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风闲

朱允炆，在位四年，明朝第二位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之孙，懿文太子朱标第二子，年号“建文”，在靖难之变后下落不明。

壹

所有人都说，当朝皇帝朱允炆贪美色。也难怪，十五岁娶妻，至今二十五岁，登基四年，后宫已经有一百零七位妃子，还不包括没册封的歌舞妓，说不好色都没人相信。两年前开始，皇帝更是将三年一次的选秀，改成一年一次。

今年选秀颇有话题，因为只选了一位，而且那个女的还是江湖草莽出身。

而我，就是那个万中选一的倒霉秀女。

我进皇宫是有重要任务的，至于具体什么任务，喀喀，事关皇家机密，说多了要被砍头的。

轿子晃得我难受，好不容易进了储秀宫，休息的工夫都没有，就被嬷嬷丢进温泉里搓，皮都被搓掉几块，这才用被子裹着，把我送到皇帝那里。皇帝太急色，这样不好不好。躺在龙床上，许久，皇帝过来了。

“就是你？”

他向我伸出手……

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摸着脉象，拧眉沉思：“你就是那个性无能的皇帝？”

许是我说得太直，皇帝脸色很尴尬。但我身为大夫，还真没空理睬病患的尴尬。我裹着被子下床，去皇帝的柜子里取银针，再裹着被子跑回来：“下次，能不能别这么麻烦，很累人的。”我指的是把我剥光了送进来这件事。

“对外，你的身份是朕的女人，不这样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无话可说。

当初以秀女的身份进宫，也是这个原因。当朝皇帝性无能，这话传出去会天下大乱吧？

“你真的对女人没感觉？”针灸之前，我又问了一遍。

“是的。”皇帝怕我多想，又说，“对男人也没感觉。”

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有我妙手回春宁小芯，我一定会……”我话没说完，他忽然扣住我的手腕，稍一用力，将我重重地摔到地上，痛得我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喂，你这个浑蛋……”

“谁准许你随便碰朕的？”朱允炆的声音很冷。

我气啊。“我是大夫！”出道至今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呢。

“朕是皇帝！”

“皇帝了不起吗！老娘不治了！”我裹紧了被子，火大得准备走人。门外，几个侍卫将我拦住，他们都低着头，不敢多看我一眼。身后传来朱允炆得意的笑声：“没有朕的命令，你出不去的。”

我窝了一肚子火。这皇帝真恶劣，难怪不举了，肯定是报应。我气得关上门，回头冲他吼：“你如果敢逼我，我不但不治你，我还能让你站不起来，让你看不见，让你……”我话没说完，他眼神一冷，用力掐住我的脖子：“你最好听话，否则，不止你会死，你全家都会死！”

我一阵冷寒。

这个皇帝太暴力。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好认输地点头。他松开钳制住我的手，我不停地粗喘着气，喉咙痛得要：“我治，行了吧？”本来就长途跋涉，现在这么一吓，我更累了，“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吗？我很累了，我需要休息，才能更好地帮你治病。”

他指了指龙床：“你就在这里睡。”

“什么？”我拉紧了被子，“我是来治病的，又不是……”忽然想到他不举啊，我的紧张是多此一举，现在就算我扯掉被子光溜溜地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有感觉的。

“你的身份是新得宠的妃子。”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躺上龙床，而我，只能在龙床……旁边的地上靠着床睡觉。因为朱允炆说，他有洁癖。我坐在地上很久，也想不通他干吗非要把我留下。直到第二天，有太监进来吵醒我，我发现自己被他抱到了床上。据说有洁癖的某位，还把我抱在怀里。

我懂了。

这位不举的皇帝，想拿我做幌子，以破除他不举的传闻。

贰

我以为我的任务只是治病，谁知道我太天真了。这个虚假的身份太麻烦，我有点后悔，当初应该假扮成太监宫女的。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进宫的第二天，我按例去皇后宫中请安。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让我抽空伸个懒腰都不行，因为身为妃子，这么做很不雅观。

