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费新我对书法的辩证觉解及其意义*

2014-04-09邱志文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专攻习字学书

邱志文

(湖州师范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费新我是我国现代著名书法家,他不但致力于书法创作实践,创造出独具一格的左笔“费体”,而且潜心于书法理论研究,撰写了《楷书初阶》《怎样学书法》《书法杂谈》等著作。这些著作曾一度风靡全国,广受青睐。通读其书,受益良多,其中费先生对书法的辩证觉解,尤令人瞩目,发人深思。

一、关于目标定位

(一)“习字”与“学书”

费先生《怎样学书法》一书,把“习字”的内容设为全书的首章,而把“学书”的内容置于全书的第二章。可见,在书法学习的目标定位上,费先生把“习字”与“学书”区别开来。对于二者之区别,费先生简明扼要地指出:习字求“正确”,学书求“美化”。他具体指出:“我国的文字随着文化的发展而孳生渐多,劳动人民在应用中逐渐把它加以美化,一些士大夫文人又把这美化工作提高到一个有意识阶段,就成为‘书法艺术’。”[1](P45)对于二者之联系,费先生指出:习字是“学书的基础练习”,学书“要在习字的基础上继续前进”,要“仍依‘习字’的路子向前走,不过是逐渐深入了”,如点画要更“重质(要讲究笔笔中锋送到,点画间讲究联系贯气等)”,结构要“更讲究舒适完美了”。他还指出:学书虽求“美化”,但“美化中仍要包括正确”。

应该说,费先生关于习字与学书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观点,并不高深。但恰恰在这并不高深的问题上,人们常迷踪失路。如有人认为,写字就是写字,写字不是艺术;再如有人认为,书法既然是艺术,它就可摆脱汉字的束缚而任纵挥写。前者可以说是一种无知,因为他无视中国书法艺术已然形成的辉煌成果;后者可以说是一种昏狂,因为他无视中国书法艺术的民族特色及约束条件。

(二)“形”与“神”

“形”是书法艺术的基础。费先生对“形”是很重视的。为实现对“形”的精确把握,费先生强调了若干临摹方法的运用,如双钩法,他强调倘若在双钩字外填墨,“钩线时须将精细的墨线依着点画的边的外侧描(稍肥一丝丝,到填了却正好,相差极微,为了逼真,应该讲究)”;倘若在双钩字内填墨,“钩摹时线须缘着点画边的内侧描(瘦着一丝丝,填了却正好)。”[1](P38)再如,针对“抄临法”容易导致不动脑筋、机械抄写、形象不准等毛病,他主张初学者宜使用“连临法”,即“临一个字,随即对照一下,如感尚有不够处,即再临,改正第一次的缺点,一次一次地改进,直到自己通过为止。”[1](P40)他还提出临写时若遇到难写的局部,可以用“分临法”(即提取局部单独临写)予以应对和解决。

费先生重视“形”,但他又强调不能囿于“形”。他指出:“颜、柳、欧、赵四大家各具特色都很好。如果硬摹死搬,再像、再好也只能达到人家的模样,还不如买本字帖就是了。”[2](P269)这就意味着学书除求“形”外,还应有更高的追求。费先生用“意”“气”“情”“神”“化”来概括。这种概括,是随其实践的推进及认识的提高而逐渐完善的。在回顾学书经历时,他说道:“从‘意’起渐渐走上书法了。后来,读了恽南田论山水画中的一句‘笔墨无情,用之者不可无情’,就感到‘情’重要而插入,调去了‘神’字,因感‘神’字有些不可捉摸。再后来,又感到常见有‘神而明之’‘出神入化’字句,‘神’字还可用。后来,又想着有一句‘书法以神采为上,形质次之’,索性连‘化’字也放入。”对于“意”,他作了重点强调,“临到后来,‘得意忘形’,取其‘笔意’,遗其‘字形’。”[2](P386)他还说道:“对‘得意忘形’,我有些体会,我这样先专临颜,后临了不少碑帖,倘不忘形,岂不要被颜捉牢,岂不要被许多古人困住。”[2](P378)

古人以“神”与“形”对举。具体到书法,“神”多指书法作品所散发出来的风骨、生趣、情致、韵味、气息等审美感受,其义涵盖甚广,其表现形式丰富多彩。从这个意义上说,费先生已经触及对广义的书法“形”“神”问题的思考。这种思考,似带有“述而不作”之意味,尚难说有多大的创新,但它仍然是难能可贵的。因为这种思考更多地引发于他自身的学书实践,对先贤业已阐发的诸多观点,他是“体悟”式的认同,而非盲目的接受。费先生的个案,可以留给人们一个有益的启示:优秀的历史文化传统,只有付诸后人身体力行的实践,使人们获得真真切切的体会和感悟,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传承和发展。

