不能及时赶回的爸爸，不知怎么，就流出泪来。

当等待与失望交织在一起，痛苦便仿佛没有尽头。如果孩子的心、少年的心总是这样荒芜，又怎么去追求青春与未来呢？请你多给我一点爱——那些沉默、扭曲、叛逆、泪水的背后，竟有如此卑微、如此深切的心愿！真的希望，再没有哪个男孩或女孩需要把这样的孤独写进星星里，如果可以，就让我做最后一个折星星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