皇后殿中，除了皇后，还有几位来看热闹的妃子。我一一行礼，跪得腿都发麻。皇后是个高贵典雅的女人，我偷偷瞄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好看。目光不由得看向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三四岁，女孩六七岁。

心中正好奇，皇后对两个孩子说：“这是你们父皇新册封的妃子，快行礼。”

我惊得魂飞天外，这皇帝不举啊，怎么会有孩子？

皇后拉着我说了好些话，什么羡慕我年轻啊，羡慕我得宠啊，我都虚应过去，只想赶快回去，找皇帝问清楚。太医要来问脉，皇后这才放我离开。那群妃子也跟着我一起，她们每个都对我眼红得紧。我从她们的口中知道，皇帝从未召幸过任何一个妃子，除了皇后有幸怀有龙种，其他妃子都是养在宫里玩的。

她们说：“如果不是皇后有两个孩子，我们会怀疑皇上不举的。”

我除了呵呵呵，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猜对了，皇帝真的不举！

回到寝宫——为了表达宠爱，皇帝直接把我安排在他的宫里。我遣退众人，凑到他面前，犹豫着开口：“喀喀，那个……你的不举是天生的吗？”

“是。”

“可是皇后生了两个孩子啊！”

“不是朕的。”

他语气淡淡的，好似丝毫不在意，两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我惊得张大嘴巴，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我忽然有点同情他，他虽然脾气坏，性格恶劣，但是……明知道被戴了绿帽子，还得为了掩饰自己的不举而忍耐下去。

这个皇帝当得真辛苦。

“我……”我咳了两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朱允炆冷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点的笑容。我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他。他长得不错，眉清目秀型的，只是他老爱露出一副可怕表情，让人忽视了他本来的面貌。晚上，我帮他准备了药浴，拿了银针转过身时，恰巧捕捉到他眼中的羞涩。

我有点吃惊，不会吧，这个坐拥后宫的皇帝，居然会害羞？想想也有可能，人家有严重洁癖，而且至今还是个雏。我说：“我是大夫，这是我的工作。”什么美男我没看过？更诱惑的裸体我都碰过，所以他实在没必要扭捏得像个娘们。

他坐在药浴桶里，我坐在他身后，帮他扎针。他问：“能治好吗？有几分把握？”

“八分。”我说，“如果不行，我再去把我师父叫来，他肯定有十分把握。”

其实原本，皇帝看上的是我师父，他才是真正的妙手回“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打算把我师父阉了带进宫，我师父哪肯啊，他呼天抢地死皮赖脸要我来，我只好来了。虽只有八分把握，但我还是会努力的，大不了去求师父。

皇帝不举这事我是管定了，因为，他太可怜了。

我抹了抹同情的泪水。手顺便在他细皮嫩肉的肩上摸了一把，下一瞬，我的手，骨折了。

他的动作很迅速，我根本躲不开。再转首，他已经收敛起眼中的落寞，冷然道：“你做什么？”

“我只是……针灸……”我痛得嗷嗷叫，在他冷厉的目光下，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起身，不顾身上的赤裸，直接要走。我拉住他……他身上光溜溜的，我的手只扯上他的头发，成功换来他的一记瞪视。

“你不能走。”我说，“这药水要泡一个时辰才有效的。”

他似乎很不情愿，但我的话让他不得不妥协。他又重新走回药桶里。

“我暂时不能帮你施针了，我的手，受伤了。”我往外走，走到外头这才哇哇大叫起来。这皇帝太狠了，下手这么重，难怪没有人爱他。

叁

进宫不到十日，我想，大概所有人都知道后宫有个宁妃，很得圣宠了。据说，皇帝最近一改本性，整天缠着宁妃，一刻也不想分开。作为传说中的宁妃，我躲在假山后，听到这样的话，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圣宠个屁！

朱允炆追着我，是为了催我给他针灸。那些药浴效果不错，如果配以针灸，他再过半个月大概就能迎来人生的第一春。但是，他平白无故伤了我，难道不该给他点教训吗！

我的心眼，比银针的针尖还要小，不欺负他一下，难解心头之气！

躲得太认真、太入迷，结果就是，我迷路了。明显过了饭点，我还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正打算随便拉一个太监宫女问路，忽然听见假山的另一侧传来声音。