二、关于路径选择

费先生强调,选择学书路径,关键要处理好专攻与博取的关系。

(一)专攻

在学书的取法上,费先生主张须有所约束,宜专门选择一两种或两三种碑帖作为自己的主攻对象,“极虑专精”,“锲而不舍”,中间虽旁窥其他,但始终不离主攻对象。费先生把那些怠于钻研、基本功差、专事取巧的书法,比喻为武术中的“花架子”,好看不实用。在“专攻”的具体做法上,费先生强调:不管专攻何体,均应抓住和凸显其字体特征,如学楷书须求其“骨肉停匀,气血和润”,学行书须求其“意态生动,气脉调畅”,学篆书须求其“藏收盘屈,遒浑谨严”等。为达专攻之效,对字体书体的学习,费先生还作了更为深入具体的阐述。如在楷书的学习上,他主张:先学大楷,以临习颜真卿为主;次学中楷,以临习欧阳询为主;后学小楷,以临习钟繇、二王为主。

(二)博取

博取的对象包括:(1)字内功(包括书法实践与书法理论)。在书法实践上,费先生主张以相反相成的思路予以融会。如主攻篆、隶、楷等规整字体,他主张兼临一些行、草书,“取其运转可资灵活”,以收“滋肌血”之效。他特别重视草书,认为“促进整个书法过程演变的推动力都出自草书”[1](P105)。他认为,规整的字体是属于静的,草写的字体是属于动的,二者融合则可以静中寓动,相得益彰。如主攻行、草书,费先生主张“均以碑体圆浑的打基础”,可起到“坚筋骨”的作用。再如主攻名家书法,费先生主张兼临一些民间书法。他充分肯定民间书法的优长:“虽不及文人士大夫的精深华贵,但以不事矫揉造作,就显得天真纯朴;没有清规戒律,亦就坦率任性,绝无文人士大夫易染的雕琢、堆砌等习气。”[1](P119)在书法理论上,费先生认为,学书不仅要求“眼到”“手到”“笔到”,更要求“心到”,而学习书法理论就可以起到“补心”“益脑”的作用。因此,他主张学习一些书法理论,以吸取前人的经验,丰富自己的心源。(2)字外功。费先生主张,除书法之外,还要“广泛吸取各种养料”,如以画入书,可以使书法“优美而有画意”;以文入书,可以使书法“有书卷气”;以印入书,可以使书法“有金石气”;以乐入书,可以使书法“有旋律感”。费先生擅长太极拳,曾任苏州市武协主席。他在日本讲授中国书法时,就以太极拳作类比,并不时辅以娴熟老练的动作,深得日本同道的喜爱和首肯。费先生经常强调太极拳与书法之间的共通之处,如“内练一口气”“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刚柔相济”以及“稳匀灵浑静”的“五境”追求等,并在书法中加以融会和贯通,以求“脱胎换骨”之化境。

在学书的路径选择问题上,费先生上述思想的可贵之处在于:(1)明确了方向,即走专攻与博取相结合的道路。偏于专攻,会导致营养不良,易沦为书奴而难以自拔;偏于博取,会因根基浅而尚浮华,不仅难成大器,还会贻害终身。(2)揭示了方法。如专攻宜抓住字体书体特征,博取宜相反相成,辩证融会。(3)突出了关键。对于专攻,费先生强调“取之须深”,不“深”则会浮光掠影,难得精髓;对于博取,费先生强调“熔之须化”,不“化”则会生搬硬套,似是而非。费先生留下的这些思想资源,对学书者来讲无疑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和借鉴价值。

