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萱

“反应速度灵敏，很适合做特警”、“心理压力过大，需要做相关的心理辅助治疗，才能上岗工作”……上海市公安高等专科学校三岔港校区的民警心理训练上海实验中心里，心理档案室如是记录和存储着公安系统内过万民警的心理档案。

在上海，无论是社区民警、巡逻警察、特警还是狱警，从新警任职的上岗培训，到警衔晋升培训等，都需要建立心理档案。

由于特殊的工作环境和高强度的工作环境，警察一直是公务员系统内心理压力最大的群体之一。“在全国180万民警中，有80%的民警心理压力过大 。”中国人民公安学心理教研室主任张振声在《警察心理学》一书中写道。

从2004年开始，上海公安在系统内开展心理干预工作。十年中，上海公安系统培训出了1100多位持有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的民警。他们分布在全市的各个辖区，既是警察，也是心理咨询师，时刻准备着为系统内存在心理困扰的警察们提供帮助——他们在尝试一条特殊的路：自己人的“心病”自己人医。

心理学习：总有一款适合你

黄浦分局民警老王近来变得沉默不语，不久前他刚经历了一场婚变。某个周五下午，老王被教导员请到了黄浦分中心设立在小东门派出所的“心理茶室”——开办两年来，“心理茶室”固定在这个时间开放。

茶室里，有音乐、清茶、咖啡，以及其他一些同事。教导员作为心理服务中心的辅导员起头，大家相继聊起了最近的烦恼：有工作繁忙“后院起火”的，有工作指标太高难以完成而着急的，有失恋苦闷的，有市民投诉误解的……随着交谈气氛的随意和深入，老王也向同事们道出了与妻子离异后的种种不适应。

“每个辖区，我们都有基层心理辅导员，他们就是单位的“观察员”，一旦发现民警心理状态存在问题就会立刻和他初步接触，向所在区的心理服务分中心报告。”上海市民警心理健康服务中心主任杨俊杰说。

为了及时追踪民警们的心理状况，上海公安在2007年成立民警心理健康服务中心（下简称服务中心）。作为服务中心主任，杨俊杰见证了心理干预在公安系统内部从无到有的建立过程。

2004年，50多名处级以上的公安系统政工干部在统一组织下参加了国家心理咨询师培训课程。在杨俊杰看来，这是公安系统探索建立心理干预系统的最初尝试。

“上海市公安局的领导对心理学很感兴趣。”他说，过去公安系统总是单纯把身体检查作为衡量民警身体素质的标准，但当时有领导提出也该关注一下民警心理。

十年前，和民警谈心理健康，大家马上就想到“神经病”，脸色都变了。于是，上海市公安的心理学科普不得不自上而下进行，《异常心理学》《心理治疗》《危机干预》《性心理学》……受训者需要和其他致力于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人一样接受国家的统一考试。

“教材是国家统一的，考试也是统一的。”杨俊杰表示考虑到公安系统民警工作强度大，时间特殊，所以才安排系统内统一的培训时间。“这个考试有难度，我们有些领导考了两三次才通过。”

在领导们率先接受心理培训后，公安系统内陆续有很多普通民警报名参加考试。为了能迅速在体制内建立起专业的心理咨询队伍，上海民警参加心理咨询师培训的费用都可以100%报销。

除了专业级别的心理培训，公安系统从2007年开始实施覆盖全部民警的心理课。入职前有培训帮助新人心理适应的课程，入职后民警们培训压力调试。基层民警培训侧重人际沟通；刑侦警察会讲犯罪心理。

目前，公安系统内部的心理培训有四大类课程：心理训练类、警务心理、婚恋亲子类以及管理提升类。据杨俊杰介绍，每个民警都需要接受不少于6个课时的心理学习。“无论你从事哪一类工作，无论你是领导还是基层民警，总有一款适合你。”

小问题内部“消化”

除了心理课程，服务中心会为那些发现自己出现心理问题的民警提供电话咨询、上海公安民警心理健康驿站等8种求助方式。

在情绪出现问题时拨打24小时热线电话是很多民警最常用的咨询方式。电话的另一头，是公安系统内部83位接受过专业级别培训的民警，他们作为心理疏导志愿者，排班执勤，接听咨询热线。

“你不需要说自己的单位，更不需要说名字，每个民警都能放心向咨询师倾诉内心的纠结。”杨俊杰称。

此外，通过公安部的内网系统，民警还能在“关注留守民警心理健康”版块中，匿名发帖寻求帮助。

“三天一个班，中间加了两天班，连续五天没回家，孩子发高烧，老婆怒了。”一位自称“绝岭雄风”的民警留言。留言下跟帖不少，都教他“稳住后院是关键，调整心态最重要”云云。

不过，当系统内有民警出现重大的心理危机时，那些刚接受过培训的内部心理咨询师往往还不具备足够经验去有效处理。因此，上海公安局还通过行业协会寻找了10位资深的心理咨询从业者作为特聘专家。

上海心理咨询行业协会会长王裕如就是公安部特聘的专家组成员之一。这些年，她曾帮助处理过多起公安系统内的心理危机案例。

最近的一个案例中，一位女民警因为人际关系处理不好患上了抑郁症，并且有明显的自杀倾向。通过王裕如和同事多次的心理咨询，她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重返工作岗位。除此之外，如果有民警有些问题不愿意和本系统的同事沟通，他的个案也会被转给与公安局有合作的专家。

王裕如介绍，根据公安部和专业机构签订的协议，“民警过来咨询，费用由他们所在机构支付”。

和电影演的不一样

“我们在尝试一种特殊方式。”杨俊杰如此描述在上海公安系统内开展的心理干预服务。和其他地方不同，上海公安内部的心理干预是以预防和识别为主的，希望把危机在刚发现苗头时就消灭掉。

上海公安局下设的19个分局都分别设立了专门的心理服务办公室，专门负责各个分局的民警心理健康工作。每年，心理服务办公室至少要组织民警进行两次心理测评。

民警的心理问题不仅仅是其个人问题。公安部有专门的民警危机干预预警平台，接受测试的结果如果有问题。系统会直接将该民警的信息预警给各分局的专管员。24小时内，所在辖区的专管员就会找到他回访。问他最近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等。

此外，根据规定，民警在开枪、参加维和任务、执行重大任务、目睹战友伤亡以及遭遇事业和家庭重大变故时都需要接受必要的心理疏导、矫治，以防民警因严重心理障碍引发自杀或伤害他人事件的发生。这些特殊情况出现时，所在的基层心理服务站要在三小时内上报分局，分局必须在6小时内上报给市局。

“我们和香港电影里演的那些不一样。”杨俊杰解释。出现特殊情况时，心理咨询师会评估当事人是否存在心理问题，如有必要才会进行干预。“我们不会逼着你去做心理咨询，不然没病的人也会出问题了。”

“公安系统的特殊性，就在于警察们不但承载很多压力，还有可能承载着一些国家秘密。”杨俊杰表示在引入外部专家进行心理干预时把关需要格外严格。

“我们每两年都对专家组成员进行一次重新聘任。参与项目的专家必须严格控制人数，并签订详细的保密协议。”尽管如此，公安局的领导们还是希望，通过几年的人才培养，未来系统内部的心理咨询团队能够处理所有的心理危机。

“心理咨询的职业规定和保密原则我们都是严格遵守的。我们绝对可以做到匿名咨詢。”杨俊杰强调，“不过，如果发现你的问题很严重，我们还是能通过一些方法找到你的。不过，这绝对是善意的，我们是为了提供心理帮助。”