“你说皇帝很宠幸她？”粗哑的男音说。传说中皇帝很宠幸的人，那不就是我吗？我立马听得更专注。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也不能留了！”

呃，意思是，要杀了我？

原来进宫看病这么危险，难怪师父跑得那么快。

只是可惜，另一个人的声音很低，听得不是很真切。我正觉得遗憾，就听见外头的声音变得怪怪的，唔，如果没猜错，外头变成春宫了。

居然有狗男女胆敢在后宫里做这种苟且之事？我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要死。

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紧张得要大叫，可是他力气太大。这只手我很熟悉，它捏过我的脖子，捏断了我的手——只有在虐待别人的时候，朱允炆才会忘记自己有洁癖这件事。他拉着我往外走，我们的动静有点大，惊扰了那两个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最后探出头来的人，是皇后。

皇后在假山后偷情，而皇帝，居然不去制止？

回到寝宫，我看着朱允炆，他神色如常，一样的欠扁：“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看到又怎样？”他满不在乎地说。药浴已经准备好，他主动拿出银针递给我，“快点帮朕施针，再拖延下去，我会捏断你另一只手。”他目光阴狠，又加了一句，“或许，朕该考虑把你的腿砍断，这样你就不会乱跑了。”

“不不不，我不会乱跑了。”这个皇帝，太残暴了啦！我没的选择，只好帮他施针。药浴的热气迷了眼，让我看不出他的情绪。

想到假山的事，我问：“你难道不好奇那个男人是谁吗？”

嗯，其实好奇的人是我。

“不好奇。”

“哦？”我有点惊讶。

“那是朕的皇叔。”

“啊？”

皇帝他叔，睡了他老婆，他还这么淡定？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都不生气？”

“一个月内，如果你不把朕治好，朕才会真的生气。”他说，“而朕的怒气，是你无法承受的。”

我摸摸鼻子，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眼，用看垃圾一般的嫌恶眼神看着我：“你……擤鼻涕……到药桶里？”

“我哪有……”我只是摸摸鼻子……好吧，瓜田李下，对有洁癖的朱允炆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胡诌道，“我从小吃了很多药，我的身体就是一个药人，可治百病百毒不侵的，所以鼻涕也有疗效的啦。”反正没人去证实，瞎掰就是了。

果然，他一脸的不相信，却也没再纠结。

看他神色缓和，我才斗胆道：“那个，一个月不够，能不能再加一个月？”

他的回答是，冷酷的一眼。

肆

最近为了帮皇帝看病，我累得半死。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非要一个月内治好，就算想享受鱼水之欢，也不急这一时啊，反正都不举了十几年了。我心有不满，但是人家是皇帝，我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下了早朝，皇帝派人来叫我。我领了命过去，发现御书房里还有别人。那个人……怎么说呢，比皇帝稍稍年长，风度翩翩，很帅气，一双桃花眼很勾人，勾得我一身鸡皮疙瘩直掉。朱允炆挥挥手招我过去，那姿势很像召唤小狗，我瞪他一眼，还是乖乖靠过去。

在人前，朱允炆对我都格外宠爱，所以他一把揽着我的腰，让我和她一起坐在龙椅上。随即，对着下头的帅哥说：“皇叔，这就是朕新宠的妃子。”

哇，这就是皇叔？我听说只有一位王爷还留在京城，那么，这就是那个奸夫？我不禁啧啧感叹啊，真是个天生的奸夫料啊。我随意行了行礼，道：“皇叔吉祥。”

他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些揣度的神色，半晌才道：“听闻皇帝非常宠幸新妃，若是冷淡了其他妃子，怕是不好吧。尤其是皇后，她怎么说都是后宫之主。”

这皇叔真作，皇后哪里寂寞了，不都有他去安抚吗？

我腻在朱允炆怀里不吭声，反正我只是负责帮皇帝治病，皇宫斗争什么的，关我屁事。皇叔对我的态度很不满，开始数落我的不是，说我狐媚惑主，红颜祸水。我刚想反驳，朱允炆把我拦下，我气他软柿子任人捏来捏去，他缓缓地道：“朕就是喜欢她这样。”

