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庭

今年的3月22日是第二十二届“世界水日”，联合国为本届“世界水日”确定的主题为“水与能源”，旨在提高人们对水与能源之间相互关联的认识，呼吁通过可持续利用水资源和寻找既能确保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又能满足人类能源需求的一系列措施，推进绿色经济的发展。

水与能源的关系，一直是世界关注的大问题。联合国每三年发布一次的《水资源报告》每次都要提到水电的重要作用。不仅如此，在联合国的水资源报告中，多次提到过“世界的水资源本来是够用的，世界的水危机主要是由于设施不足，管理不善造成的”。其中的设施主要就是储水设施。这里所谓的储水设施最主要的是大型水库。而大型水库的建造，由于水库大，水头高，往往都与水电的开发紧密相连。目前很多发展中国家的水问题都是由于储水设施不足，无法解决水资源的时空分布矛盾造成的。

今年联合国在世界水日强调水与能源，一方面可以说是要促进储水设施（大型水库）的建设，从而从根本上解决由于水资源的时空分布矛盾所造成的水资源短缺。另一方面，也是配合当前全球最重要的温室气体减排，促进和增加清洁能源水电的开发和利用。

然而，伴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人类认识水平的提高，人们开始用环保的眼光来重新审视很多大型水坝工程的建设和运行。很多已经建成和正在规划建造的大坝和水电项目成为了敏感的话题，一些对环境和社会负面影响较大的项目，遭遇到公众的强烈抵制，甚至于最终被迫停止。全球的水电建设遭遇到了一次严酷的挫折。

大坝被踢出“可再生”

围绕着水坝的利、弊的争论，在20世纪90年代，以国际上的一个世界水坝委员会的组建和一份《水坝与发展》报告的提出达到高潮。世界水坝委员会的报告一方面是人们对水坝建设的深刻反思，它是第一次从生态环境和社会的角度，全面地来探讨水坝的问题。报告通过对一些已建成的水坝的详细的调研，系统地总结了水坝所有可能产生的各种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报告没有认识到人类社会的水资源调控必须要建设大型水库这一客观现实，从而采取了抽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方式，片面得出了大型水坝、水库、水电站的建设一定会破坏生态环境的结论。

应该承认，世纪之交那一段时间，国际舆论对水坝建设的反思明显产生了矫枉过正的趋势。以至于很多人由于受到片面宣传的误导，仅仅以强调水电站、大坝产生的环境、生态问题为时髦。人们早已经忽略了水坝在改善人类生存环境和水电替代火电之后将产生的巨大环境效益。不少人甚至开始否认水电可以作为一种可再生的清洁能源，错误的主张将大型水电排除在绿色能源范围之外。

在此背景下，在1996年的世界可持续发展高峰会议上，大型水电被排除在可再生能源的范围之外，会议只承认小型水电的清洁的可再生能源地位。在这场争论中，水电开发程度较高的发达国家往往与待开发水电资源较多的发展中国家持不同意见。因为发达国家在上个世纪大力发展水电的过程中，通过兴修水利，发展水电，社会、生态、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善。然而，这些巨大的生态效益，恰恰是来自水库和大坝的建设的客观事实，早已被人们忽视掉。反之，在反思过程中，此前产生的一些生态问题被不断重复、相对放大而且充满了现在现代人的头脑。以至于人们（甚至包括一些其他专业的专家）已经开始无视水库大坝和水电所创造的巨大的社会、环境和生态效益，认为水库大坝、水电开发一定会引发一系列的环境、生态问题。

舆论的这种偏见，反过来又影响政治家甚至某些决策人物。特别是在那些绝大多数水电资源已经开发完毕的发达国家。因为他们一般不需要再对水坝、水电的作用进行更多的探讨。而像中国这样由于江河治理、水能资源开发利用程度较低的发展中国家，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经过仔细地研究、认真地比较，还能够清醒的认识到包括建坝、修水电站在内的水利水电开发，仍将是实现国家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

在世界水坝委员会的《水坝与发展》调查报告发表之后，引起了发展中国家以及众多水利水电专业学术组织的广泛质疑和批评。国际大坝委员会、国际灌排组织和国际水电协会曾联合发表声明，对世界水坝委员会的《水坝与发展》调查报告提出逐条的反驳意见。在争论的过程中，人们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逐渐澄清了一些《水坝与发展》调查报告中类似“水电的温室气体排放与火电相当，甚至超过火电 ”等认知错误。例如，通过加拿大的深入调查研究表明，水电的温室气体排放，只是水库中残留的植物腐败后释放气体的一种暂时现象，其强度与水库形成的时间有关。根据水库建设时间的不同，加拿大的水电排放仅相当于火电的1/17 到1/50。而另一个水电开发较早的国家瑞士的调查结论说明，水电的排放仅为火电的1/300。