三、关于技法运用

在技法运用上,费先生以“变化统一”的原则贯之。

(一)变化

它具体表现于笔画、结构和章法之中。(1)笔画。费先生强调,练好笔画是学习书法的“基本功”。书法的笔画不像几何图形中的线条那样呆板单调,它丰富多变,“撇有撇的特色,捺有捺的形态”。各种笔画均有其“真形”,每种笔画的写法又有若干变式。比如点,“有带圆点,有带方、带扁、带长点,有横点、垂露点等,两点、三点在一起,姿势就更多种多样了。”[1](P14)只有从“形”的角度把握笔画变化的丰富性,才能在最基础的层面为书法艺术的生动鲜活提供保障。不仅如此,费先生还强调,笔画的书写应追求“笔意”的丰富性。这种丰富性,他用“刚柔相济”“峻涩间行”“方圆兼备”予以概括。[1](P62-63)他更把这种“笔意”上的辩证追求,贯彻于具体的书写中。如写撇、捺、钩、挑、悬针竖等须出锋的笔画,他强调“不宜过尖如削,不宜飘忽,须留住,可以显得稳重些”[1](P14);再如写草书,他强调“略同行书而加以放纵,有了惊涛骇浪之势,但放中也须有敛意。”[1](P51)为获得“笔意”上的理想效果,费先生甚至强调书写状态亦须辩证,“既要重视它(尽力做好这一工作),又要随便些(写来不至于拘谨乏势)。”[1](P94)这是费先生的经验之谈,暗合古人“书无意于佳乃佳”之说。(2)结构和章法。费先生称单字为小章法,整篇为大章法,常从大小章法的共性角度探讨书写技法的辩证运用。如关于形与势问题,“形”多属空间因素,费先生非常重视用辩证的思维去把握它。他先强调前人书论:“写字有顺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轻重,有聚散,有刚柔,有燥湿,有徐疾,有疏密,有肥瘦,有浓淡,有断有连,有脱却,有承接,具此数者,方能成书。”然后,自己作进一步的补充:“这里还可以加上‘有大小,有方圆,有长短,有开合,有正奇,有巧拙,有收纵,有钝锐,有缓急,有抑扬,有屈伸’等等。”[1](P78)“势”多属时间因素,费先生对其也极为重视。他设专题来阐述,并对“势”做出了自己的概括:“用意使笔求自然舒畅,搭配求有顾盼映带,稳妥中求有抑扬生动感,实践时求精神贯注而不执着。”[1](P48-49)再如黑与白问题。费先生认为,结构和章法均表现为“布白”,在结构上它是“处理点画间的空隙”,在章法上它是“留些不写的余地”。他强调,布白的重点是“要把白的地方处理得好”,“白的处理就是要搞好和黑的关系”,[1](P79)类似绘画的构图,须借虚空处以透气,要以虚衬实,这样画面效果才更丰富。这正是古人所强调的“计白当黑”。

(二)统一

费先生明确指出:“有了矛盾,还得统一。”[1](P78)统一是指作品有整体感,有均衡性,有和谐美。如何实现统一?费先生有着自己的思考。他提出:“赋予一个基调加以约束”,这就如同绘画涂抹基调色、音乐调适基调音,更能确保作品的和谐统一。如何确定基调?费先生展开进一步的思考和探索。他意识到,在对立关系中,确立一方为主体,即可使作品的基调确立起来。他认为,对立双方并不是势均力敌、各占一半的,而有主次之分。他引述前人书论来说明:“十迟五急(缓多些,快少些),十曲五直(屈多些,伸少些),十藏五出(钝多些,锐少些),十起五伏(扬多些,抑少些)。”[1](P80)再如,他在实践中发现,强化对某帖的临摹,久而久之该帖之气便会流露笔底,从而发挥“统一”作品之效。费先生在自述其学书经历时就现身说法,讲自己开始临得杂了,有了“左”气,遂临《鹡鸰颂》“加以统一而圆浑些”,“减轻‘奇’与‘拙’”,“增加了外柔的柔味,也增加了全篇的统一性”。[2](P379)

费新我对书写技巧的辩证觉解,其意义不仅在于它提供了某些现成的结论,更在于它引发出诸多问题及思考。(1)对比手法在书法艺术表现中,其地位为何坚如磐石?为何抓住了对比,似乎就抓住了“变化”最重要的手段?对比手法与其他表现手法是什么关系?(2)对比手法作为一个技术体系,其涵盖的基本内容有哪些?诸如对比类型的拓展、对比尺度的把握、对比主体的确立、对比双方的调和等等,均值关注和深究。(3)对比手法的技术体系,其可驰骋的空间有多大?要实现书风创变,对比手法的创新维度怎么确定?在具体的创作中,若难以驾驭对比手法的全部技术,我们该如何取舍才能满足自己艺术表现的需要?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探索,于书法理论研究或书法创作实践,其促进作用都是不言而喻的。

[1]费新我.怎样学书法[M].北京:中华书局,2008.

[2]蔡镜浩.费新我百年诞辰纪念文集[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3.

猜你喜欢

专攻习字学书
王献之依缸习字
青春期男女大不同,教养策略有“专攻”
“中草药+”成行业风口!这家企业专攻水产中草药11年,疫情之下仍逆势增长
“破”“改”“理”——教学管理改革的三把“金钥匙”
学书杂述一则
怎样用黄金格临摹楷体字
儿童习字应为国策
学书感悟
术业有专攻,国企的变速器“专攻”之道—专访北京博瑞燕美汽车变速器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文生
我的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