呃，虽然知道是假的，不过，听着好爽。

有点奇怪的是，皇叔似乎对这个回答也很满意。

“为什么呀？”皇叔离开，我赖在朱允炆怀里，追着他问。他洁癖的毛病大爆发，使劲推开我，我死活不撒手，“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很高兴你这么说？”

朱允炆拗不过我，只好勉强回答：“因为朕沉溺女色，他就有机可乘。”

“呃？”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他一直想取朕而代之。”

不只是取代他占有皇后，更想取代他登上皇位。

朱允炆说：“在皇宫里，任何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很复杂，牵扯上皇位之后，就更严重。”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些。

我又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落寞的神色。他的妻子，他的叔叔，联合起来背叛他，甚至随时会为了达到目的，取他的性命。

“这个皇宫，真是复杂。”我感慨地说，抱住他的手松了松。他挪开我的手，拉开了与我之间的距离：“把朕治好之后，朕就会送你离开。”

这天，我得了个空，跑到御膳房偷吃的。以前师父跟我说过，御膳房有多少多少美味。跟着皇帝，也有很多好吃的，可是每餐之前都要银针试毒，稍微大快朵颐了点，朱允炆还要用鼻孔哼我，十分之扫兴。

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坐在锅边，吃着源源不断的美食。

吃完，我拍了拍肚子往回走。走到中途，跳出来几个黑衣人，将我逼至角落。我很没底气地吼：“你们干吗？不知道我是谁吗？”

“谁叫你看到了不该看的，就该死！”那人挥着刀子朝我砍过来。

看？我除了跟在朱允炆身边演戏，根本看不了别的啊？难道是前段时间看到的……春宫？那时候也没看啊，我只是听到了声音！如果我没吃太撑的话，一定躲得过去的，可是偏偏，我吃太多了。脚步慢了半分，那把刀砍伤了我的左臂，钻心的痛袭来。

“王八蛋，得罪你姑奶奶我，看我不整死你们！”我拿出金针，朝着他们的穴位刺过去。

那三人立刻痛得大叫。

我在针上抹了毒，不至于死人，但是会让他们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我痛得倒地。那些人的叫声引来太监，有人抱起我，我咬牙道：“告诉浑蛋皇帝，他是个祸害……”如果不是为他治病，我怎么会进宫，怎么会被人砍伤？

伍

据说，我昏了两天。

这两天宫里发生很多事情。其中最大的一件，是关于皇后甄淑的。据说，皇后善妒，派人刺杀妃子，证据确凿，被打入冷宫。大家都说，皇帝是真的很宠爱宁妃。

我躺在床上，听着那俩小孩的指控，哭笑不得。朱允炆根本是拿我的事做借口，借机废掉让他戴绿帽子的甄淑。

“你是狐狸精，要不是你，父皇不会生母后的气的。”大一点的女孩指着我骂。

我可以肯定，这小孩不是朱允炆放进来的，他才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呢。那么，就是宫里不明真相的看不过我得宠的宫人了。

“我是无辜的。”我说，“我被人砍了一刀呢，肯定是那些人陷害你们母后。”

我使劲撇清关系，反正我是真的无辜，好端端地进宫当大夫，结果这才入宫两个月不到，我就受伤好几回了。皇宫，果然跟我不合。

朱允炆进来，两个想伸张正义的小家伙畏惧地缩了缩脑袋，蔫蔫地走了。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把这俩小孩留在身边。”

他撇撇嘴：“朕丢不起这人。”

名义上是他的子女，实际上却是他的堂弟妹。他没找个借口杀了他们，已然算大度了。我提了个建议：“等我离开皇宫的时候，把他们交给我好吗？”

“你这么想离开？”他睨了我一眼，“要他们干什么？”

“收徒啊。”进宫前，我就打算收徒了，结果被治病这事给耽搁了。以前，我不知道收徒有啥好的，后来看师父拼命虐待我才意识到，有个徒弟，就多个可以使唤的人啊，多好。我假惺惺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虐待他们的。”