平反重获贷款

世纪之交，在全球的水电开发遭遇困境的同时，世界对水资源和水能资源的需求日益增加。面对全球有20亿人不能得到电力供应，10亿人喝不上干净饮用水的难题，发展中国家的水电大坝不可取代的作用不得不被人们重新重视。在许多发展中国家里，水力资源是现实中能提供可持续的能源主要途径。在非洲大陆，化石燃料短缺，而水资源丰富。但是，由于对大坝建设产生的环境问题的争论阻碍了许多水电工程的建设，也延缓了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

针对这种情况，2002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世界可持续发展高峰会上，由非洲国家提议，到会的192个国家一致认识到：在世界上各国都在鼓励发展各种可再生能源来减缓全球变暖的情况下，呼吁全球能源供应多样化和增加包括大型水电在内的可再生能源的份额。大型水电也有必要被确认为可再生的清洁能源。

那次峰会，还达成了具体的协议，承诺要加大政府间推动包括水电在内的可再生能源领域的国际合作活动。并建议于2004年在中国举行一次水电高层论坛，探讨相关的议题，进一步的完成约翰内斯堡世界可持续发展峰会的任务。中国的国家改革和发展委员会接受了这一建议，与联合国经济与社会事务部于2004年10月在北京共同召开了水电与可持续发展论坛研讨会，并发表了倡导和支持水电开发的《北京宣言》。至此，国际主流社会终于完成了一次对水电从误解到重新肯定的反复历程。

曾经因为生态影响停止了对水电的贷款支持的世界银行，2004年恢复贷款后加大了对水电的支持力度，并总结指出：水电占全球电力总供应量的五分之一，曾一度带动了加拿大、挪威和美国等国的经济增长。然而，环境与社会方面的疑虑，以及财政支持的匮乏，导致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水电投资停滞不前。时至今日，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在吸取了历史教训之后，水电行业的角色正在被重新塑造，并出现复兴盛景。

世行对全球水电的结论是：水电及多功能水利基础设施为减贫和可持续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机遇，其作用日渐明显。水电设施不仅能提供电力，还在区域合作与发展以及水资源配置方面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作为可再生能源的水电还发挥着独有的双重作用：作为战略措施以应对越来越不稳定的气候，作为可再生能源将世界经济带入低碳的未来。

不过，由于整个社会对水电的认识曾经经历反复和曲折，所以，目前世界各国以及不同的政治派别对水电的态度不大一样。发展中国家由于解决水源问题的压力，普遍对水电的支持力度较大，而一些发达国家由于已经没有资源可开发，则经常喜欢支持一些极端环保组织的炒作，甚至倾向于不容许再开发水电的政策（因为，很多发达国家的水能资源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这些情况在全球减排温室气体的压力下，已经有所改变。例如，美国政府在减排的压力下，最近又再重提要挖掘水电的潜力，并倡导进行一些小水电的开发。

东南亚、非洲等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水电开发，虽然受到政府的普遍支持，但也并不大顺利。由于整个国际社会的水电科普宣传不够，社会舆论对水电的误解和偏见仍然严重。例如，缅甸政府希望通过项目建设解决好电力能源和水资源的问题，但是，不少国外势力往往把水电开发看成是一种强调政府权力的专制象征。所以，很多民间组织，都会把反水电作为民主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这些反水电活动的最主要依据，就是水电开发破坏生态。

影响生态环境是人们对水电开发的最大疑虑。然而，产生这种疑虑的原因，一方面是国际社会确实曾经经历过误解水电的过程。很多那个时期出台的正式文件，至今还会误导着人们的思想。例如，大型水电不应属于可再生能源，确实曾经是1996年世界可持续发展高峰会议的一个结论。此后，我国出台的《21世纪科技发展纲要》也强调过只有小水电才属于可再生能源。然而，2002年国际社会重新强调大型水电的可再生能源的地位的转变，却未必能体现在1996年至2002年期间出台的各种文件中。所以，如果不了解水电所经历的特殊历史，即使某些严谨的科技工作者，也难免会被误导。

（作者为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