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玉林

世事惊历

贷若猛虎

Loan Is Like Fierce Tiger

□沙玉林

【采访笔记】如果只打量周清的外表，是一位十足的成功人士。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名牌，手里握着奔驰汽车的钥匙。更何况，他现在的职位还是河北省一家小额贷款担保公司的总经理、法人。

但一切并非如外表。在采访时，周清这家小额贷款担保公司的门外，正聚集着60多位债主，手中拿着贷款协议讨要本金。“我知道迟早会出事，但总以为出事之前自己能躲过去，呵呵，如今看，我是被人给耍了。”周清叹了口气。

担保不如自放贷

“我本来不是做贷款的，而是做期货的。”周清说，他刚毕业时，在石家庄的一家期货公司埋头干了3年，虽然很勤奋，但始终干的是业务员拉客户的活儿。后来期货公司不景气，他们公司的副总经理跳槽，说是去干投资公司，拉他入伙，他忙不迭地答应了。

干了之后才明白，这家投资公司是一家专门从事民间借贷的公司。

民间借贷这种投资公司说来话长。早些年，企业想融资借钱，基本上只能向银行借。而银行为了安全，只愿意给大型国有企业贷款，对中小民营企业则设置很高门槛。中小企业为能拿到贷款，不得不找和银行有关系的人打通关节。这些和银行有关系的人就成立担保公司，为中小企业担保，同时收担保费。在那时，国内有很多担保公司，生意十分兴旺。

从2008年开始，这些担保公司已经不满足于收取担保费，他们干脆自己想办法从银行把款贷出来，然后对外放贷，这就成了民间借贷公司。

我当初跟着那位副总经理，去的就是这样一家民间借贷公司。表面上看，这公司有8个股东，合计出资两亿元人民币作为注册资本金，用这两亿元向民间放贷。但实际上注册资金在公司成立不久就抽走了，而这8个人都用各自的神通，从银行贷来款，向外面放贷。从银行贷款的利率一般在7%左右，而向外放贷的利息一般都在15%左右，利润丰厚之极。

我们期货公司那位副总去了直接当上总经理，总管一切事物。我和另外几个期货公司的兄弟跟过去，各自负责一摊。有的联络原有的企业客户，期货公司的主要客户是一些做套期保值的企业，比如钢材市场的老板、饲料商、养殖场老板等。有的负责执行合同，有欠钱不还的，就负责追债；有的负责法律事务等。

线下P2P

周清在那个公司干得十分滋润，感觉民间借贷这个行当赚钱太容易了。很多人奇怪，15%的利息这么高，如果企业借了钱经营，利润还抵不上利息，不是干赔钱吗？

“其实不是这样的。”周清解释说，企业如果只靠从我们这借钱做生意，利润确实不够还利息。但很多企业投入一个大项目或接到一个大订单，需要投入的资金往往要一两个亿，大部分通过银行贷款或者自有资金解决了。偏偏在运转时周转不灵，需要1000万或者几百万周转几个月，那么这几百万就成了整笔生意的关键，即便利息高达20%，生意做成了也还得起。我们的民间借贷公司，就是凭“雪中送炭”来赚高利润。别看我们只在商业区租了一个不大的办公间，但每个人部门小头目的年薪都接近50万，我也算是小小地发达了。

可惜啊，到了2012年的时候，情况发生变化了，银行的银根开始抽紧，几个大股东从银行拿贷款的利息和花费越来越高，不得不对借贷方提高利息。到后来，甚至发展为50%甚至100%的利息。

利息一高，肯借的企业就越来越少了，而且违约不还的情况开始增多，公司的效益下降，我过的也不怎么滋润了。正这时，另外一家公司的老板来找我，让我跳槽。

这老板姓曹，过去生意上有往来，我叫他曹哥。曹哥原本也是开民间借贷公司的，很有钱。他找我说，现在民间借贷的生意已经不太好做了，需要模式的创新，搞一个P2P小额贷款担保公司，想让我做总经理。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说“P2P小额贷款担保公司”。这东西我之前听说过，最早是在互联网上出现的一种借贷模式，起初是建立一个网站，提供借方和贷方的信息，比如有人想借一万元钱，肯付15%的利息，就把自己的需求发到这个网站上，而有的人手里有闲钱，想往外放贷，也把自己的信息发到这个网站上。双方在网站上看到对方信息，可以实现借贷（互相不认识，全凭信誉或抵押品），如果形成借贷关系，那么这个网站收点佣金。

后来，这个模式被很多公司从网上搬到了网下，就形成了P2P小额贷款担保这个行业。这种公司和我们之前办的民间借贷公司有几点不同，比如说，我们是向银行贷款然后放贷，而他们是只做中介，自己不放贷。我们之前的模式主要针对较大客户，动辄几百万上千万，他们这种小额贷款公司则一般都是1万-50万，超过100万是一大关。还有一个区别是，他们这种小额贷款公司，一般都要从中做担保，如果借钱一方不还钱了，就要小贷公司先还债主，然后再向赖账一方追讨。

曹哥跑了

说实话，我当时并不觉得这样行。因为过去我们把钱贷给中小企业，主要是救急，只占他们经营资金的一部分，所以多数都能还款。但这种小额贷款公司往外放的钱数额虽然少，但对象往往是一些个人，拿钱去炒房、炒股什么的，高额利息之下，很容易亏空烂账。但当时我总觉得自己可以试试，要是能在出事之前赚一大笔，辞职走人就是了。

从2013年底，我正式当了这家小额贷款公司的总经理，随后就发现全然不是当初所想的那样，因为根本没那么多金主愿意把钱贷给个人。实际上，都是我们这个小额贷款公司私下里向金主许诺高额利息，把他们的钱拿过来然后再去放贷。这实际上有高息揽储、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嫌疑。

可一旦干上了，由不得我后退。到了今年5月份，行市上的利率越来越高，我们往往要给出18%的年利率，才能从金主那融到钱。但这样一来，我们往外放的利息必然要超过30%甚至更高。而肯以这么高利息借钱的，干的多数都不是正当生意，坏账率越来越高。

我很紧张，但曹哥又给我房又给我车，让我尽可能多融资，生意做大就好。我咬着牙不断地以公司法人的身份四处融资，融资的利率最高到了20%。可突然有一天，曹哥不见了——公司融来的钱，全都让他卷走了。

说到这，周清叹了口气，说其实他当初也知道，20%的年利息已经是“砍头利”，怎么可能维持得久？但总想着曹哥说坚持过去就好，将来利率会慢慢下来。或许曹哥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后来发现坚持不下去，第一个卷钱跑了，剩下我这个法人，面对诸多债主无言以对。

周清一方面要解决目前难题，另一方面，也希望有关部门能对缺乏法规依据的民间小额贷款、小额贷款担保行业做出规范。

（文中人物姓名为化名）

绘图/王铎

责编／王深ws@lnddg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