“宁芯。”他叫我。

很难得，进宫两个月，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你受伤昏迷前，叫朕浑蛋皇帝，还说朕是祸害。”

我震惊地看向他，那时候是他抱起我的？慢着，他脸上的坏笑是怎么回事？我防备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辱骂皇帝，是死罪，可以抄家灭族的。”

我干笑：“呵呵呵，我是孤儿。”

“你刚收了两个徒弟。”

想到那两个可怜的小家伙……好吧，我认输，斗心眼我确实斗不过他。

“说吧，你要怎样。”

“朕要你尽快治好朕。”

我点点头。尽快治好他，这也是我希望的，然后我就带着俩徒弟离开皇宫，跑得远远的，让他找别人斗心眼去。

他又说：“然后，给朕生一个孩子。”

我……下巴差点落地。

“你……你说什么？”顾不得伤口还未愈合，我吓得一跳，缩到床里侧去，“你痴心妄想！你言而无信！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大夫啊，我不想监守自盗啊……”他的话太残酷，吓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痛哭流涕，只盼着他有点人性，饶过我这一回。

他沉默，脸上不再是戏谑的笑，他严肃得有点陌生。

“宫中早有传闻，说朕不举。”他说。我有点不解，皇后生的两个孩子不是挂在他的名下吗，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传闻？我心里有疑惑，但没问。他继续说，“二十六岁之前，如果朕不能生下一个继承人，就必须退位。”

好吧，事关皇位，难怪他非催着我治好他了。

心里有话憋久了会死人的，我问：“皇后的孩子……”

“入宫久一点的妃子，包括御医，甚至太后，都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朕的。”他的表情，真的不是一般的难看。他轻吐一口气，缓缓地将那段事告诉我。起先，是登基许久却没有子嗣，太后追问时，皇后将事情告诉了太后。当时朝中有传闻，说皇帝不举，必然无法传承子嗣。他的母后，为了皇位，让皇叔替代他宠幸了皇后。本以为这样之后，只要治好他的病便没事，谁想到皇叔野心暴露。

“母后为了遏止皇叔的行为，以自身为要挟，提出若朕在二十六岁前无法生下子嗣，就必须退位。”

听到这里，我还真有点同情这对苦命的皇帝与皇后了。

“那也不一定要是我啊。”想到他在打我的主意，我又向后缩了缩，保持安全距离，“你有一百多位妃子啊，随便找一个就行啊。”我说，“广撒网多捞鱼，你多宠幸几个，说不定一下子来好几个呢！”

皇帝又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睨我：“皇叔经常出入后宫，朕实在不知道……”他言尽于此，幽幽地叹息说，“你也知道，朕有洁癖。”

我理解地点头，这皇帝当得真窝囊。整个皇宫，只有我是一进宫就被送上龙床的，根本连出轨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由得怀疑，难道皇帝把我留在寝殿，是为了这个？

我咳了两下，鼓足了勇气问：“你有没有想过，不当皇帝？”

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我的问题。我也不太了解其他的皇帝是怎么样的，但是我真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真没意思。你看他，多辛苦！多倒霉！多窝囊！要随时防止被暗杀，要防止别人篡位，被戴绿帽子也得忍，还得帮别人养孩子……

这绝对是我今年，不，往后二十年大概也遇不上比他还苦逼的男人了。

朱允炆上朝的时候，我在宫里闲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依照我的推算，朱允炆的病这几日就会好了，可以一展男性本色了，为了不让他真的对我下手，我忙着在宫里搜罗别的美女。宫里别的不多，就美女多，我差点挑花了眼。

其实也不用我费心去找，因为我很“受宠”，一群深闺寂寞的妃子来巴结我，我努力在这里面挑选干净的女人。不得不说，皇帝的猜想是有可能的。我清楚地看见，皇叔进来的一瞬间，那些原本巴结我的妃子，一个个面泛桃花春潮泛滥了。

前几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朱棣。我朝着他行礼：“皇叔有礼了。”

“宁妃娘娘有礼了。”他微微眨着眼，看着我灿若桃花地笑着。

我脑中一个机灵，不会吧，朱棣连我都要勾引？他不是很不待见我的吗？我可是害了他孩子他妈啊！我往旁边挪了挪，假意欣赏池中的锦鲤，我可不想变成皇帝和他叔之间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宫里可怜的女人够多了，我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朱棣好似没看出我在躲他，自顾自地说着：“皇帝真是宠爱宁妃啊。”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无聊地点点头，反正这事传了几个月了，解释也无用，等我治好皇帝，功成身退，谁还管深宫内的谣言啊？耳边，听见朱棣的声音说，“早朝时皇帝下诏，封宁妃为皇后呢。”

我……被瓜子呛到了！

我涨红了脸，使劲把卡在喉咙的瓜子咳出来。

终于从瓜子手里保住小命，我顾不得朱棣眼中的惊讶，拔腿就往皇帝的寝宫跑。他正和人商议国事，我贸然出现肯定打断了什么，按律我这种行为是要杖刑的，但是我管不了这么多。

“朱允炆，我跟你无冤无仇啊，你干吗害我？”当了皇后还得了，那还走得成吗？我还得帮他生孩子，还得和一堆女人斗，还得提防哪天被人暗杀……未来简直一片黑暗！

朱棣遣退众人，这才看向我：“当朕的皇后，有这么可怕吗？”

我幽怨地瞅着他：“很可怕。”可怕的程度简直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虽然他长得颇为俊俏，符合我的审美，可是还不足以让我为了他豁出性命。

他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我明白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怒气。可是，他没发飙。他瞅了我一眼，再瞅我一眼，最后忽然换了个话题，问：“宁芯，朕什么时候能好？”

“大约就这两日。”我有点得意。多少名医束手无策的不举之症，被我三两个月就搞定了，日后我的“妙手回春宁小芯”的名号会更加响亮！我努力地讨好他，“对了，我今天给您找了两个美女，就是去年进宫的柳美人和杜美人，我保证她们俩是干净的，绝对有资格生下你的孩子……”

我兴奋地说着，想着这样朱允炆就会打消那个可怕的想法了。谁知道说到一半抬头看他，竟然对上他阴郁的眼。这种眼神在初进宫时经常看见，他一个不爽就瞪我。知道他现在很火大，我赶紧闭嘴。

朱允炆不让我走，他让我留下，就坐在他的旁边，看他批阅奏章。我坐不住，几次想偷溜，他阻止了几次，最后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封后的诏书已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觉得你现在出去，会怎样？”

被想巴结的人烦死，被想弑君夺位的人砍死……我乖乖地坐回去，瞪着他的眼神更加哀怨。这个皇帝根本不懂什么叫感恩，我挽救了他的男性自尊一生幸福，他居然这么对我！

我很不爽，可是我不能拿他撒气。我很无聊，无聊得只能瞪他。

批完奏章，他已经略显疲态，我赶紧要人准备午膳，他不让，拉着我走出御书房。他说：“母后让朕带你过去。”

当朝太后，幕后黑手之一，看我干吗呀？仔细一想，当初找我进宫的，似乎就是太后。太后很不喜欢我，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她大概也懒得见我。谈话只一盏茶的工夫，我就听见她说了七次“不配”——我，配不上她高端大气的皇儿。

我故意气她：“皇帝很喜欢我，还说要跟我一起出宫。”

果然，太后眼神不悦。朱允炆拉了拉我的手：“母后，宁芯只是和您开玩笑。”

这一顿饭吃得都不愉快，离开前，太后当着我的面说：“皇儿康复后，哀家会给你指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皇帝也没反对：“好。”我忍不住讥讽：“门当户对？他已经是皇帝，不论对方是谁，怕都要被说高攀了吧？”

听说，朱棣带着甄淑离宫，他们大概是去找我师父去了，但愿他们能找到。

现在，我成了正宗的皇后，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满足二十五岁才开荤的皇帝的欲望。他没有撤掉后宫，但是在他变态的洁癖的控制下，他只能接受我。

或许是纵欲过度太伤身，或许是没有跟我斗没人找碴太寂寞，我越来越不开心，笑得也越来越勉强。朱允炆一定也发现了，他想着法子讨好我，各种珍宝送到我的面前，我依然笑不出来。

夜晚，他依然会把我抱上龙床。我赖在他怀里，声音低低地说：“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他没有说同意不同意，只是问我：“你愿意留在皇宫吗？”

“这件事不重要。”

我故意挠他痒，故意勾引他，让他忘了继续问我。

这是不重要，因为我一定不会留下。我收到朱棣的飞鸽传书，他找到了我的师父，救活了甄淑。他说他会回来，讨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我没把这些告诉皇帝，因为我打算给他一个孩子，这样，他就能稳坐龙椅。

距离皇帝二十六岁生辰还有一年，来得及的。

生下孩子之后我就会离开。

皇宫里缺了一个女人，随便就能抓到一大把的人来替补，但是我只要做唯一的，即使只是一粒尘土一棵野草，也要是唯一的一个，不附庸任何人，再糟糕也是无可取代。

六个月后，朱棣回来了，朝中局势又变得紧张。他回来时还带了一个女人，他称这人是他的王妃。女人的皮肤很白，看得出身体不好，她虽然蒙着面纱，但我依然认得出，她是前皇后甄淑。

她的肚子里又有了孩子。

哦，忘了说，我陪皇帝睡了六个月，肚子依旧没有消息。

也许，只有相爱的人才会有小孩。

朱棣回来的那天，朱允炆有心事，他第一次放下国事，陪着我钓鱼。他的目光远远地看着天空：“还剩半年了啊。”语气里，似乎有种浓浓的惋惜和不舍。他搂着我的肩膀，脸埋在我的脖颈间，“宁芯，我一点都不喜欢当这个皇帝。”

我身体猛地一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半年后，他的皇位将不保。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故意喝下不孕的药，因为我想他皇位不保，因为我想带他出宫，我想独占他。可是，我完全没想过他的意愿。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真的不喜欢当皇帝，还是大局已定之后的无奈。

如果他知道，他的皇位不保是因为我从中作梗，他还会喜欢我吗？

那晚他只是抱着我，什么也没做，我们沉沉地入睡。第二天醒来，我躺在舒适的马车上，我撩开帘子往外看，高大的宫门正在远去，我出宫了。

他送我离开了。

因为我是一颗不下蛋的母鸡，所以他不要我了，是吗？

虽然早已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真的发生了，心里还是那样难受。我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再也见不到他了，即使从未开口，但我是真的喜欢他的。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一条手帕递到我面前：“哭什么？”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再也无法离开。

哦，我亲爱的皇帝，他为什么会出现？

玖

皇帝下诏，因登基四年，却无子嗣，有愧于先祖，决定退位让贤。那位贤，就是皇叔朱棣。他为了我，离开皇宫。

“你不适合皇宫。”在发现朱棣与甄淑真心相爱后，他就有这样的打算。看我强颜欢笑，他不忍心——这是他说的。

“当了十年皇帝，我厌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我的身上。出宫之后，他的脸色好了许多，“宁芯，替我生个孩子吧。”

我有点心虚：“你不怕我……”不会下蛋的母鸡，好多人都这么说的。

他低低地笑着，附在我耳边低语。听完，我脸色都变了。他……他居然对自己下药？

“我怕我有了孩子，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我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该感动，我内疚了那么久，结果根本没必要。我还是感动的，感动他为我做的。

我指着床上睡着的俩徒弟：“为什么说无子嗣，他们俩不是你的孩子吗？”虽然，是名义上的。

“母后指望我将来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并没有公开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对外，没有人知道他们。”

他们是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他们尚且年幼，不该被扯进这些纷争中。对他们来说，皇帝依旧是他们的父亲，而他们的母亲，已经死去。

我苦着脸，夸张地叹气：“后娘不好当啊。”

我只是进宫帮皇帝治病的，结果居然带回一个相公，和两个儿女。唔，被师父知道一定会嘲笑我的。但是，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